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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馬士革淪落的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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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查的臉上瞬間迅速變換了好幾種神情,一開始是不可置信,繼而是明了,之后是憤怒和失望——最后是堅定。

  他一躍而起,高聲叫道,“塞薩爾,我得回倫敦了!”

  塞薩爾一剎那間便明白了理查的意思。

  之前羅馬的教皇以及另外兩個君主雖然都有舉起第三次圣戰旗幟的意向,卻始終保持著一種曖昧不清,高高在上的姿態——只不過是為了逼迫理查讓出更多的利益罷了。

  哪怕這件事情也是他們想要做的,但不妨礙他們由此獲得更多的好處。

  但這是建立在大馬士革依舊屬于十字軍,他們所為只是錦上添花的前提下——如果大馬士革被奪回后再度淪陷,那就是在所有的天主教國家以及基督徒騎士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下子就算是驟然沸騰起來的民意也會逼迫他們盡快出征。

  理查匆匆握住了塞薩爾的臂膀:“你也要準備起來。”他低聲說道,“羅馬教皇的使節只怕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塞浦路斯。”

  說起來也頗為諷刺,大馬士革實際上可以說是由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以及塞薩爾一起打下來的,如果放在其他的騎士身上,他的美名必然會傳至每個城堡與教堂,甚至羅馬教皇也要為他做一場隆重的彌撒。

  但為了得到塞浦路斯,他們不但沒有給予他榮譽和褒獎,還將冤屈了他,把他描述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誰又敢在這種時候提起一個魔鬼呢?

  為了避免尷尬,人們索性略過了這一段,需要提起的時候,也只是籠統的說十字軍重新奪回了大馬士革,卻不提其中真正的功臣。

  現在他們或許在想,應該繼續讓大馬士革留在塞薩爾手中才對——這樣大馬士革的淪陷也能找到一個現成的替罪羊。

  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沒有足夠豐厚的籌碼,又怎么能夠逼得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上賭桌。

  詳細的情況還要等回到總督宮詢問從大馬士革來的使者,塞薩爾抱著洛倫茲正要翻身上馬,眼神一轉,便看到了還跪在地上的戈魯一家。

  他匆匆策馬過去,想要和戈魯說些安慰的話,叫他不要過于懲戒那個與洛倫茲年歲差不多的孩子。

  戈魯唯唯諾諾,卻在偶爾一抬頭的時候,讓塞薩爾看見了他的悲哀,以及一絲兇殘的殺意。殺意當然不是對著塞薩爾來的,戈魯對他只有感激,更不是對著洛倫茲來的——對于戈魯來說,領主的孩子,他們的小主人簡直就如同天上的星辰,就連看一眼都算得上是僭越,遑論冒犯。

  他的殺意是對著他的小女兒去的,即便她還處在一個懵懂無知的年紀,但是她闖下了一個多大的禍呀。如果換了一個騎士,他們一家都有可能被直接掛在樹上吊死。

  他們的兒子是領主的士兵沒錯,但那有什么用?等到他們的大兒子從軍營回來,他們的骨骸都要從繩圈里掉到地上了。

  他愛這個孩子嗎?當然愛。但這份愛抵不過全家人的性命,甚至于他的長子的前途,一等塞薩爾轉過身去——無論塞薩爾之前說過什么樣的話,他都會弄死這個孩子。

  他當然不會明著這么做,但那么小的孩子夭折起來太容易了,被野獸拖走,在溪流中溺斃,甚至只是一場高熱,都有可能奪取她的性命。

  塞薩爾略一躊躇,便撥轉馬頭,隔斷了小女孩與她父親戈魯的視線,然后一探身,就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的女孩抓起來,拋上馬背,讓她和洛倫茲擠在一起。

  洛倫茲的臉頓時皺了起來,但她也可以感覺到阿爾邦騎士來到后,每個人身周的氛圍都突然變得凝重、冰冷,并不敢在這個時候叫喊掙扎,甚至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順,抿著嘴巴,一言不發。

  他們一路奔回總督宮。

  那位從大馬士革一路奔馳,又換乘船只來到尼科西亞的使者,已經在修士的治療和冰糖水的幫助下恢復了一些力氣。

  塞薩爾記得他的臉,他經常跟在大衛身邊,是他身邊的親近之人,而他一跪到塞薩爾的腳下,將額頭放在他的腳面,就不由得悲從心起,難以抑制的痛哭起來。

  洛倫茲被塞薩爾交給了匆匆趕來的鮑西婭,另一個小女孩則被交給了他的姐姐納提亞,他只來得及匆忙吩咐一句,叫她們帶著兩個孩子下去洗漱和休息,就將那名騎士攙扶了起來。

  塞薩爾看到對方嘴唇發紫,面色灰白,就知道他的情況并不怎么好,修士的治療始終只能限于表面,對于內里的虧空很難彌補。而這位騎士日夜兼程而來,不說之前可能還經過了一場慘烈的戰斗,可能已經是強弩之末,隨時都會倒地死去。

  尤其是在這種極度的憤怒和悲痛之中——激烈的情緒是真能殺人的。

  塞薩爾叫他躺下,他怎么樣也不肯,在他面前是兩位君主——因為要了解大馬士革淪陷的細節,所以理查自此也不再隱瞞身份,反正他馬上就要回倫敦了——騎士不愿在兩位君王面前失禮,即便身體狀況不允許,就算是用長矛戳著盔甲支著,他也絕對不愿意躺下。

  最后只能雙方各退一步,三個人都坐下,塞薩爾還叫仆人們端來了一杯有些苦澀的茶,茶色發紅,里面還有一些古怪的根莖。

  這若是別人端來的,騎士只怕不敢就這么把它喝到肚子里,這實在是太像教士們再三嚴正聲明,不允許隨便使用的草藥了。

  但這時候騎士也顧不得了,端起來一飲而盡,稍待片刻,便發現自己的狀態又更好了些。

  事實證明,他眼前的這位魔鬼并未給天主的信徒——哪怕是異端帶來什么災禍,反而帶給了他們康健與幸福。

  得益的人又何止這個騎士呢?

  塞薩爾的刀鋒從來不會對著無辜者,但也不會饒恕任何一個罪人——無論他是基督徒,撒拉遜人或是拜占庭人,這段時間里,塞薩爾的騎士和士兵都沒有閑著,塞浦路斯依然有一些怙惡不悛的家伙存在,陸地和海上都有盜匪橫行,以往的總督和貴族們并不能很好的打擊他們——主要還是吝嗇手中的這點力量。

  但對于他們的新領主來說,一天不將這些骯臟的垃圾打掃干凈,他就一夜不得安枕。

  就像是戈魯的妻子所說,她敢單身一人,沿著大路從村莊走到尼科西亞,現在的商人和朝圣者,在搭乘的船只經過塞浦路斯兩側的海峽時,是可以躺在小床上,優哉游哉地閉上眼睛的。

  就算是教會一再宣揚塞浦路斯的魔鬼狡猾多端——呼吁人們千萬不要上他的當,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是愚昧到盡聽盡信的,何況就算是朝圣者,也不是腦袋里空空如也的家伙——若是如此,他們都還在村莊里干活呢。

  他們在阿卡,在雅法,在亞拉薩路,在伯利恒,在拿勒撒都說起過這位領主的事情,并且對他盛贊不已——他們可沒看到什么罪行,說實話,能夠讓成千上萬的朝圣者踏上平安的路程,就算是撒旦也能從地獄里出來了。

  反觀與他同齡的另外兩個繼承人——亞比該不必多說,他簡直就是騎士的恥辱,別說是將來的亞拉薩路國王或是攝政了,甚至有人認為應當收回他的騎士束帶和馬刺,因為他著實沒有做過任何一件騎士該做的事情。

  而大衛,他不幸就不幸在有那么一個父親。

  這次大馬士革的淪陷,更多的還是因為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一意孤行。

  “我記得大馬士革是交給大衛的。”塞薩爾說。

  騎士微微蠕動了一下嘴唇,仿佛要大罵出聲,但還是按耐下來了:“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畢竟是他的父親。”他低聲說道。

  “我有提醒過大衛,別讓他的父親參與到對大馬士革的治理中。”塞薩爾蹙眉。

  大馬士革重歸基督徒的懷抱(它原先屬于拜占庭),事實上是一個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才發生的事情。

  首先,因為敘利亞以及大馬士革周邊的混亂,導致大馬士革孤立無援,僅有的一股援軍,也因為內部傾壓而被他們輕而易舉的化解;其次,之前大馬士革更是遭遇了數次同族的攻擊,每個人都已經到了精疲力竭,難以為繼的地步。他們或許可以繼續頑抗,但比起個人的榮譽認為,被強行推上總督之位的拉齊斯卻有著屬于自己的想法…塞薩爾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授意他這么做,但他與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簽下的和約,確實保證了大馬士革民眾的生存權,但也因為這個緣故,大馬士革的統治根基并不穩固,甚至可以說,作為十字軍,獲得是不完全的。

  當然,有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以欺騙的方式打開城門后,將里面的居民屠戮一空,但這就意味著今后他們無論打到哪一座城市,都會遭到殊死抵抗,甚至有些騎士也接受不了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

  只是在大馬士革現有的人口依然遠遠超過十字軍的駐軍以及家眷的時候…不采取妥協與溫和的統治方式,那就是自尋死路。

  塞薩爾曾經與大衛有過一番書信上的長談,在信中,塞薩爾苦口婆心地為他做了一番分析——雖然作為十字軍騎士,他是與大馬士革人簽立的和約已經不再被認可,但他依然期望大衛能夠如他所許諾的那樣,給予這些大馬士革人自由與部分權利,這并不是怯懦,也不是退縮,更不是妥協,而是公正。

  對于任何人來說,無論他信仰著什么,又是如何信仰,公正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就如同一個罪人到了哪里,都會受到蔑視與斥責,一個善人,到了哪里都會獲得尊重和愛戴那樣。

  所以除了那些罪人和將要犯罪的人之外,若是遇到了一個公正的統治者,普通人還是愿意忍耐,繼續過自己的日子的。

  他將之后的一些想法和策略都告訴了大衛,那時候,他認為,如大衛這樣的性情以及他的回信來看,即便不會每一條都照他說的去做,至少也能完成大半。

  可能還是會有一些怨恨與不滿,但只要是個人都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即便稍有欠缺,大馬士革的撒拉遜人也未必會立即掀起暴動,拼死抵抗。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在他忙于和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派來的軍隊打仗的時候,雷蒙卻像是終于找到了機會——一開始只是指導,后來就是斥責,最后他甚至奪過了大衛的權柄,開始按照他的方法統治大馬士革。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做法對嗎?

  放在五十年前,不,甚至三十年前都是對的。

  那時候十字軍與異教徒之間只有無法化解的仇恨,一方不把另外一方殺光,就是背棄了自己的信仰,褻瀆了自己的理念,如今卻已經完全不同了——經常有來自于歐洲的使者嘲笑十字軍的國王們是東方的皇帝,確實,無論是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還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又或者是之前的阿馬里克一世,都受到了阿拉比半島文化的影響,飲食、衣著、思考方式都是如此。

  而在軍隊里,沒有新血的補充,原先的士兵和騎士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土地后,十字軍的勢頭已經大不如前,突厥人、亞美尼亞人,甚至于一小部分撒拉遜人就有可能被十字軍的將領雇傭,混雜在他們的士兵之中。

  他們固然在戰場上相互廝殺,但早就有了將對方的戰士,或者是將領俘虜后索要贖金的事情——在占領某座城市的時候,就如阿馬里克一世占領了福斯塔特,也沒有殺死所有的人,只是將他們驅逐出去…

  可以說,從半個世紀之前開始,撒拉遜半島的局勢就變得緩和了下來。

  如果按照塞薩爾所說的方式繼續統治大馬士革,即便大衛并沒有政治上的天賦,卻也可以維持五年、十年平靜的時光,這也是為什么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始終在醞釀之中,不曾實實在在落地的原因——所有人都認為時間充足。

  沒想到的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拿到權力后,便開始大刀闊斧的修改之前的和約,甚至可以說是推翻了之前塞薩爾與大衛商定的所有政策,他以一種高壓的方式統治大馬士革——所有的寺廟改成教堂(原先只有三分之一的寺廟被改成教堂);禁止公開禮拜;禁止隨意出行;禁止聚會;不說城中的居民要繳納他們收入五分之一的“不信稅”,就連過往的朝圣者與商人也一樣,只要不是基督徒就要交稅,但基督徒也沒好到什么地方去,他們也要繳納高昂的入城稅和交易稅。

  而當商人們向他祈求派出軍隊平定城外的盜匪時,即便是基督徒也要受到敲詐——當然,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不會覺得那是敲詐,只覺得是他和他的騎士應得的酬勞。

  而正如塞薩爾所預料到的那樣,紀律松懈下來,遠比繃緊更快,也更容易。原本對那張和約有著幾份敬畏之情的騎士,一見到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如此放縱,他們就更是肆無忌憚了——別說隨意打罵民眾,掠奪婦女,強闖入他人的家中劫掠財物不勝枚舉,將一家大馬士革人全都殺死,然后理直氣壯的霸占異教徒的住所、庭院和作坊的也大有人在。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不但不阻止,在大衛想要懲戒這些騎士的時候,還嚴厲的責罵了他,認為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如同一個女人般的優柔寡斷,縮手縮腳。

  不僅如此,在城內的氣氛再次變得險惡的時候,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還拿出一大筆錢來雇傭了一些突厥人和亞美尼亞人。

  而正如塞薩爾最不希望看到的那樣,這些雇傭軍來到了大馬士革,簡直就是兇狠的胡蜂沖入了蜜蜂的巢穴,立即就肆無忌憚的“大吃大喝”起來。

  反正這里不是他們的城市,也不是他們的子民,所有的罪名更是可以直接推到他們的敵人頭上,只有蠢貨才會在此時遵守所謂的法律和約定。

  大衛原先還想要予以約束,但等到雇傭軍的數量超過了的黎波里的騎士和士兵們,他的話語權就越來越小。

  到了最后,他甚至需要用身體擋在那些撒拉遜人面前,才能阻止這些雇傭軍肆意妄為,但他只有一個人,就算加上有幾個志同道合的騎士,對于這座龐大而又富庶的城市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甚至稱不上杯水車薪。

  最后的那根稻草是一些忍無可忍的大馬士革人,他們終于掀起了暴動,暴動雖然被很快鎮壓了下去,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卻怒不可遏,認為這都是有人在暗中煽動和組織,他找不到那個人,就將一直被幽禁在圖書館的前總督拉齊斯提了出來。

  如果說大馬士革的人一開始還憎惡著拉齊斯,認為他玷污了真主給予他的恩惠,將整個大馬士革人拱手讓給了十字軍騎士——隨后他們也發覺拉齊斯此舉實屬無奈,是撒拉遜人先背叛了大馬士革,才讓大馬士革的總督不得不為了他們的性命而做出了這樣悲慘而又屈辱的事情。

  他們一開始還會對拉齊斯怒目而視,但漸漸的他們的頭就低了下來,慚愧的不敢與他說話。

  這次拉齊斯要被處以極刑的消息傳開,大馬士革的民眾立即就驚慌了起來,馬上就有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前去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那里,跪在地上,將淚水灑在他的腳上,祈求他能夠放過拉齊斯,他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回這位前總督的性命。

  但他們如此做,更是讓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確定了拉齊斯就是那個背后操控大馬士革人的黑手,他怒不可遏地喊道:“既然你們愿意為拉齊斯獻出生命,那好吧,希望你們的性命能夠讓那些愚昧的異教徒明白,我并不是那個心慈手軟的小奴隸!”

  隨后,他在宮殿前的大廣場上架設起了幾座高大的絞架,將那些前來求情的長者掛在了上面,隨后又聲稱要在撒拉遜人最重要的節日(10月1日)當天,當著他們的面絞死拉齊斯,還要斬下他的頭顱,手腳,放在火焰中焚燒,讓他無法完整地升上天國。

  聽到這里的時候,理查的臉已經木了,他完全想不到有一個擁有著豐富經驗的統治者為何會做出這種癲狂的事情?他真的覺得憑借著他的那些騎士以及雇傭來的人能夠壓制得住一整座城的怒火嗎?

  “然后大衛就召喚了我們,告訴我們說,他并不同意他父親的做法。他想要將那位拉齊斯先生偷出來,把他送往亞拉薩路或者是塞浦路斯。”

  “沒成功…是嗎?”

  “他被發現了,或許他一直就被監視著,”騎士艱難的說道,“尤其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發現了他藏起來的那些信件。”他看向塞薩爾,塞薩爾馬上就知道了,“是我和大衛的通信。”

  “是的,他大發雷霆,認為大衛受了魔鬼的誘惑,才會做出這種悖逆的行為來,他狠狠的懲戒了我的主人,也不允許教士給他治療。他當晚就發起了高熱。”

  理查有些明白了,雷蒙是真的不知道這樣做會激起撒拉遜人的怒火嗎?他知道,只是對于塞薩爾的厭惡勝過了理智——沒有哪個父親愿意看著自己的兒子在旁人的誘導下“變壞”——也就是無視和反抗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亨利二世就是如此,他一直將他們的母親阿基坦的埃莉諾視作女巫,是她誘使自己的兒子一個個地變成了對自己父親兵戎相見的畜生。

  理查沒問大衛為什么不反抗,像他這樣的逆子一個都夠多了,而他的兄長和弟弟也不算安分,大衛顯然就是那種有些頑固、耿直的老好人,單看他在塞薩爾遭遇了那樣的誣陷后,還愿意繼續與他通信,聽取他的建議,善待那些撒拉遜人就就知道了。

  他又怎么可能與自己的父親翻臉,大打出手。

  大衛曾經在戰場上舉起一匹強健的戰馬,將它擲向一百多尺之外的撒拉遜人,現在卻無法抬起手來,拒絕他年邁的父親給予的打擊。

  “然后,就在當天夜里,我們也不知道那支軍隊是什么時候出現的,但他們到來的無聲無息,甚至進城的時候都不曾被衛兵們發現——是城內的那些大馬士革人為他們打開的城門,他們一擁而入,占領了每個關鍵的地點,殺死我們的士兵。”

  騎士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羞愧得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被俘虜了,大衛也是,如果不是拉齊斯一力抗爭,他們或許當天就會被殺死。現在他們只是被囚禁了起來,等待被贖取。”

  “那些雇傭軍呢?”

  “那些可惡的家伙,他們一見到事不可為就逃跑了,逃跑還算好的,轉過身來攻擊我們的也有不少,不過他們也沒什么好下場。進入大馬士革城內的軍隊,將他們一個個的抓了出來,整齊的吊死在了大馬士革的城墻和樹上。

  現在大馬士革到處可見在空中搖晃的雙腳,即便灑上了再多的玫瑰水也無濟于事,空氣中總是彌漫著那股叫人惡心的臭味。”

  塞薩爾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總算明白撒拉遜人是如何無聲無息地奪回這座城市的了。

  宗主教希拉克略原本就擔心過,他留下了大馬士革城內如此之多的本地民眾——那些撒拉遜人或許會成為敵人的內應。

  但塞薩爾當初的計劃就是公正而和善的對待城內的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基督徒還是撒拉遜人,畢竟之前的撒拉遜人似乎也沒能給大馬士革人多少選擇,他們之前的損失可不是由十字軍騎士帶來的。

  他相信信仰固然重要,但生存同樣值得尊重。如果兩者可以兼而有之的話,一個是不是撒拉遜人的總督,對他們來說又有什么妨害呢?

  但這一切都被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毀了。

  再說起來,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變化早在阿馬里克一世去世后便初見端倪,他越來越急切,越來越激進,仿佛身后有條鞭子抽著他似的。

  他對于大衛而言,有著天生的統治地位,能夠壓制的大衛無法反抗,“這是我的錯。”塞薩爾說。

  理查卻搖了搖頭。

  “你有什么過錯?在這件事情上,大衛就是個懦夫,失敗的根源全都得落在他身上。”

  對于這位曾經在戰場上與自己父親相互廝殺的國王,使者沒什么可說的,他再一次垂下頭去,默默落淚。隨后他感覺到一雙手輕柔的扶上了他的肩膀,并且吩咐仆人將他送回去休息,但他的心中依然縈繞著那股拂之不去的悲傷。

  怎么辦呢?怎么辦呢?大馬士革,十字軍,天主,還有他們的小主人大衛…

  “阿基坦的亞瑟”中斷了自己的旅程,猶如一只鷹隼般飛速返回了倫敦。

  不久之后,羅馬教皇盧修斯三世的使者也趕到了塞浦路斯,這次教皇不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不管怎么說,大馬士革奪回是在亞歷山大三世的時候,失去卻是在他在位的時候,若是大馬士革不能再次成為十字軍的一枚勛章,等待著他的只有無盡的恥辱,使者不在討價還價,而是非常爽快的向塞薩爾展示了教皇的旨意——

  亞歷山大三世的大絕罰令被宣布無效。

  但作為回報,塞薩爾必須提供一百名騎士,一千個士兵,以及他自己參加這次十字軍東征,更要將一場最輝煌的勝利獻給天主以及教會,才不負教皇盧修斯三世對他的寬容。

  后面這些話純屬廢話,塞薩爾甚至懶得多看一眼,倒是塞浦路斯的大主教,匆匆趕來,面帶憂色,顯然很擔心羅馬教會一吹哨子,塞薩爾就會和其他的天主教徒那樣,高高興興,毫無芥蒂的跑回去繼續做他們的奴仆。

  “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已經給我寫來了信,邀請我參加這次東征。”塞薩爾微笑著,對大主教說道:“我會參加的,但不是以一個十字軍騎士的身份,而是以拜占庭帝國的專制君主的身份,我是塞浦路斯的領主,不是嗎?”

  大主教頓時喜逐顏開,還用力撫摸著自己的胸膛,仿佛要將那顆掛在喉嚨口的心安撫回去似的,他的動作甚至讓憂愁中的塞薩爾也不由得為之一笑,“去告訴那些貴族們吧。”

  雖然大馬士革與塞浦路斯間隔著遙遠的路程和海峽,但誰都知道埃及的蘇丹薩拉丁對大馬士革是勢在必得的——如果薩拉丁也參與到了這場戰爭中,塞浦路斯所面對的壓力就要小得多。

  更不用說,塞薩爾不是作為一個十字軍騎士去的,而是作為塞浦路斯的領主去的,他的榮譽塞浦路斯人也理所當然地得以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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