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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名字像,東西也像

  乍一聽,極有道理。

  但細一琢磨,漏洞百出。

  后面那兩個月,兩撥人都住在古垛村。每天有什么進展,有什么發現,相互清清楚楚。

  出于好奇,孫嘉木還跟著參觀了一段時間,林思成怎么找到的古垛梯田遺址,怎么找到的上、下八畝遺址,又怎么找到的固鎮北澗疙瘩遺址,孫嘉木從頭看到尾。

  且每周定時定點匯報,孫嘉木知道,也就代表吳暉知道。

  包括后來市政府文物局無視協議,單方面終止合作,把林思成當日本人糊弄,吳暉也知道。

  當時,他就直覺不對:他不了解林思成,但他了解王齊志。

  從來都是王公子掀別人桌子,這次別人掀他桌子不說,還騎他頭上拉屎。

  他倒好,從頭到尾忍氣吞聲,夾著尾巴任人欺負?

  這不是王齊志,這是王窩囊,信不信等他回京,他家老爺子能把腿給他敲折?

  還有林思成,這小孩如果真是他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恭有禮,人畜無害,那他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是怎么把一幫省級機構的燥漢子管理的服服帖帖的?

  所以吳暉懷疑,這師生倆應該在憋什么招。直到孫嘉木給他打電話,說林思成邀請他們到西京參觀。

  再一聽林思成找到了上噸的卵白玉標本,吳暉更懷疑了。

  好了,現在破案了:林思成就是在憋大招。

  雙方的合作協議已經終止,林思成現在完全可以單方面研究。不管有什么進展,不管研究出任何成果,都和山西那邊再沒半毛錢的關系。

  打個比方:如果工藝復原成功,林思成可以自己注冊專利,更或是把全套工藝賣給哪家名窯,比如定窯鈞窯,對方完全說不出任何話來。

  但如此一來,河津窯的考古價值,就會打好幾個折扣。

  借用領導指示全國考古、文物工作的指示:尋找歷史脈落,讓文物活起來,建立有序的動態傳承…

  宋金時期燒過卵白玉的名窯那么多,給誰傳承不是傳承?

  至少別人家是真金白銀掏錢買,不會坑人。

  等那時候,你引以為傲的貢瓷工藝成了別人家的技術,你還怎么活起來?

  不夸張:運城和文物局絕對能后悔到腸子發青。

  所以,在發現固鎮遺址,或是更早之前,林思成就知道霍州窯。更知道,有足夠多可供他研究的卵白玉樣本。

  不然,他不可能把估量只有幾百公斤的遺存標本六家平分。

  轉著念頭,吳暉猛的一怔愣。

  照這么一想:估計林思成當時當時就料到,對方會出爾反爾,違信背約。后面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順水推舟?

  咦,這小子城府夠深啊…

  唏,不對…這小子把自個當傻子哄?

  什么陰差陽錯,歪打正著,突然發現了霍州窯,全是扯雞巴蛋。

  但吳暉關注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前面那些:就這小子說的BTA是怎么研究的,從哪來的思路,為什么研究了這么快等等,是不是也是張口就來,信口開河?

  下意識的,吳暉轉過頭,先看了看王齊志。

  既驚且喜,狐疑中帶著點茫然…不像是裝的?

  但不排除,林思成連他老師一起哄…

  再看林思成:臉上帶笑,謙和溫恭。

  但想起孫嘉木說的,吳暉心里又打了個突:

  這小子可以,搞歡送會那天,他手下那幫人氣的要炸,但這小子見了當地那幾位,臉上半點兒都不顯,從前到后,都是笑著說的。

  換成自己,當時能不能笑的出來?

  吳暉瞇住了眼睛:“林思成,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吳司長,真不騙你:我之前連霍州都沒去過?”

  沒去過,不代表不了解。

  你之前不也沒去過河津,五處遺址不也一找一個準?

  吳暉嘆了口氣:“我說的是BTA!”

  “更不可能了!”林思成睜大眼睛,“根本就沒這個必要!”

  感覺,確實沒必要?

  林思成連核心數據和研究成果都敢讓自己看,還能有什么需要隱瞞的東西?

  心里雖然這樣想,但吳暉依舊覺得哪里不對。

  想了半天,始終捋不出頭緒,他索性做罷:只要知道這是個人才,能力夠強,人品夠硬就夠了。

  為了手下,能放著到手的利益不要,這樣的人城府再深,又能壞到哪里?

  該頭疼的是他的對手,而不是隊友…

  吳暉環指一圈:“那你準備怎么干?集中力量,恢復卵白玉工藝?”

  “對,同步發掘霍州窯與河津窯!”

  吳暉頓住:啥東西?

  霍州在山西,別說發掘,你只要一提,對方就能轉過彎來:霍州白瓷和河津卵白玉,是同一種東西。

  吳暉不否認林思成的研究能力,他已經用了一周的時間,親自驗證過了。

  但說句心里話:一個校級的實驗室,和一個省的研究力量,兩者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在物料足夠的前提下,即便林思成下手的早,甚至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進展。但如果對方全力以赴,最后誰比誰快,還真就不一定。

  吳暉就覺得:不應該是偷偷摸摸的,先把工藝搞出來嗎?

  但這話他不能明著說。

  正想著怎么給王齊志使個眼色,林思成往外一指:“吳司長,再請你看幾件東西!”

  還看?

  還能看什么?

  狐疑著,三個人出了物料室。

  林思成打開成品間的柜子,一樣一樣的往外拿。

  吳暉瞇著眼睛,仔細的瞅:一只碗,一只盤,一件玉壺春,四五只杯。

  有些認識,比如玉壺春瓶,看釉色就知道,和剛剛才在物料室看過的那種高足杯同出一爐:霍州窯。

  還比如那只盤,一看就是林思成整天掛在嘴邊的河津窯卵白玉。

  剩下的幾件暫時不好判斷,需要上手鑒證。但無一例外:全是白釉瓷。

  林思成先拿起那只盤和玉壺春,擺在了一塊:“孫處長,你看,是不是挺像?”

  當然像。

  前者是霍州薄胎瓷,后者是河津細白瓷,用的同樣成份的瓷土,同樣的工藝。

  只有釉色稍微有些差別:霍州玉壺春白中閃黃,呈象牙色,河津盤白中顯黃,黃中又透著一點青。

  說直白點:霍州窯爐溫不夠,釉料中的氧化鐵轉化的不夠徹底。

  當然,更大的區別還有:敲一下就知道,霍州瓷一敲一個窟窿,河津瓷你得使勁砸。

  正轉念間,林思成拿起另一只碗,遞了過來。

  吳暉接到手里,仔細的看:胎質細膩,釉色潔白,潤澤如玉。

  碗底印花,為纏枝蓮紋。胎體比較厚,足有三毫米,釉色雖潤,卻給人一種失透的視覺感。

  這是典型的堿系釉,因為添加了大量的助溶劑,燒結溫度相對較低,釉料黏度大,且極厚的緣故。

  再看年代,應該也是元代瓷。主要的是,器型也罷,釉色也罷,晶相也罷,和前面那兩件都很像。

  狐疑間,吳暉把碗翻了過來:

  底上印著楷體的銘文:樞府。

  感覺有點印象…

  吳暉努力的回憶,雙眼一亮:“元代卵白釉!”

  明《格古要論》:元朝燒小足印花者,內有樞府字者高…這里的高,是與元代官窯所有的瓷器類型而言。

  說直白點:這是元代宮廷御器。元代的青花、釉里紅,就是以卵白釉為基礎,創燒的釉上彩。

  據傳:元代的卵白釉工藝,就源自于宋代官窯的卵白玉。

  因為無據可考,所以只停留在“據說”的程度。

  但卵白玉叫法,確實來源自于卵白釉。

  《格古要論·古饒器》條謂:歷朝御土窯者,體薄而潤最好,唯元喜厚…元朝燒小足印花者,體厚色白且潤尤佳,內有樞府字者高。色白而瑩最高,又謂卵白玉,有青花及五色花者,且俗甚。

  啥意思?

  在元代,這種胎厚、質潤、小足、印花的白釉瓷,不論在皇室和貴族之間的口碑,還是喜好程度,都比青花、五色瓷高的多。

  再看手上這一件:體厚、色白、而瑩,內有樞府…百分之百的元代宮廷御器。

  “哪來的?”

  “高價買的!”

  一聽高價,吳暉再沒有過問。

  放下后,林思成又遞過來一只。

  瞄了一眼,吳暉眼皮一跳:看器型,看包漿,看氧化程度,肯定是宋瓷。

  但是這釉色,汝窯的天青釉?

  不對!

  汝器雖少,但吳暉不是沒見過:天青釉的青色要比這個深。

  仔細再看:釉色似鵝蛋,白中微泛青,更趨向于青白瓷。

  想到這里,吳暉頓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道光:宋代青白釉?

  這是宋代景德鎮湖田窯在后周柴窯、北宋官窯代表的宋代青白瓷系的基礎上,結合邢窯、定窯白瓷的燒制工藝,創燒的釉色介于青白之間的瓷器釉種,官稱影青釉、映青釉,俗稱青白釉。

  幾年前他還看過,故宮有就有這么一只:宋代景德鎮窯青白釉刻花嬰戲紋碗。

  兩相一對比,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不得不說,林思成這門路確實廣,眼睛也好使,淘的物件一件比一件稀奇,一件比一件少見。

  如果給王齊志,他能不能打問到先不提,少說也得打個十次八次眼。

  感慨間,吳暉又鑒賞了一下,但突然,他眼睛一突:一直說的都是卵白玉,林思成給他看這種東西做什么?

  不可能無緣無故。

  再細一琢磨:青白釉、卵白釉、卵白玉…這三種瓷器,名字是不是很像?

  但問題是,只是名字像嗎?

  乍一看,釉色當然不像,至多是相近。但在特定的條件下:導致這幾種呈色的因素,區別并不是很大。

  嚴格來說,宋代青白釉也是白釉瓷,而非青瓷。但給人的視覺直視感,卻是青在先,白在后。

  這是在還原氛圍中的一氧化碳作用下,氧化鐵轉為二價鐵的呈色表現。

  霍州瓷白中透微黃,這是氧化氛圍中,因為爐溫不足,氧化鐵轉為三價鐵,但轉的不夠充分的呈色表現,不然就會更白。

  比如元代青白釉:窯爐內部空氣流通充分,形成穩定的氧化氣氛,氧化鐵穩定的轉為三價鐵,燒成后的呈色就是這種溫潤的暖白色。

  河津瓷白中透微黃,又轉微青,這是氧化轉還原氛圍中間的過渡色。說直白點:再要轉的稍多一點,就是青白釉。

  再說直白點,吳暉懷疑的特定的條件,指的就是這四種瓷器用的很可能是同一種燒制工藝。

  高溫悶燒,人為造成缺氧狀態,最終形成青白交融的獨特釉色,燒出來的就是宋代青白釉。

  半悶燒,達到既缺氧又不缺氧的臨界點,燒出來的就是河津瓷:白中透微黃,又轉微青。

  如果不缺氧,但因為結釉溫度極高,爐溫卻不足,導致鐵元素不能完全氧化,燒出來的就是霍州瓷的這種象牙色。

  如果氧氣夠,溫度也夠,燒出來的就是元代卵白釉。

  再排個順序:高溫缺氧,宋代湖田青白釉——高溫半缺氧,金代河津卵白玉——半高溫富氧,金晚元早霍州象牙白——半高溫富氧,元代卵白釉…

  這難道不是這種工藝,從宋代到元代,完整的傳承和演變鏈條?

  如果問:為什么同樣是半高溫,霍州窯燒出來的那么脆,元代燒出來的卻那么結實?

  看那只卵白釉碗就知道:元代不再一昧的追求薄胎,增加了胎的厚度,厚了三倍還有余。

  更關鍵還在于,元代在胎土和釉料中添加了足夠多的助溶劑,不需要一千三百度以上的窯溫,只需要一千二,就能完全燒結…

  一時間,腦海中念頭紛飛,吳暉越想,就覺得可能性越大。

  當然,只是可能,這玩意眼睛看不出來,也更不可能只靠推測。

  好像在猜到他在想什么,林思成遞來了一本文件。

  吳暉連忙翻開,匆匆一掃:

  四種瓷器的基礎成份,微觀結構、胎土與釉料配方、微量元素溯源、以及工藝痕跡對比實驗…等于林思成把該做的,能做的實驗分析全做了個遍。

  再看對比結果,吳暉就跟凍住了一樣:林思成,你是要上天嗎?

  干了半輩子考古,從來不知道,這幾種瓷器,不但名字像,實質也像!

  更沒想過,用的全是同一種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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