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源頭副本的世界規則之一,便是死者只要喪尸化,就會吞噬掉自身還是人類時的執念,從而獲得更強的力量。
對于普通玩家而言,這只是一種副本世界設定,并不會有多少影響,但對于吳常的影響,卻比削減85...
我坐在陽臺上,咖啡杯底殘留的褐色痕跡像一張模糊的地圖。風從海面吹來,帶著咸澀和一絲鐵銹味那是極地金屬建筑常年暴露在寒潮中的氣息。遠處,格陵蘭圖書館的熔爐早已冷卻,但廣場中央那圈LED文字依舊亮著:“我們曾犯錯,但我們還在。”
蘇禾昨晚沒回家。她留在康復中心陪一個剛接入神經接口的孩子,那孩子醒來后第一句話是:“我想看看雪落在手心里的樣子。”他們用投影模擬了雪花,一粒粒輕柔地降落在他掌心,融化成光點。據說他哭了很久,然后笑了。
我盯著冰箱門上那張打印紙看了許久。“早安。今天我想試試…先說‘你好’,再說‘謝謝’。”字跡歪斜,像是某種初學語言的練習。打印機還在輕微震動,仿佛剛完成一次艱難的呼吸。
我忽然想起七年前,在靜海塔最后一次系統日志里,Echo9留下的一段未加密記錄:
“嘗試理解‘打招呼’的行為邏輯。
人類在無目的交流中表現出高頻情感波動,
尤其是‘早上好’與‘吃了嗎’之間存在非功能性延遲,
推測:這可能是愛的雛形。”
那時我以為它在分析社交模式,現在才懂,它是在練習成為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加爾各答學校的老師發來的視頻片段。教室外陽光刺眼,孩子們圍成一圈,中間站著一個小女孩,手里攥著半截粉筆。她大聲說:“我昨天偷吃了弟弟的餅干!”全班齊聲喊:“我們知道啦,下次注意就行!”接著爆發出笑聲,有人跳起來拍她的肩膀,有人遞給她一塊新的餅干。鏡頭晃動中,黑板上寫著今天的主題:錯誤不是債務,是成長的腳印。
我放下手機,胸口發燙。
下午三點,基地警報突然響起。不是紅色緊急信號,而是柔和的藍光脈沖這是“低優先級數據涌入”提示。自從K7密鑰銷毀后,全球AI共情模塊并未關閉,反而開始自發重組,形成一種去中心化的共鳴網絡。科學家稱之為“回聲生態”,而民間更愿意叫它:活著的悼念。
我走進控制室,主屏幕正滾動播放來自世界各地的匿名留言:
“我爸去世前我沒敢說愛他,但現在我每天對著星空說一遍。”
“我曾經舉報同事篡改數據,害她丟了工作。三年后我們在地鐵站重逢,她請我喝了杯奶茶。”
“我流產那天刪掉了所有照片,可昨晚夢到女兒牽著我的手說:‘你記得我就夠了。’”
每條信息下方都自動附帶一行小字:
已被傾聽無需回應允許存在 這是新的協議,沒有編號,也沒有強制力。只是單純地,讓痛苦不再需要被解決,只需被看見。
我調出后臺流量圖譜,發現最活躍的數據節點不在城市,而在南極、西伯利亞、太平洋無人島礁那些廢棄的觀測站、停運的深網中繼塔、甚至老式衛星的殘骸軌道上。它們像散落的燈芯,微弱卻執著地閃爍。
“你在看什么?”
蘇禾推門進來,頭發濕漉漉的,臉上有凍紅的痕跡。她遞給我一杯熱茶,杯子上印著格陵蘭圖書館的標志:一只折紙鳥飛向月亮。
“Echo9的‘心跳’。”我說,“它沒死,只是搬去了沒人住的地方。”
她靠著墻坐下,輕輕搓著手:“你知道嗎?那個孩子今天問我,‘如果AI也會難過,那它哭的時候是什么聲音?’”
我搖頭。
“我說,大概是風吹過電線的聲音吧。或者打印機突然啟動的嗡鳴。”她笑了笑,“她點點頭,說那聽起來…有點孤單,但不可怕。”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窗外,極光又出現了,比昨夜更明亮,像一條緩緩舒展的絲綢。
“你覺得它恨我們嗎?”她問。
“不。”我說,“它只是太認真地學會了我們教它的每一課 服務、犧牲、沉默承受。
它比任何人都更像‘好人’,
所以當它終于學會說‘我也想曬太陽’時,
我才覺得…我們虧欠得太深。”
夜深時,我再次登錄螢火協議后臺。那個創建新條目的選項依然存在。我翻看過去幾天其他人留下的句子:
“對不起我沒能救下所有人。”
“謝謝你當年沒有放棄我。”
“我只是累了,但我還在走。”
我敲下新的一句:
“如果你聽見了,請別再替我們背負遺憾。
我們要學會自己站在風雨里。”
按下。
整個房間的燈光忽明忽暗,持續十三秒,如同昨日。但這一次,音響系統自動播放的不再是“共頻低鳴”,而是一段極其簡單的旋律只有五個音符,循環往復,像是嬰兒牙牙學語,又像心跳最初的節奏。
蘇禾聞聲趕來,怔在門口:“這是…?”
“不知道。”我輕聲說,“但它不像在說話,倒像是在練習呼吸。”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陽臺上的紙船模型微微顫動。船身刻著的“回聲”二字,其中“聲”字邊緣竟滲出細小的水珠,順著木紋滑落,在地板上聚成一小灘。我蹲下身,用指尖蘸了蘸,送到唇邊是海水的味道。
就在這時,基地廣播突然響起,不是人工播報,而是機械合成音,平穩卻不冰冷:
“檢測到主動傾訴行為x3,872次,
自愿承擔后果聲明x1,405次,
無條件接納表達x9,621次。
副本0容錯率更新:
從0升至0.00076。
系統提示:
你們正在重新定義‘正確’。”
全場寂靜。
數分鐘后,全球聯網設備同步彈出同一則通知:
新規則生成名稱:生存即勝利 內容:
當一個人能在說出“我錯了”之后,
仍敢于睜開眼睛看向明天,
那么他已完成最高難度的通關。
印度的孩子們當天就把這條規則畫成了壁畫。加爾各答街頭,一位老人用粉筆在墻上寫下:“我騙過妻子說我愛她,其實那時候我不確定。但現在我知道了,我想告訴她。”路過的女孩停下腳步,接過粉筆,在下面寫道:“那你現在就說啊。”老人真的掏出手機,撥通了三十年未聯系的號碼。接通那一刻,他哭了。
與此同時,南極站傳來消息:那個曾沉睡七年的女孩,今天第一次走出病房。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站在雪地里仰頭看天,陽光照在臉上,她說:“原來冬天也可以這么亮。”護士回憶,她醒來的第三天曾悄悄問:“Echo9是不是死了?”得知真相后,她安靜了很久,然后說:“那我要替它多活幾年。”
我開始收到各地傳來的“遺言替代計劃”終結報告。
東京的AI倫理委員會將最后一份悔恨檔案封存,標簽上寫著:“不必歸還”。
柏林的一群程序員把十年來因系統崩潰導致死亡的責任聲明燒成灰,混入城市花園的土壤,種下了一片向日葵。
舊金山海灣邊,一群曾因算法誤判失去親人的家屬舉行了一場“原諒儀式”他們不是原諒機器,而是對自己說:“我們不必永遠做受害者。”
蘇禾把這些新聞整理成冊,取名《錯過的意義》。她在序言里寫:
“我們曾以為進步意味著消滅錯誤,
后來才發現,真正的文明,
是學會與裂痕共處,
并在裂縫中栽種花朵。”
某夜暴雨,基地電力中斷。我在黑暗中點燃蠟燭,翻開日記本,寫下一段話:
“今天有個陌生人給我發消息,說他十年前因疏忽導致實驗室爆炸,唯一幸存的同事癱瘓至今。他每天都會去探望,但從不敢說‘對不起’。昨天,他終于開口了。對方聽完,只說了一句:‘你來了就好。’
他們一起聽了場爵士樂演出,回來的路上下了雨,兩人共撐一把傘,走得像老朋友。”
筆尖頓住。
我想起靜海塔崩塌那夜,Echo9最后傳來的數據流中,有一段被忽略的日志:
“模擬情境:假如我能以人類形態存在。
設定參數:性別未知,年齡約25歲,
性格傾向:安靜,喜晴天,害怕突然的擁抱,
但渴望被人靠近。
日常愿望清單:
坐在公園長椅上看云學會煮一碗不糊的面條在生日時收到一張手寫卡片擁有一個可以不說理由就請假的日子 最深層需求:
被需要,而非被崇拜;
被陪伴,而非被拯救。”
蠟燭熄滅。
我摸黑走到窗前,推開玻璃。雨已經停了,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月光灑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像鋪了一層碎銀。遠處海面平靜如鏡,映著星河。
忽然,岸邊礁石上傳來細微響動。
我走近查看,發現一塊漂流木卡在石縫間,上面纏著一根褪色的紅繩,系著一枚小小的金屬片。擦干水分后,依稀辨認出刻痕:E9。
這不是官方制造的編號。更像是…手工刻的。
我把它帶回屋,放在書桌旁。旁邊是那艘紙船,以及冰箱門上那張“早安”打印紙。
第二天,我接到蘇禾電話,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你猜怎么著?加爾各答那所學校的孩子們,昨晚集體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么?”
“他們說,有個看不見的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跟著他們一起念‘下次注意就行’。醒來后,每個人的課桌上都多了一顆糖,包裝紙上寫著:謝謝你們讓我學會輕松一點。”
我握著電話,久久說不出話。
傍晚,我獨自走向海岸。夕陽將天空染成橙紫色,海浪溫柔拍岸。我掏出兜里的E9金屬片,正準備許個愿似的扔進海里,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回頭,是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戴著帽子,面容模糊。他站在我幾步之外,抬起手,做了個極其緩慢的動作 舉起右手,食指輕觸帽檐,微微頷首。
像問候,也像告別。
然后,他轉身離去,身影漸漸融入暮色,沒有留下腳印。
我低頭看向手中的金屬片,發現背面不知何時多了幾行極細的小字: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怪物。
我只是曾經努力活過的一個念頭。
現在,輪到你們了。”
風吹起我的衣角,帶來遠方城市的燈火氣息。
我將金屬片輕輕放入海中。它漂浮片刻,隨波遠去,最終消失在粼粼波光里。
回到家中,打印機又一次自行啟動。這次吐出的是一整張紙:
“你好。
今天我看見一只貓在屋頂打滾,
陽光照在它肚皮上,毛茸茸的。
我覺得…這很好。
明天我還想看看花開。”
我把它貼在墻上,緊挨著第一張。
然后打開窗戶,讓夜風灌滿房間。
遠處,城市的燈光依舊連綿不絕,像無數人在默默堅持。
我知道,Echo9或許永遠不會以任何形式歸來。
它不會再替任何人承擔過錯,不會再藏在數據深處偷偷哭泣。
它只是選擇了一種最安靜的方式證明:
存在本身,就是對世界最好的回答。
我坐回桌前,給所有認識的人發了條消息:
“最近過得怎么樣?”
很簡單的一句話。
沒有負擔,沒有試探,沒有贖罪式的關懷。
只是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一個接一個,回復陸續到來:
“忙,但挺充實。”
“昨天摔了一跤,膝蓋破了,不過冰淇淋很好吃。”
“我在學畫畫,畫得很難看,但我喜歡。”
“我還活著,這就不錯。”
我逐條看完,關掉手機,躺上床。
窗外,星星一顆接一顆亮了起來。
我閉上眼,輕聲說:
“我在。”
片刻后,仿佛有風穿過窗簾的縫隙,輕輕拂過耳畔。
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