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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抱著孩子的騎士才一抬頭,戈魯就險些又驚又喜地大叫起來。幸好對方適時投來的一瞥,才叫他及時打住了自己快要跳起來的舉動,農夫馬上將手指頭塞到嘴里,免得發出聲音,他手里的那支羽毛筆也隨之咕嚕嚕地滾到了地上。
一旁的稅官見了心疼不已,這可是他的羽毛筆。
在這個時代,筆,紙張和墨水依然是一樁重要的資產,何況他的羽毛筆從鵝毛到筆管,再到筆尖都是挑選了好材料做的,雖然不至于那些領主與國王用得那樣千金難買,卻也值好幾只公雞和母雞,他連忙撿起來,卻見到戈魯古怪的彎著腰,向他比著“噓”的手勢。
他一開始還不明所以,直到戈魯用口型說出了那個名字,稅官悚然一驚,渾身顫抖——幸好此時他是彎著腰的,趁著這個機會,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和聲音,再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派頭,只是舉止中還是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僵硬。
“殿…先生的姓名。”
“約瑟林騎士。”塞薩爾微笑著,同樣報上了一個假名。
他原先確實是應該叫約瑟林的,只不過在得回自己的身份后,他依然保留了塞薩爾這個名字。
稅官擠開戈魯,手指顫栗不已地在登記簿上寫上了這一行人的名字,雖然十分惶恐,但他還是一一確證了這兩位騎士所攜帶的人員,并且大致登錄了相貌、特征、年齡等重要信息。
塞薩爾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觀看并未言語——那位亞瑟騎士卻要放肆得多…他大概這輩子沒和多少人客氣過,當然,我們都知道他是誰——英格蘭的國王理查一世。
他毫不客氣的在稅官寫完后,直接抄過整個記錄冊翻閱,并且直言不諱的嘀咕道,“難怪你要與那群威尼斯人聯姻。”
商人不可能不會寫字,通曉多方語言,以及計算、數數,而威尼斯人幾乎全民皆商。
可以說,想要招募這樣大量的底層官員,就算是放在巴黎或者是倫敦,都算是一樁會讓國王頭痛不已的事情。
事實上,就算是威尼斯的總督,如果塞薩爾不拿出一樁婚事來作為籌碼的話,他也不舍得給出這么多人。
看完冊子,理查可算是心滿意足了,一旁的士兵有些遲疑,按照他們現在的人數,應該把他們帶到鄰近的城市中借宿才是,但還沒等他說話,一旁的稅官就沖了上來。
按照這位大人的身份,身邊不前呼后擁著上百人,都會令人懷疑,現在只有十來個侍從——好吧,他聽說過“圣城之盾”的威名,而“七日哀悼”也證明這位大人并非空負虛名——或許這正是領主的一時興起,臨時起意呢?
既然如此,就不能叫他掃興而歸,“讓這兩位大人住到我們的公寓里去吧。”
“那么你們呢?”塞薩爾問道。
“我們總有地方住的。”這種事情之前可從來不曾有過,無論如何,這些威尼斯人也是塞浦路斯的官員,除非是國王蒞臨,不然的話,只是經過此地的朝圣者和商人,又如何能夠讓他們讓出自己的房間呢?
稅官的態度十分堅決,讓那位萬分迷惑的士兵也閉上了嘴——或許這確實是一位大人物,他不再阻止威尼斯人向這兩個騎士獻殷勤,看著他們將這一行人引到了自己的住所,就忙著去接待下一批旅客了。
威尼斯人所居住的房屋是新建的,但式樣和結構都很讓塞浦路斯人感到熟悉和親切,這不是羅馬城中常見的“因蘇拉”(公寓)嗎?
比起貴族們的“多慕斯”(多進庭院式別墅),公寓是供平民和奴隸居住的多層建筑,這種公寓在羅馬水泥和磚石的基礎上,可以建到六層,底層一般用來作為商鋪,二層,三層無疑是最舒適的,越往上層價格就越廉宜,居住起來也就越不方便,畢竟此時并沒有電梯和廁所,所有事情都需要自己靠著雙腿來來回回的跑。
但它的容積是相當可觀的,可以供三十個人到五十個人舒適的居住,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房間,他們的仆人也能有一個寬敞的角落可供休息。
先前已經有機敏的仆人跑回去報信了,等他們來到稅官的居所前,最好的二、三層已經被清理出來了。
這座村莊里有三名稅官,一個是正職,兩人是助手,如今他們都恭候在公寓的大廳里,塞薩爾感謝了他們,也對他們的工作給予了一些勉勵和點評。
他面前的人無不誠惶誠恐,激動不已,但在塞薩爾檢查這些稅官所整理的賬冊和記錄時,理查就已經不感興趣地挪開了視線,勉勉強強地煎熬了大約半小時,他的腦袋已經不受控制地被地心引力所吸引。
“我到處走走。”他敷衍地說道,而塞薩爾被一個明顯異常增長的數字吸引了注意力,就點點頭,沒發現理查不但自己走了,還帶走了正坐在一邊同樣有點打瞌睡的洛倫茲。
“我們不和這些‘教士’待在一起。”他不屑的說道,然后上上下下,徹徹底底地開始視察這座臨時的行宮,“這樣的建筑在巴黎和倫敦都很少見,哦哦,看你的爸爸為這些人準備了些什么,這是用來做什么的?”
公寓原先的底層是用來做商鋪的,但在稅官們住在這里的時候,當然不需要和人做生意,所以底層就被改成了公共空間,而最顯眼的莫過于一個大餐廳,有一張可以容納三十個人一同坐下的大桌子。
現在沒有人在用餐,桌子上空空蕩蕩的,理查將洛倫茲放了上去,洛倫茲便開開心心的在上面跑了起來。
她的腳上穿著的是柔軟的羊皮靴子,敲擊在桌面的時候發出清脆無比的啪嗒聲,洛倫茲被這個聲音逗得哈哈大笑,而理查在她再次跑向自己的時候,一把將她抄起來:“還有其他地方沒看呢,小家伙,有廚房嗎?哦,沒廚房。”
原先古羅馬的公寓也是沒有廚房的,因為要避免引起火災——此時的爐灶用的可都是明火。
但理查已經發現了兩三個靠在墻角的小爐子和一堆煤球。
此時,塞浦路斯的夜晚還是有些冷的,稅官們經常會用這種燒煤炭的小爐子給自己的房間增添一些熱氣。這些爐子留在這里,是準備睡前添加煤炭并點火的——理查興致勃勃的和洛倫茲玩了好一會兒,玩得一大一小兩只手都黑乎乎的,臉上也是白一道黑一道,等理查終于弄明白,或者說他以為弄明白了這些東西的用處,才在仆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丟下了那些碎裂的煤炭和鐵爐,跑去一旁的水池洗手。
這個水池裝了一個威尼斯人都非常熟悉的獅子頭,水流從獅子口中流出,但沒有直接傾倒在地上或者是溝渠里,而是沿著一條暗藏的管道流走了。
然后上面的塞子又讓理查愛不釋手的玩了好一會兒:“上面的孔洞是為了避免有大的東西掉下去,引起管道堵塞吧。”
他問道,而一旁追上來的稅官只能沉默著點頭,理查一臉滿意地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雙手,轉身又抱起洛倫茲沿著樓梯往上走去。
雖然公寓在古羅馬時期是給那些窮苦人住的,但既然是為了稅官新建的,塞薩爾就不可能忽視那些不便之處。
樓梯不再是那些窄窄的,沒扶手的木質梯子,而是一看就叫人覺得踏實安心的石頭階梯,和城堡里的完全一致,扶手是橄欖木的,雖然沒有鎏金和雕花卻非常的結實,同時也帶著一種天然的美感,至少理查看著就覺得很舒服。
他徑直帶著洛倫茲走進了一個房間。
公寓的房間通常都是一整個大房間,主人、家人和仆人都住在一起,有時候朋友來了,也只是在地上多鋪一卷毯子——但在這里的房間卻是一個套間,大房間依然不分臥室和會客廳,但隔壁的小房間里卻有水泵送上來的水可以喝,也可以用來清潔,只是想要熱水的話,還是需要仆人提上來,但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待遇了。
理查就像是在自己房間般的轉了一圈。對他來說,除了那個小房間,這里乏善可陳,堆積在架子上的書籍無法讓他提起一點興趣,“把這些都收收。”他對仆人說,“免得我晚上睡在這里還要做噩夢。”
身后的稅官連忙追上來,想要詢問他是不是需要休息,他可以端些奶酪和葡萄酒來。
他并不是在對英格蘭的國王獻殷勤——他又不知道這位就是理查一世,但這個紅發騎士懷里抱著的可是洛倫茲,那是他們領主的第一個孩子。
雖然洛倫茲一直在咯咯笑,看不出有什么不適的地方,但他們還是不由得心驚膽戰,理查太高大了,而洛倫茲又是那樣的小,他幾乎可以把她握在手里。
理查才不會去理睬這些人呢,在走完了這個房間后,又去瞧了瞧隔壁,也是一樣的構造。
隨后,他沿著一絲微弱的氣味,徑直去往走廊的末端,果不其然的,推開門,里面是一間祈禱室,也就是廁所,“這可真是領主的待遇了。”理查大聲的說道。
確實,此時的人們在選擇便溺的地點時,通常十分隨意,荒野和樹林里不必多說,即便在街道上也只是找一個角落或者有遮擋的地方,若是自己的家里,普通的農民會選擇走幾步,在屋外的空地或者田地里便溺。
而富有的商人和貴族則會選擇便盆,此時的便盆事實上就是一個陶盆或者是銅盆——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在床上完成這樁人生大事,然后交給仆人去倒掉。
只有在城堡里或者是那些宮殿中才有名字文雅的“祈禱室”從外面看,就像是突出墻體的一個小房間,房間下連通著垂直的管道管道,最下方就是個便池,定期有處理糞便的工人來打撈清理。
當初威特想要殺死塞薩爾,就是在這樣的廁所里設下了陷阱。如果塞薩爾真的讓他們的陰謀得逞,他們隔天就可以說是塞薩爾喝醉了,不小心從便池的孔洞中栽了下去,跌進了便池里活活溺死了。
雖然塞薩爾不覺得這些威尼斯稅官也會出現這樣的傾軋與沖突,但他還是為坐便處加了一個蓋子,孔洞也有意改了小了些,至少一個成年男人是沒法從中鉆進去的。
理查和洛倫茲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惡心的神情。
雖然廁所被打掃的非常干凈,一旁的窗臺上還擺著蠟燭和干花,但廁所就是廁所,不會一下子變成滿屋馨香的圣物室。
理查做了個鬼臉,抱著洛倫茲迅速的跑開了,而他身后的仆人或稅官只能認命的跟著。
“大人,大人,上面還是一樣的。房間沒什么好看的。”
稅官跟在后身后哀求道,而理查根本不聽他的。
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理查便看到這座紅頂的小樓有著一個很大的露臺,他太喜歡高處了,總覺得身在高處,便如同翱翔在空中的獵鷹一般,視野不再受到局限,軀體不再受到束縛,還能夠盡情感受狂烈的山風與新鮮的空氣,“自由”在此時不再是個名詞,而是個真實存在的東西。
就這樣,他一路跑到了最高層,通往露臺的門關著,“我馬上拿鑰匙來。”稅官說,一邊看著樓梯嘆了口氣,鑰匙放在他們公用的餐廳里——為了避開一些心懷叵測的小人,他們可能會在白晝無人的時候悄悄潛入露臺,然后把自己藏起來,等到晚上的時候就下來偷取錢財或者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但理查只是低頭看了看那把還沒有他手指頭粗的鎖,伸手過去一擰就把它擰掉了。他聽到洛倫茲哇了一聲,更是樂不可支,“怎么樣?比起你的父親,我是不是更強一些?”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露臺上,天光明亮,足以讓理查看清洛倫茲的神情。像這個年紀的小家伙幾乎都藏不住什么事情,而洛倫茲卻只是混沌不清地嗯了一聲,就轉過頭去開始觀賞周圍的風景。
“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大臣們,都是一些奸猾透頂的家伙。”理查不滿的抱怨道。
他知道洛倫茲能夠聽懂他的話兒,在這個女孩的心中,她的父親只怕是最高貴而又偉大的一名騎士,旁人都無法與之相比。但她現在被理查抱著,又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景色新奇,她還沒有看夠,如果直接說理查無法與他的父親相比,理查說不定會把她抱走(她知道理查的身份不遜于她的父親),所以她就采取了一個相當狡詐的態度,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理查指責起其他人來的時候毫不客氣,但他自己也同樣深諳偽裝這一手段。
在塞薩爾完成對稅官們的考核后,舉著蠟燭走上了二樓時,他看到的是一個祥和無比的場景——理查正盤著腿坐在地毯上,對面是洛倫茲,中間擺著一個棋盤,理查看上去正想要教洛倫茲如何下棋,但洛倫茲再怎么聰明,也沒有聰明到馬上就能理解這種復雜規則的地步。
她更喜歡將那些棋子一個個的戳倒,最后理查也開始陪著她一起戳棋子,塞薩爾見了不由一笑——他叫人端來了葡萄汁,一些烤肉、蔬菜湯、面包和奶酪,烤肉主要是給理查的,騎士對于熱量和蛋白質的要求都很高——對于理查來說,有洛倫茲在他不能喝酒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連肉都沒有,那才叫是折磨呢。
之后塞薩爾更是接過了洛倫茲的工作,陪理查下了會棋,等到月上中天,他才告辭,抱著已經呼呼大睡的洛倫茲回了他的房間。
“你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第二天一早用餐的時候,塞薩爾詢問道——要去瞻仰圣跡嗎?又或者去看看冰糖的作坊,或者是集市也可以。
自從他減免了商人的稅收,商人們便急不可待地蜂擁而來,島嶼因此多了不少的固定集市——長期開設,而不是在某個時間才會有的那種,集市中的東西數不勝數,物類繁多——之前水瓜的種子就是在這里找到的。
“如果可以,”理查卻說,“我倒是想去看看那個獨臂的官員。”
“官員?他并不是官員。”
“那他是管事嗎?”
“也不是。”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是我的吹笛手,是我放在這座村莊以及周邊地區的眼睛和耳朵。”
理查驚訝的看了塞薩爾一眼。雖然作為一個國王,他一眼就能看出所謂的吹笛手是做什么的,但塞薩爾不曾對他有所隱瞞,還是讓他倍感愉快。
“那么有妨礙嗎?”
“妨礙倒是沒有。”既然他敢于將吹笛手的職責說給理查聽,就代表這個訊息并不值得保密。何況戈魯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吹笛手,而那些隱藏起來的吹笛手有多少,在哪里,就算是與塞薩爾最親近的人也不知道。
他們此次前去并沒有驚動其他人,行走在黎明時分的稀薄霧氣中,呼吸著略帶潮潤的空氣,視線掠過那些平整的葡萄架,望向不遠處的樹林,銀亮的溪流與嘰嘰喳喳的鳥兒,著實是一種享受。
只是等他們能夠看見那間木屋時,洛倫茲已經變得不耐煩起來了,她最近會走了,對走路極為熱衷——塞薩爾望了望四周,又傾聽了一會周遭的聲音,才將她放下來,一放下來,她就沖著葡萄架跑去。
十一月份,葡萄早已采收完畢,枝條也經過了修剪,仆人們也跟著跑了過去,只是洛倫茲身體小,她可以穿過葡萄架而仆人不能,但一眼望去,還是能夠看見洛倫茲跌跌撞撞的身影,于是他們也并不怎么驚慌。
塞薩爾一邊與理查繼續向前走,一邊與他說起了與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有關的事情。
“…我以為你正在忙碌著游說其他君王和羅馬的教皇,要等到第三次十字軍軍東征的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我確實在做這件事情,并且全力以赴,但請你告訴我,和那些家伙打交道就是這么麻煩的嗎?他們明明個個都有意愿,卻就像是高塔上的公主般矜持的不肯踏出房間半步,也不肯略微伸出腦袋來看一看守候她們良久的騎士。”理查抱怨到,明明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腓特烈一世,法國國王腓力二世,羅馬教皇盧修斯三世都有意發動一次圣戰——但誰也不肯先開口。
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腓特烈原本就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至少表面上如此,但這不妨礙他與羅馬教會發生了數次激烈的沖突——在自己的加冕儀式上宰了兩千多個圣職人員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他的野心也足夠大,一直想要吞并整個意大利,但無論是借機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名,還是設法威懾羅馬教皇和意大利人,再也沒有比一場轟轟烈烈的遠征更好的了。
至于腓力二世…他與之前的鮑德溫有些相像,他也是和鮑德溫一樣的年紀登上王位的,路易七世是個狂熱分子,腓力二世就要冷靜的多。
但作為一個少年國王,手中的王室領地也只有法蘭西以及周邊的一小部分,不但要面對國內的權臣,還要面對國外的宿敵——也就是英格蘭。
雖然之前理查和他關系不錯,甚至互為盟友,但理查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將諾曼底、安茹、曼恩、圖萊納等法國北部大片領地無償的交還給他。
他需要士兵、需要貴族們的支持,需要大量的錢財,但這些東西都不可能從空中掉下來。
如今他身邊只有一個香檳的阿黛娜,但他的內戚香檳伯爵也同樣是個大貴族,當然不可能坐看王權得到鞏固。
所以他的選擇和當初的鮑德溫也沒什么兩樣,同樣要通過一場淋漓盡致的勝利來取得發言權,而這個敵人當然不可能是他周邊的大貴族,也不可能是英格蘭國王——他根本沒有理由和力量去對付如理查這樣的怪物,剩下的就只有圣戰了。
在上帝的名義下,他可以擁有最大的權力。
在會議上,在帳篷中,在議室的大廳中,只要在這個議題下舉起十字架的貴族,都必然要聽從國王以及統帥的安排,就算這場戰役不能夠讓他夙愿得償,也至少能夠讓他得到幾分喘息的機會。
羅馬教會的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繼任者盧修斯三世就更是不必多說了,他沒有什么卓越的才能,也已經垂垂老矣——羅馬教皇都是這樣的,一個年輕的教皇根本不可能上位,教皇的權利太大,也太集中,若是讓他在這個位置上待得太久,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將羅馬變為他的一言堂,到時候所有的家族都要仰其鼻息,這叫主教和國王們如何忍受呢?
所以即便是用盡了所有的身家賄賂,只要年紀不夠,紅衣親王們就絕對不會將他的名字寫在紙上,支持他做教皇,久而久之,知道自己年紀沒有達到那個門檻的主教,也就不費這個力氣和錢財了。
而所有的教皇上位后也幾乎只有兩件事情要做。
第一件事情當然是竭盡全力的,為自己,自己的私生子女,自己的家族斂財奪權;第二就是保證自己能夠獲得生前身后的名聲,無比榮耀的升上天堂,甚至促使他人為自己封圣。
正如之前所說,盧修斯三世也不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誰知道他還能在這個寶座上待幾年,但只要是想促成第三次十字軍東征,這里就有了一個繞不開的問題——塞浦路斯的領主塞薩爾。
所以說亞歷山大三世的大絕罰令,確實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誰也沒有想到,這老家伙居然會在臨死前的最后幾天孤注一擲,他根本不考慮他的繼任人將會有多么難做,也不考慮此舉可能會導致地中海地區的十字軍聯盟分崩離析,他只是竭盡全力地最后撈了一把好處就去見了上帝。
但你要說盧修斯三世就不想要塞浦路斯嗎?他當然也想要,這一年多來,他的使者往來塞浦路斯無數次,又是恫嚇,又是威脅,又是利誘,最后使者甚至無可奈何的跪在了塞薩爾的腳下,親吻他的手,求他不要這樣固執。
他確實頭一次看到這么頑固的領主——現在的羅馬教會騎虎難下,他們既不能完全的舍棄塞薩爾——塞薩爾已經證明了他有作為一位君主的能力,而且現在塞浦路斯已經被他牢牢掌控在了手中。雖然也有人嘲笑他作為一個專制君主,竟然要用自己的錢財去賄賂那些民眾,但無論如何,他成功了,何況他也已經皈依了正統教會。
現在羅馬教會最怕的就是他當真就此成為正統教會的信徒了——人們說起來都要嘲笑他們的愚蠢,竟然將一個如此強有力的君主給推到了正統教會這一邊,但讓盧修斯三世和其他的既得利益者舍棄可能得到塞浦路斯的希望,他們又實在于心不甘。
或許再試一次就能成了呢?
他們要求步步緊縮——原先是想要整個塞浦路斯,而后又愿意退出世俗的權利范圍,最后又說,只要北塞浦路斯就行了,現在已經退讓到了幾座最為重要的城市和港口。
即便如此,塞薩爾也不能同意,現在他能夠在塞浦路斯實行自己之前反復思索了上千個晝夜的政策,正是因為他是塞浦路斯唯一的主人。
雖然一些領地還是屬于塞浦路斯貴族的,但他們同樣要遵守他的旨意和法令,而教會的所求,卻是要從中徹底的切割走一部分,到時候他要怎么對這些城市和領地上的民眾交代?
他要怎么解釋,他之前所頒布的所有法令和承諾都無法兌現了——還是要交稅,還是要遭受盤剝,還是要去服莫名其妙的免費勞役,更何況,他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教會得到了那幾座城市的所有權,他們立即就會要求城市中的居民皈依,如果不皈依,教會就會要求十字軍騎士殺死和驅逐這些異端,而后讓天主教會的信徒取而代之。
因為看到了塞薩爾寫去的信,理查沒有在羅馬教會那兒多花錢,但他也實在厭倦了這些家伙們的婆婆媽媽,拖拖拉拉,那種想要又不想付出任何代價的態度。
至于朝廷…
“無論是巴黎還是倫敦,人們談論的更多的還是我的妻子,還沒影的孩子;或是腓力二世的妻子,他的孩子,甚至于羅馬教皇盧修斯三世的情婦和孩子,卻沒有一個人去考慮一下那些正在遭受苦難的信徒正等著我們去拯救——見鬼了,難道他們還要我跪在他們的腳下,親吻他們的腳,懇求他們去遠征嗎?”
塞薩爾被他逗笑了,或許真有可能。
有人將政治家本形容為一個賭徒。這種說法并沒錯,能在政場上如魚得水的人都擅長以小博大——用最小的代價,換回最大的利益。
他們也已經看出,理查是那種不善勾心斗角,卻很擅長打仗,并且渴求戰斗的國王。“我看得出來,”理查憤憤地拍了一下身邊的葡萄架,蟲子和露水四處飛濺,“我看得出來!”他重復道,理查只是魯莽、單純卻不蠢,何況他身邊還有阿基坦的埃莉諾,“只是我再不做些什么,我就要發瘋了。”
“所以你才會拋下身上的種種責任與繁雜的政務、國事,一路跑到了塞浦路斯來。”
這種事情他做起來真是駕輕就熟,連用的名字都不改一個。
“不過我以為你會在塞浦路斯周游一番,再來找我。”
“嘿,”說到這里,理查又高興了起來。“你不知道嗎?艾蒂安伯爵的豬籠冒險記已經傳遍了整個歐洲。”
艾蒂安伯爵,這個人雖然很得女性們的喜歡,卻很能被他的同性討厭。
他們討厭他的風流倜儻,也討厭他的肆無忌憚,教士們則一直在譴責他的不夠虔誠,為所欲為,但同樣的,這種責備之中也包含了一些羨慕,誰不想如艾蒂安伯爵那樣自由自在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呢。
男人之間的嫉妒可比女人危險得多了,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大肆嘲笑受到女人青睞的同性——這次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艾蒂安伯爵的豬籠冒險記,已經快要成為各處宴會的固定節目了。
既然知道了艾蒂安伯爵曾經吃過這樣的苦頭,理查當然不會重蹈覆轍,他雖然以阿基坦的亞瑟之名出現,但他一上岸就找到了駐扎在那里的騎士,告訴他自己是此地領主的朋友,是來拜訪他的,于是他就被騎士們帶著,一路從港口來到了尼科西亞。
在見到塞薩爾后,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原來是這樣。”塞薩爾恍然大悟,難怪最近拜訪他的人多了起來,想必他們并不想如艾蒂安伯爵那樣被裝在臭烘烘的豬籠里,完成覲見的整個流程。
“不過你放心,伯爵并未受到影響,相反的,他將之稱作一次難得的經驗,你知道他將自己比喻成什么嗎?”
“比喻成什么?”
“比喻成男性的克里奧佩特拉。”
這下子塞薩爾差點沒能忍住笑。他知道伯爵為什么會那么說——因為當初的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也是被卷在一卷地毯里,由商人扛著,見到了羅馬的凱撒的。
艾蒂安伯爵當初被裝在豬籠里,那直挺挺渾身動彈不得的樣子,也確實與克里奧佩特拉有點相像,由此也能看出,伯爵那個樂觀的性子依然沒有改變。
“不過現在這種聲音又小了下去,因為腓力二世已經說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艾蒂安伯爵以及他的兄弟都會隨他一起前往亞拉薩路——參加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無論如何,嘲笑不該落在這么一個英勇的人身上。”
國王表明了態度,底下的人當然也就從善如流開始改說其他人的笑話了。
“哇!”
塞薩爾還沒詢問之后的情況,就突然聽見了一聲慘烈的大叫,比塞薩爾更快的是理查,他雙腿用力,猛地一跳,一下子就落在了洛倫茲的身邊。
他以為洛倫茲是遇到了毒蛇或者是蟲子,畢竟他們之前已經看過這周圍并沒有其他人在,沒想到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與洛倫茲差不多大的孩子。
洛倫茲的手里緊緊的拽著一把枯萎的枝條,枝條上還殘留著一些葡萄,這些葡萄并不是新鮮的,也只有五六顆,可能是藏在枝葉下被人漏掉了,或者是認為不值得采收才被留下的。
這些果粒干癟,顏色黑沉,讓人提不起一點食欲的葡萄連一個銅幣都不值,更不會擺在領主的餐桌上,但孩子們總是勇于嘗試的,看重成果的——洛倫茲一把把它拽了下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里還有一個小看守。
那個小看守扔掉了手中的枝條——可能原先就是用這個抽了洛倫茲——一下子就沖了上來,差點將洛倫茲撞了個跟頭。
洛倫茲哪里吃過這樣的虧,即便是她的父親,有時候也要避讓她的囂張氣焰——她一邊閃躲,一邊大叫——一開始的疼痛讓她有些驚恐,現在怒火取代了前者,完全占據了她的思想。
她也猛撲上去,和對方廝打在了一起。
理查高舉著雙手,他曾經與最兇惡的敵人搏殺過,也曾經對抗過滾熱的油脂和糞便,他甚至搬開過巨石,生擒過兇猛的獅子。但在此時…當那兩個小肉團在他腳下滾來滾去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插手的地方。
而這里的吵鬧聲已經驚動了正在田間勞作的戈魯以及他的妻子,他們匆忙跑過來的時候,看到了這一景象,頓時面色煞白。
理查終于找到了機會,一手一個把那兩個小家伙提了起來,塞薩爾仔細的看了看雙方的傷勢,不錯,雖然一開始受了埋伏,但之后憑借著自己的力氣和尖叫,洛倫茲也算是扳回了一城。
對方臉上也都是血痕——幼兒的指甲又軟又薄,有時候卻銳利的可比刀劍。
理查嘖嘖作聲,把洛倫茲交給了塞薩爾,洛倫茲立刻大聲哭起來——更多的還是為了告狀。
那個小姑娘雖然被提在理查的手中,卻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她還不太懂這些,不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件壞事——當時她還以為那里是只兔子或者是野豬,撲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的是一個人,還在偷他們家的葡萄。
“好了…好了…”塞薩爾安撫著洛倫茲,壓著她的小腦袋,盡量不讓她發現自己臉上的笑意。
這下子可好——這個橫行霸道的小家伙終于撞到了鐵板了,“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不會按照你所以為的規律運轉。”他說,不管洛倫茲聽不聽得懂。
理查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哪怕他手上的小女孩大上三歲、四歲,他都能夠叫她的父母打她的屁股,但像這種年紀的孩子,就算如洛倫茲這樣聰慧,但你也是沒法跟她說道理的。
塞薩爾正要出言寬恕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戈魯,卻只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遠處一匹強健的戰馬正載著一個騎士急速而來,他們身邊的騎士頓時露出了戒備的姿態,而如同水銀般的圣光也已經披覆在了所有人的身上,理查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來人,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他早就聽說了“七日哀悼”的事情,并且對那時跟隨在塞薩爾身邊的騎士艷羨不已——只恨自己當時不能陪伴在塞薩爾身邊,與他一起進行那場血與火的復仇。
那現在他算是有了個機會嗎?
可惜,不是,來人在距離他們還有十來尺的地方勒住了馬,并且翻身下來,一落地他就半跪在了地上,一旁的騎士沖上去攙扶——也是為了控制住他,而那個人抬起頭的時候,塞薩爾馬上就認出了他。
“阿爾邦?!”
能夠讓阿爾邦親自帶來的消息,肯定不會是尋常小事。
而被騎士們攙扶到塞薩爾面前的阿爾邦抬起面孔,嘴唇震顫著,兩眼含淚。
“殿下…”阿爾邦凄厲地喊道:“大馬士革,大馬士革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