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城外一片黑暗。
些許水塘溝渠邊,隱約有晚起的螢火蟲不時的亮幾下屁股,
軍營中,大部分營帳中早已熄了燭火,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嚕磨牙聲傳來。
營中馬棚附近,此時還亮著燈籠。
夜蟲夜梟的鳴叫聲中,正吃夜草的馬兒們,不時的跺蹄咀嚼,這讓附近并不安靜。
馬棚門口。
上值站崗的摧鋒軍士卒,仰頭看了眼繁星滿天的夜空后,不禁捂嘴打了個哈欠。
揉了揉因犯困而流淚的眼睛,士卒繼續朝著四周看去。
“嗡——”
聽著周圍的蚊子叫。
“啪!”
士卒雙手一拍。
可蚊子叫聲只消停了片刻,便又重新出現在他附近。
正當士卒有些惱火的時,
忽的,
一盞寫著‘徐’字的燈籠出現在不遠處。
士卒是知道今日衛國郡王入營,這位郡王各種體察士卒生活訓練的消息,他聽了一整天。
想到此處,士卒趕忙深呼吸了幾下,朝走來的幾人仔細看去。
“馬棚重地!止步!”
士卒一喊,前方的幾人果然停下了腳步。
士卒喊道:“夜號——挑燈!回號!?”
前方一人喊道:“看劍!”
士卒回道:“過!”
對完夜號,腳步聲中,幾人走到了馬棚門口,士卒趕忙躬身拱手一禮。
直到這時,上值的士卒才看到幾人身邊還跟著兩條耷拉著舌頭大犬。
“小人見過諸位將軍。”
“很警醒。”其中一人說道。
“謝將軍夸獎!”
“嗯。”
說話間,眾人一起進到了馬棚中。
上風向處擺著炭盆,飄著驅蚊的青煙,盆中隱約有紅點隨著夜風忽亮忽暗。
徐載靖走到馬槽前,就著燈籠光看了看里面的草料。
宿在馬棚中的馬吏快步走到了徐載靖跟前:“下官見過郡王。”
“嗯!馬兒照顧的很不錯,繼續保持。”徐載靖一邊帶人朝著營房走去,一邊夸贊道。
“下官遵命。”跟著的馬吏躬身道。
來到營房門前,青云率先挑著燈籠走了進去。
就著燈籠光,徐載靖動了下鼻子后,看了眼房間里的情況。
視線收回,徐載靖看著身邊的青年馬吏:“你這屋子里沒燒驅蚊的藥草?”
“回郡王,驅蚊的草藥是給馬匹備著的,下官等人并沒有這等待遇。”
徐載靖點頭:“嗯。”
又看了眼馬棚附近的環境,徐載靖又道:“你們這兒蚊蟲多,我瞧著是要配些驅蚊藥草的。”
“多謝郡王體恤。”馬吏躬身拱手道。
徐載靖擺了下手,看著燈籠光下搖頭晃腦的馬兒,道:“這些日子并非戰時,你等馬吏可還能忙得過來?”
“回郡王,尚可。”
徐載靖點頭:“如此說來,真要開拔行軍或是打仗,你等可能會人手不足?”
“是。”
“嗯。”
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后,徐載靖帶人離開了此處。
晚些時候,
軍中大帳,
住人的后帳外,
“嘩啦——”
一桶井里提出來的清涼井水,被光著上身的徐載靖舉起后當頭倒下。
“噗!爽!”
好一通洗漱后,徐載靖披散著頭發進到了后帳。
看著進帳的徐載靖,正幫著徐載靖收拾東西的青云抬頭道:“公子,王妃她們給您準備的驅蚊焚香,本來是夠半月的。”
“您這給傷兵營送了那么多去,瞧著只夠三日的了。”
徐載靖笑著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床榻:“我這不還有蚊帳么?你家娘子可給你備著焚香了?”
“嘿嘿,公子,我就更不需要了。”
“嗯!等會兒回帳的時候帶些過去,有總比沒有好。”
“哎。那我就沾公子的光了。”
待上了床榻,滅了燈燭。
徐載靖躺在行軍床上深呼了口氣。
自從收復白高故地,徐載靖有好三四年沒這么睡過了。
猛然間身邊沒有香香的夫人,他還真有些不是太適應。
想著今日在營中的所見所聞,徐載靖費了好大勁這才睡著。
轉過天來,一早,東邊已經大亮,但太陽還未升起。
摧鋒軍大營,
中軍大帳正前方,
高高立著繡著‘衛國郡王徐’五個大字的大纛正隨風飄蕩。
帳門兩側,
分別立著偌大的金鼓、斧鉞以及各色指揮旗幟。
旗幟附近,身材健碩身穿甲胄的郡王親衛,單手握著刀柄,眼神冷漠的直視著前方。
這時,
一員小將從帳門中走出。
片刻后。
帳門旁鼓面很新的大鼓被一員壯漢鼓手,手持粗長的鼓槌擂動起來。
“咚!咚!咚!咚——”
節奏尚緩的鼓聲在大營附近響起,牛皮大鼓聲如悶雷,聲震數里。
離的近的郡王親衛,哪怕是穿著甲胄,依舊感覺自己的胸膛在和鼓聲共振。
小半炷香的時間里,
中軍大帳附近,不時有各軍的指揮馭馬而來。
在大帳旁下馬后,眾將整理衣冠后,這才疾步入帳。
隨后,
“咚咚!咚咚!”
鼓聲節奏緩緩變快了些。
又是小半炷香后,
“咚咚咚咚!”
鼓聲節奏更加的急促 最急促的鼓聲響了幾個呼吸,鼓聲便停了下來。
徐載靖坐在中軍大帳桌案后,瞇著眼睛看著最后進帳的一員小將。
徐載靖目光如炬。
不知是不是甲胄太厚走路累著,或是路上騎馬熱的,總之,這員小將的額頭上有幾滴汗水滑落。
徐載靖年紀并不大,這些年也沒有什么統軍作戰的戰績。
但架不住徐載靖是武勛嫡子真上過戰場,殺過人。
在西軍、貝州的功績,自摧鋒軍建立開始,就在老兵之中口口相傳。
他不僅簡在帝心,身負郡王之爵,還是今科狀元。
這一件件一樁樁,就讓徐載靖只是坐在這大帳中的桌后,掃視一眼便威嚴極重。
進帳的眾人,官階最低的也是一營的指揮使,身后的家族也頗有勢力。
可這些人絲毫不懷疑,自己今天若是遲到了,桌后的那位真會拿自己的腦袋祭旗。
徐載靖不開口,眾人無人敢說話。
大帳內陷入了安靜之中。
之前還心情輕松的鄭驍,此時也因為安靜略微有些緊張。
“諸位!”徐載靖緩聲道。
帳中眾將紛紛躬身。
“之前入營幾次,今日是第一次擂響聚將鼓。”
“你們入軍多年,自然知道兵戰兇威!上了戰場,刀箭槍錘可不會因為你是什么貴人,就特意繞開你。”
“正相反,真遇到了勁敵.”
徐載靖緩了緩:“譬如那蒙古的射雕手,專門找咱們這些指揮將領射。”
帳中有將領連連點頭。
寧遠侯顧偃開之前在北邊中箭,差點被射中要害這事兒,他們都有耳聞。
“譬如北遼那鐵鷂子極為相似的重騎鐵林軍,沖起來直如重錘砸下。”
聽到徐載靖此話,帳中不少人抬頭朝徐載靖看去。
別人說這話,眾人定然以為這人是怕了。
可徐載靖說這話,眾人卻沒有這個感覺,原因便是,這位可是用鋼槊將鐵鷂子抽飛的人物。
“還有擴張迅速,多次痛毆北遼、蒙古諸部的完顏金國,金國士卒中有不少能殺虎捕熊的精銳。”
“想來你們都聽說過英國公對金國兵卒‘將勇兵精、志一力齊’的評價。”
帳中眾人紛紛點頭。
徐載靖道:“前些年,本王同來我朝進貢的金國將士交過手,他們打起來意志極為堅韌,等閑困難他們不會放在眼中。”
“這幾年來,金國的具體戰例,我們之后細講的時候再說。”
帳中不少人眼睛一亮,顯然是對此極為感興趣。
“本王今日說這么多的原因只有一個。”徐載靖豎起自己的食指,道:“盼著以后我等上了戰場,都能活著回來。”
“你們麾下的將士,也能活著回來。”
“那么,怎么才能活著?”
聽著徐載靖的問題,鄭驍躬身拱手一禮:“回都指揮,自然是要比敵人強!戰場上強者為尊,強者才能活下去。”
“啪!”
徐載靖一拍桌子。
“不錯!強者才能活下去。”
“諸位,不要以為在本王麾下,就能安安穩穩的待著汴京周邊,拿著高額的俸祿,用著最好的馬匹甲胄,卻不用上戰場。”
“與此相反,‘摧鋒軍’這個名字,就代表著它以后的對手,定是敵方最鋒利的兵鋒!”
“聽本王一句勸,吃不了苦練的苦,上了戰場又怕死的,還是提前走吧。”
“省的到時沒死在戰場上,反而被自己人斬了頭顱。”
徐載靖說完,大帳中變得更加安靜,除了眾人急促的呼吸聲,便是帳外附近營中準備訓練的馬匹士卒的呼喝聲。
光陰流轉,
一個月悠然而過。
時間來到了七月初。
盛大的皇孫滿月慶典后,汴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如往年一樣,多了不少拉著竹竿木材的馬車牛車。
這些竹竿木材多是京中門戶建乞巧彩樓的。
這日上午,
大周皇宮,
徐載靖落后趙枋半步跟在皇帝身后,進到了偌大的書房中。
皇帝落座,啜飲了一口茶水后,朝著趙枋和徐載靖擺了下手:“枋兒,你和任之都坐下。”
“是,父皇/陛下。”
看著坐在繡墩上的徐載靖,皇帝放下茶盞,笑道:“你這小子,有八九天沒回府了吧?”
徐載靖點頭拱手:“回陛下,差不多!”
“嗯!忠于國事是沒錯的,但也要多多關心家里。”
“是,臣遵旨。”徐載靖笑道。
皇帝頷首:“聽鄭驍說,軍中訓練、遴選諸事已經成了慣例?”
徐載靖躬身:“回陛下,是!以后有兩廂四個軍的主將指揮在,軍中便能按慣例運轉下去。”
“那就好!”皇帝笑道:“柴家夫人進宮好幾次,每次都在皇后跟前問下你的近況。”
徐載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
“既然已有慣例,錚錚那孩子又有孕在身,軍中之事多多上心,但你也別辜負了家眷。”
皇帝說著,一旁的趙枋意味不明了挑了下眉。
畢竟,徐載靖的家眷可不止柴錚錚,還是榮貴妃的親妹妹。
“臣,謹記陛下教誨。”
“嗯,你們倆聊,朕有奏章要批復。”
“是。”趙枋應是之后,和徐載靖一起起身,走到了掛在墻壁上的偌大輿圖前。
“靖哥,孤聽回京的鄭二郎說,前兩日下雨時,你和一營的將士站了半晌?”
沒等徐載靖回答,趙枋繼續道:“孤記得那日,上午烈日炎炎,中午時又大雨傾盆!你們就這么站著?”
徐載靖微笑點頭:“是的,殿下!若想麾下士卒能如臂指使,軍中定是要令行禁止的。”
“軍令如山,未有命令躲雨,臣和士卒們自然要植立雨中,若墻壁然。”
“若是這等烈陽雨水都禁不住,等上了戰場面對箭雨槍林時,怕只有當逃兵的份兒。”
“那日,臣是極為高興的。”看著趙枋好奇的樣子,徐載靖解釋道:“自始至終,那一營的士卒無人亂動亂說話,更無人告饒喧嘩。”
“就是.營中的姜片耗費的有些多。”
趙枋頷首:“可是為了給士卒煮水驅寒?”
徐載靖點頭應是。
兩人又議論了一番北方局勢后,徐載靖被留在宮中用飯。
飯后,徐載靖還被趙枋扯著去后殿,非要徐載靖去抱抱已經滿月的皇孫。
兩人剛到了后殿,便聽到里面皇孫哇哇的哭聲。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抱著皇孫的奶媽找對了方法,總之兩人進殿后,皇孫就不再哭了。
趙枋不禁感慨了一句自家兒子和徐載靖有緣。
下午,
曲園街,
代國公府,后院廳堂。
大著肚子的華蘭坐在謝氏下首,和榮飛燕、明蘭對視一眼后,笑看著上首說話的柴錚錚。
“你肚子里的這個還沒坐穩呢,怎么就聽他胡說,非要跟她倆一起回曲園街!”
羅漢椅一側,孫氏心疼又嗔怪的看著柴錚錚說道。
柴錚錚同下首的兩人笑了笑,道:“母親,官人他上次回來和我說,肚子里的這個要是厲害的,便是媳婦蹦跳奔跑,也會依舊穩穩的。”
“若不是個厲害的,媳婦就是每天不動將養著,也是.”
孫氏聞言,蹙眉說道:“你官人他就是在放.在胡說一氣!你是有身子的,小心著些,總是沒錯的!”
柴錚錚笑著點頭:“是,母親,兒媳記在心里!這不是官人許久沒回咱家了么,還老說想您,今日就讓他順道來接我們!”
下首的榮飛燕和明蘭笑著點頭附和。
“郡王來了。”
隨著門外女使通傳,徐載靖帶著一身熱氣走了進來。
多日沒見徐載靖的孫氏,不禁從羅漢椅上站起身,看著進屋的徐載靖說道:“嘖,怎么瞧著這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