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內,朱元璋一句話說出,一下子就讓朱標為之愣了一下。
一方面是因為清丈田畝,建立黃冊的事,要比父皇原本所說提前將近了一年左右。
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攤丁入畝這事,可比簡清丈田畝,建立黃冊還要更加的挑動人心。
這可是人頭稅,收了上千年了。
父皇要將之給并入田畝稅,不是說不好,事兒自然是好,辦成了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因此而受益。
而是想要之給做成,阻力太大了。
單單只是清丈田畝,建立黃冊這事,就不知道會讓多少人明里暗里各種反對。
畢竟從元朝到現在,各個地方上那都是亂糟糟的。
元朝自不必說,直接搞包稅制,他們只要錢,下面負責收稅的鄉紳,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收多少他們也不管,有多少人,誰手里有多少地,更不在意。
只需要下方的那些,負責收稅的,將他們規定的那些稅給足額的繳納上去就行了。
父皇接手的,便是這樣的爛攤子。
前幾年的時候,為了收稅有個依據,也是為了減緩阻力,讓下面的人只報了戶口,建立了戶貼。
就元朝那種,比放羊還要粗放的統治,隱匿人口的事情絕對會發生。
至于說地方上,隱匿田畝這事兒就更多了。
根本不用問就知道,能有多嚴重。
也是因此,清丈田畝,建立黃冊,這是涉及到下方眾多地主鄉紳等人的切身利益。
將會把他們通過種種手段,隱匿起來的田畝給查出來。
今后都要交稅,這對于很多人來說簡直是割他們的肉。
事情還沒做,他就能預料到對抗會有多激烈。
而他,也做出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這事兒那必須要做。
是關乎大明根本的大事兒,大明想要長久,這家底兒必須要摸清楚。
稅必須要收上來,手里面有了錢,才能更好的做事。
也能通過清丈田畝,將那些被隱藏的人給找出來,把那些被隱匿的田也給查出來。
能有效的打擊地方上的鄉紳等勢力,梳理一番亂糟糟的地方。
也能給不少,原本已經成了黑戶的人一份兒希望,讓他們從頭開始,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官場上,父皇清理了很多的貪官污吏。
讀書人也梳理了很多。
而今,也確實要將地方上給好好梳理一下了!
可是這個攤丁入畝,就有些不太好實行了。
一年下來,全國的丁口稅,就是很大的收入。
本來的清丈田畝,建立黃冊之后,那些隱匿田產之人,需要交的錢就會變多。
很多人便已心生不滿。
這要是再將丁口稅也給攤到里面,這些人還不得炸了鍋?
阻力實在是太大!
不單是他朱標,任誰在聽到后邊都得被嚇上一跳!
“父皇可是有什么考量?”
朱標沉吟一下,望著自己家父皇開始詢問。
他覺得自己家父皇,一開始的時候,不少事兒做的是挺穩妥的。
比如說在建立戶貼這事上,就是在循序漸進。
當初做這事時,一開始時說是要清丈田畝,把各地方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結果后面,沒有清丈田畝,而是說只需要建立戶貼就行了。
很多人都長松了一口氣,在配合官府建立戶貼時,老實了多。
他在想,自己家父皇這次,是不是又是故技重施。
攤丁入畝這事兒,也只是在前期提一提,先讓那些人緊張起來。
之后不辦這個事,只要清丈田畝,建立黃冊。
這樣一來的話,清丈田畝的過程里,阻力大大減小。
這也符合自己家父皇做事的風格。
“標兒,清丈田畝,建立黃冊,還有攤丁入畝之事,須得一起給辦了。
這事兒咱想了很久,不能再等了。
早點兒辦了,早點摸清我大明的家底,我大明對地方上的統治才算是真正的建立起來。
人頭稅,咱覺得也早不應該收了。
一來人口容易隱匿,二來,并不是每一個人家里面都富裕,都有田產。
對于手頭比較富裕的人而言,收個丁口稅,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
可那些日子本就過得窮苦的人,再收他們的丁口稅,那可真就是要了命了。
所以,還是把丁口稅分攤到田畝里比較好。
田畝多的人多交,田少的人少交。
沒田的人不交,也算是一種程度上的損有余補不足。”
父皇居然是要來真的,不是拿出來嚇人,不搞循序漸進了?
朱標怔了一下。
“父皇,這事兒的確很好,需得將其辦了。
可是…如此做的話,會不會增加難度?”
朱元璋道:“標兒,這事兒咱是想了又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清丈田畝的時候,下面必定也會鬧得沸沸揚揚。
至于說攤丁入畝,也肯定會讓許多人難受鬧事。
與其讓他們鬧兩次,反倒不如一并給做了,省的麻煩。
這個時候,和幾年前不同了。
那個時候咱大明剛建立,各方面的隱患都很多,需要做的事情也多。
分不出太多的精力,來干這事兒,來應對那些人找麻煩。
可現在,咱有足夠的力量和他們斗上一斗了。
且讓咱看看,那地方上都有多少是該死的人!”
朱元璋說這話時,騰騰殺氣透體而出。
清丈田畝,建立黃冊,包括攤丁入畝這事兒,那都是虎口奪食。
不是請客吃飯,是一場必須流血的戰斗!
他這邊已做好準備。
“北元王庭那里,如今是越來越不行了,已經被父皇給逼的左支右拙。
滅北原之戰已經不遠,若是攤丁入畝,清丈田畝,鬧的沸沸揚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辦,兼顧不了?”
朱元璋搖頭:“這個時候的北元,和幾年前的北元又不同。
沒了王保保這人撐著,又有咱做出來的種種手段在,北元王庭已經是困獸猶斗。
力量只會越來越弱。
這事兒先不急,先好好的抻他們一段時間。
用經濟手段,讓他們變得愈發虛弱了再動手。
讓草原上先亂起來,讓其焦頭爛額。
現在,草原上的事兒,咱反倒不急了。
時間在咱這邊,等的時間越長,對于咱們這邊就越有利。
主動權如今都在咱們手上,什么時候打,如何打,那些人說的不算,咱們說的才算。
北元那里,已經沒有力氣翻盤了。
再多等一下,給他們好好放放血。
到了那時再動手去打,要穩妥的多。
這個時候,咱們正好可以把咱大明該辦的事給辦了。
這個毒瘡該捅破了,該把里面的膿給擠了,腐肉給剜了。
辦成了這事,再打北元會更好辦。”
聽自己父皇,在這上面已經有了定計,朱標便不再多言。
“標兒,攤丁入畝這事兒,其實阻力也沒那般大。
甚至于,還能讓很多人拍手稱贊,感念朝廷恩德。”
朱標聽了自己也家父皇這話,不由的為之一愣。
一時間都覺得,是不是自己父皇說錯了。
怎么可能會讓很多人拍手稱贊?
只會讓人抵觸才對吧?
看見到自己家標兒的神色,朱元璋臉上露出笑容來。
好,又可以在自己家標兒跟前,不著痕跡的露上一手了。
“標兒,這攤丁入畝是攤丁入畝,可是咱們對外宣傳時,沒必要那樣詳細,說是攤丁入畝。
完全可以說是取消人頭稅嘛!
嗯?!朱標聞言再度一怔。
繼而眼中散發出強烈的光彩來!
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父皇說的太對了!
攤丁入畝直接說出來的話,那確確實實會讓很多人一聽就明白咋回事,會自發的抵觸。
尤其是那些田產多的人。
可不說攤丁入畝,只說取消人頭稅,那這頓時就能變成一個特別大的善政。
簡單明了,讓人一聽就明白朝廷是準備怎么做。
讓那些有心之人想要借此做文章的人,都不好好去隨意歪曲朝廷政策。
這等口號的威力喊出去,那簡直就和亂世造反,有人喊有均田地,等富貴一樣。
絕對能夠令得許許多多的人為之景從,大得人心。
可實際上,這取消人頭稅和攤丁入畝完全就是一碼事兒。
只不過是換個說法而已,就能變得完全不同!
越想越是激動,自己父皇當真是絕了!
竟是連這都能想出來,不愧是辦大明日報,并讓羅貫中來執筆做主編的人。
若是這大明日報,若是讓自己家父皇來動筆,來負責大明日報的話,說不定要比羅貫中還要厲害。
父皇當真是絕了,只是一句話而已,不知能省多少兵馬,省多少戾氣,減少多少沖突,又能為大明獲得多少的底層百姓之心!
為大明增加多少國運!
父皇真不愧是父皇,言簡意賅一句話,就能破局!
不僅如此,在父皇將取消人頭稅的事兒給說出去之后。
那后面,再進行清丈田畝,建立黃冊時,阻力一樣會小很多。
畢竟朝廷都已經先一步的做出讓步,要給你們免除人頭稅了。
將惠及天下多少人。
那給了這樣的甜棗之后,再清丈田畝不過分吧?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辦事的方法啊!
同一件事兒,換個說法,完全起到不一樣的效果。
自己父皇當真絕了!
什么叫深謀遠慮?什么叫老奸巨猾?自己家父皇這就是!
“父皇,真神了您!”
朱標神色激動,望著自己家父皇豎起了大拇指。
有了父皇的這個策略,那接下來推行這清丈田畝,建立黃冊之事,都能做的非常順暢!”
“哈哈哈,標兒,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朱元璋哈哈笑著,對于自己家標兒的這個夸贊,很是受用。
如今,朱元璋最喜歡被幾個人夸,看他們被自己震驚。
一是自己家妹子,二是自己家標,三是老四,第四便是劉伯溫這個上輩子時,因為學問太高,讓他老自卑的人。
在他面前顯圣,聽他們夸一夸,那心情簡直好極了。
“父皇是準備一下子從全國開始推行,還是先找一兩個地方進行推行?”
“標兒,你覺得呢?”
朱元璋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起了自己家老大。
朱標道:“孩兒覺得,此事重大,會產生諸多亂子。
一下子在全國各地同時推行不好做,不若先在一省,或者是一州之地先推行。
一來地方上就算是有所抵抗,那也不會全國亂成一鍋粥。
只解決一地的事兒,要好辦的多。
另外一方面,也是咱們這里,包括那去下面清丈田畝的人,也同樣是第一次干這事兒,沒有經驗。
先讓一部分人,在一些地方試試手,摸索出切實好用的經驗之后,總結教訓之后,再在全國范圍內大量的推行比較好,穩妥一些少出錯。
這事關系我大明的國運,關系到地方上眾多百姓的切身利益。
哪怕出一丁點的錯誤,可對于一個百姓而言,便是他的身家性命所系,就是滅頂之災。
不可不小心,不可不謹慎。”
“哈哈哈…”
朱元璋聞言笑了起來,很開懷。
“標兒說的對,咱就是這么想的。
咱標兒考慮事情,是越來越全面了!”
朱標笑了笑:“這還不是父皇您教的好?”
朱元璋聞言,笑得更加開心了。
“標兒,你覺得應當先對哪里下手?”
“先對京師附近的這些州縣下手吧。
這些地兒離京師近,在眼皮子底下,事情好辦。
很多人就算是心里不滿意,也得夾起尾巴來了,不敢對抗。
不僅如此,這京師為首府,天然就吸引著人的目光。
連京師這邊都開始都做了,那地方上的那些人,肯定能更好地接受,并明白,這個事是國策,逃避不了。”
朱標想了一下,說出了他的意見。
朱元璋點了點頭:“標兒你的這個考慮是挺好的。
不過咱覺得還是換一個地方更好。”
“父皇準備先在哪里推行。”
朱元璋笑了笑,緩緩開口:“江西布政使司。”
嗯?!
朱標神色出現變動。
原因無他,江西那邊絕對是一塊,特別難啃的硬骨頭。
除了民風彪悍,山多田少,容易鬧亂子,到山上立寨,扯旗造反之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
龍虎山在那里!
張家是個龐然大物,江西那邊最大的地主就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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