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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5章 人杰地靈靈石縣,李可的消息

  接下來,方言還和眼前這位干部聊了一會兒,方言也沒打聽他的姓名還有職位,只是和他聊了一下現在地方上的一些中醫情況,相較于在太原那邊衛生部門了解到的,他說的又呈現另外一番景象了。

  兩人聊起基層中醫情況,那干部臉上的輕松神色淡了些,吸了口煙,語氣沉了下來:“農村缺醫少藥,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山西這地方,也就是太原那地方周圍好點,真正到了偏遠一點的村里,連個像樣的看病地方都難找。”

  “就說赤腳醫生吧,”他掰著手指說道,“一個公社能有兩三個就不錯了,好些還是半路出家,跟著老中醫學了三五個月就上崗,號個脈都摸不準,開的方子也就是些常見的感冒藥、止瀉藥,遇到肝炎這種慢性病,根本不敢接手。”

  他頓了頓,想起什么似的,接著說:“就說前陣子我知道的一個事兒,那是一個公社下面,一個村里的農婦肚子痛,吐黑血,赤腳醫生看了,根本不敢治,讓她去縣城。可縣城醫院離村里有三十多里地,她家里窮,連輛自行車都沒有,丈夫還是個殘疾人自己照顧自己都夠嗆,最后送到城里的時候,那人直接沒了。”

  “別說,我也聽過一個類似的…”這話引起了其他人的興趣,一旁的人也加入了進來。

  方言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

  基層醫療的缺口比自己想的還大,不光是藥材分配的問題,醫療人才,各種情況都有。

  “那當地也不是沒有老中醫,沒人傳嗎?”方言問道。

  “傳啥呀!”一個干部擺了擺手,“學中醫又慢,沒個十年八年出不了師,還賺不到錢,聰明的都讀書去了,不聰明的讓他學也學不會啊。”

  “而且前些年動蕩,好些老中醫的醫案、秘方都被燒了、丟了,就算想傳,也沒東西可傳了。”他語氣里帶著惋惜。

  接下來,陸陸續續停靠了好幾個站,又上來一些人,聽到方言他們這里討論,還知道方言是京城來的,于是也開始參與到了聊天中,給方言說起了基層的情況。

  方言又掏出煙來,給眾人發上,聽著他們講述。

  大家見到方言這從京城來的大學生態度好,也就打開了話匣子,方言這才了解到,這年頭基層醫療的不容易。

  正聊著,火車又開始減速,車廂廣播里傳來列車員的聲音:“前方到站介休站,有下車的同志請提前準備!”

  那干部站起身,對著方言說道:“我們到地方了。大學生同志,你去靈石要是能見到那些真正干事的醫生,多幫幫他們,咱基層老百姓,還是得靠他們才行!”

  方言點點頭,握著他的手說道:“您放心,我一定記在心里。”

  然后大部分人在義棠站停靠的時候下車了。

  方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還有一站就到靈石了,方言之前想的是把李可李老平反后,詢問他愿不愿意回京城,現在他有些不太確定了。

  地方上其實很需要李可這種醫生,他一個人可以培養更多的人出來。

  如果自己把他帶去京城了,李可的命運倒是改變了,但是沒有了他,這里原本能活下來的人,可能命運又會改變了。

  怎么選?

  方言自己問自己。

  一時間他也沒有答案。

  等到上午十點二十的時候,火車終于抵達了靈石縣。

  車站的站房是一棟低矮的紅磚平房,墻面上的紅磚裸露在外。

  房檐下掛著一塊木質站牌,上面用紅漆寫著“靈石站”三個大字。

  這地方和太原的車站比,實在簡陋的有點過分了。

  “走吧,下車!”方言招呼李沖他們三人。

  四個人一起下車后,這邊還有人陸續上車去往下一站。

  方言看到站臺上大多是背著包袱、提著網兜的旅客,還有幾個穿著深藍色工裝、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應該是從附近煤窯過來的。

  靈石這地方產煤,空氣中總飄著若有若無的煤屑味,連站臺邊堆放的麻袋上,都沾著一層淡黑色的粉末。

  之前方言還笑老娘說話有些夸張,現在看好像也不是太夸張。

  這時候幾個穿著灰布棉衣的車站工作人員來回走動,手里拿著鐵皮喇叭,時不時喊兩句:“下車的同志慢著點!別擠!下了車往這邊出站!”

  方言他們聽到聲音,就順著他們的指引朝著出站口而去。

  靈石素有秦晉要道,川陜通衢之稱,整個縣的面積有一千二百平方公里,從隋朝建立縣城開始,已經快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了。

  所以當時方言選擇這么個地方作為試點,其他人也沒覺得突兀。

  說起來這里還出過不少名人,有華夏四大藏書家的耿文光,著名法學家和京城副市長張友漁。

  還有后面被稱為中國居里夫人的物理學家何澤慧,這位是華夏核物理、高能天體物理學的奠基人之一,也是錢三強的妻子。

  另外除何澤慧外,靈石何氏還出過多位人才,包括物理學家何怡貞、生物學家何澤涌、植物學家何澤瑛,屬于是一門多杰,只不過沒有何澤慧那么出名而已。

  靈石何氏是大家族,這個家族在清朝出過15名進士,山西當地有個“無何不開科”的美譽,就知道這個家族有多厲害了。

  出了車站后,方言他們就看到有人舉著個“方言同志”的牌子在等他了。

  舉牌子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件深藍色棉衣,袖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凍得通紅的手里緊緊攥著硬紙板,上面“方言同志”四個字是用毛筆寫的,字跡工整。

  他看到方言一行四人,眼睛立刻亮了,快步迎上來:

  “您就是京城來的方主任吧?我是縣醫院的干部,專門來接您的!”

  說著他還掏出了自己的證件給方言展示。

  方言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接人的,他瞄了一眼對方的證件,上面寫的名字叫何陽,職位是縣醫院的副院長。

  三十多歲混到副院長,還是有點本事了。

  前面說過靈石這邊何家是大姓,這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地的。

  “何院長您好!”方言上去和他握了握手。

  何陽對著方言說道:

  “方主任客氣了,我可早就聽過您的名字了,蕭主任那邊電報里也打過招呼,說是讓我們一定用心招待。”

  然后他指了指外邊,說道:

  “車已經準備好了,咱們先去落腳的地方吧。”

  方言點點頭,然后就跟著何陽一起走向外邊,路邊停著兩輛吉普車,看起來還挺新的,方言和李沖以及何陽上了一輛車,王風和鄧財上了另外一輛,順便把方言的行李也放了過去。

  接著汽車發動,朝著縣醫院的方向而去。

  駛離車站土路,拐上縣城主干道,何陽坐在副駕轉頭對方言說道:“方主任,以前沒來過這里吧?”

  “沒有,就連山西都是第一次來。”方言搖搖頭說道,同時目光透過窗朝著外邊看去。

  何陽說道:

  “咱靈石縣城不大,但勝在歷史久,隋朝就立縣了,街道都是順著山勢鋪的,高低錯落著挺有味道。”

  方言順著車窗望去,主干道是夯實的土路,被車輪碾出深淺不一的轍印,風一吹就卷起細塵。

  這邊和太原確實不能比,路兩旁是清一色的青磚灰瓦房,偶爾夾雜幾間土坯房,墻面有的刷著白石灰,有的直接裸露著磚塊,墻上刷著“農業學大寨”的紅漆標語,字跡有的鮮亮有的斑駁。

  “您看路東邊那排青磚房,”何陽抬手示意,“那是縣里的供銷社、郵電局,算是咱這兒最熱鬧的地方了。再往前過了石橋,就是縣醫院和招待所,離得近,方便您辦事。”

  方言點點頭,目光掃過路邊的行人,他們大多穿著灰、藍、黑三色的棉衣,裹得嚴實,有的背著竹筐,有的提著布包,慢悠悠地走著;幾個騎著二八自行車的人駛過,車把上掛著菜籃子、糧袋。

  供銷社外邊,還有攤主裹著厚棉襖,守著幾筐野菜,雞蛋,偶爾有人停下來問價,這年頭雖然還是計劃經濟的時代,但是在農閑的時候,還是有農民自主搞些東西到城里來賣,特別是雞蛋這東西,這年頭農民手頭現金匱乏,但日常生活中的各項開支,如添置衣物、禮尚往來、孩子交學費、購買生活用品等都需要錢。

  而養雞下蛋成為了農民們為數不多的可以應急的賺錢方式,賣雞蛋的收入可以用來購買食鹽、火柴、肥皂等生活必需品,甚至可以應對一些較小的人情支出。

  因此,人們形象地將這種靠雞下蛋賣錢支撐家庭經濟的方式稱為“雞屁股經濟”,也有人稱之為“雞屁股銀行”。

  副駕駛的何陽還在對著方言介紹:

  “咱靈石產煤,縣城周圍好幾個煤窯,不少老鄉靠挖煤過日子,所以空氣里總帶著點煤味,您多擔待。不過咱這兒的小米、紅棗地道,回頭讓食堂給您嘗嘗,養胃。”

  方言擺擺手,這有啥擔待的…

  汽車駛過一座石拱橋,橋下有條小河,河水結著薄冰,岸邊的樹枝光禿禿的,掛著些許霜花。

  “橋那頭就是縣醫院!”何陽對著方言說道。

  方言看去,一棟五層紅磚樓格外顯眼,旁邊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應該是病房和辦公區。

  “何院長,”方言收回目光,切入正題,“這次肝炎試點的情況,蕭主任在太原跟我提了兩句,但具體細節我還不清楚。電報里說一切順利,可我聽說,好像有些不太順暢的地方,您給我說說實際情況?”

  何陽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問道:

  “方主任聽誰說的?”

  方言笑了笑說道:

  “坐火車的時候,聽到其他人說的。”

  他也不說是誰,是什么內容,就讓何陽自己講。

  何陽頓了頓,然后說道:

  “方主任,實不相瞞,真要細說,確實有點小問題。”

  “詳細點。”方言說道。

  何陽說道:

  “藥方子和藥,都沒問題,是真管用,縣城周邊幾個試點公社,治好的病人不少。可問題也出在這兒…藥不夠分。”

  “試點就覆蓋了四個公社,名額有限,可周邊介休、平遙過來求藥的病人不少,還有些干部托關系要藥,基層衛生院那邊不好拒絕,導致真正符合試點條件的老鄉,有時候得排隊等藥。”

  “另外,”他壓低聲音,“咱基層的赤腳醫生水平參差不齊,辨證雖然有那個圓盤,但是有些醫生還是沒摸準病癥就給病人發藥,個別病人吃了沒效果,還私下抱怨,說藥方‘名不副實’,給推廣添了點阻力。”

  方言點點頭,這和火車上聽到的情況對上了。

  他也沒有表明態度,而是問道:

  “藥材的缺口有多大?辨證用藥的問題,有沒有想過解決辦法?”

  何陽搖搖頭:

  “缺口不好說,私底下的人來往我們也沒辦法統計。”

  然后他頓了頓,說道:

  “至于辨證的事兒,我想…應該可以讓白同志多指導指導…”

  這會兒他也摸不清方言到底是啥態度,只能硬著頭皮說了。

  方言還是沒說話,露出思索的神色。

  這會兒車已經到了縣醫院的門口。

  何陽讓司機往招待所開。

  很快就到了一旁的平房邊,這是一棟和醫院主樓相連的平房,墻面刷著白石灰,門口掛著“靈石縣醫院招待所”的木牌。

  何陽先下車拉開門:“方主任,到了,您一路辛苦,先歇歇,我讓食堂準備午飯。”

  “吃飯的時候咱們一塊兒見見院里的干部。”

  方言點點頭,然后看了看周圍,問道:

  “誒,我們派過來的白曉春呢?”

  何陽說道:

  “噢,白醫生昨天就去靜升鎮了,大概有十來公里的樣子。”

  方言恍然:

  “哦,去那邊去了…”

  他對著何陽問道:

  “誒,我記得靜升鎮,是不是還有個王家大院兒?”

  何陽點頭說道:

  “是是是,方主任好記性,確實有個王家大院,是清代晉商王氏家族歷時300多年修建的。”

  方言記憶中,這個王家大院有點東西得。

  王氏是明清時期的晉商大族,靠經商,主營鹽、茶、票號發家,家族鼎盛時富可敵國,修建大院時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王家大院總占地達25萬平方米,由“紅門堡”“高家崖”多個院落群組成,共有院落123座、房屋1118間,比故宮還多400余間,相當的不得了。

  不過這會兒已經收歸國有了,部分院落作為當地公社辦公用房和糧倉,還有些分給了村民居住。

  這時候李沖說道:

  “王家大院?”

  “我看過資料,這起王家是在明末清初發家的,滿清能入主中原,這家出力不小,清初八大皇商之一,他們算是漢奸鼻祖了!王家大院每一塊磚瓦上都沾滿了佃農的血淚,一座座地基下鎮壓著數不清的冤魂。”

  李沖說的八大皇商是指清朝時期的一批山西商人,他們因在明朝滅亡和清軍入關過程中為清軍提供軍需物資和支持,被順治帝賜封為“皇商”。

  當時八大皇商的具體成員包括:范永斗、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云發。

  一旁的何陽笑著說道:

  “他們是在明朝干走私的,如果以朝代來看,他們的確是漢奸,不過他們家后人也遭報應了,聽說有后人就做了乞丐,也不知道現在還活著在不。”

  說罷他看向方言:

  “對了,不知道這位同志是?”

  方言還沒回答,李沖就說道:

  “我們是方主任的警衛員。”

  何陽豎起大拇指說道:

  “能給方主任做警衛,覺悟是不一樣啊…”

  方言看著李沖義憤填膺的樣子,又看了看何陽略顯尷尬的笑容,抬手拍了拍李沖的胳膊,笑著打圓場:

  “歷史的事兒得辯證看,王家當年發家的路子有爭議,但這大院的建筑確實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磚雕木雕石雕都是真手藝。”

  他轉頭問何陽:“現在王家大院里還住著村民?公社辦公也在那兒?”

  何陽點點頭,接過話茬:“是啊,紅門堡那邊住了十幾戶人家,高家崖一部分當了公社的糧倉,還有幾間給靜升鎮的衛生院當了臨時診室,白醫生這次去靜升,就是在那邊指導赤腳醫生辨證用藥,順便給老鄉看診。”

  “衛生院在大院里?”方言問道。

  何陽點點頭:

  “主要是靜升鎮衛生院的房子太破,去年下大雨塌了兩間,就臨時借了大院的屋子用。王家以前也出過懂醫的,據說祖上有個老中醫,專門給族里人看病,只是那些方子早就沒影了。”

  接著他頓了頓,指了指一旁的大門:

  “方主任,咱們進招待所吧?”

  方言點點頭,然后跟著何陽走進招待所。

  這邊規格比太原的情況又差了一些,房間是標準的兩人間,靠墻擺著兩張木板床,鋪著洗得發白的粗布床單,墻角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木椅,窗臺上擺著一個搪瓷臉盆,倒是也算簡單整潔。

  何陽小跑著從前臺把熱水瓶放在桌上:

  “方主任,您先洗漱休息,我去催催食堂,午飯大概半小時就好。院里的書記、院長都在,到時候給您詳細匯報試點的事兒。”

  方言點點頭,送走何陽后,李沖還在念叨:

  “那些皇商當年幫著清軍打明軍,害了多少人,他們的院子留著也沒啥好的。”

  方言坐在椅子上,看著小李,這小伙兒思想覺悟還挺高,他說道:“不管祖上怎么樣,現在大院能當衛生院、能住人,也算物盡其用。”

  他想起火車上聽到的基層缺醫少藥的困境,心里盤算著,然后說道:“等忙完試點的正事,倒是可以去靜升鎮看看,一來見見白曉春,二來也瞧瞧那大院里的衛生院到底是什么情況。”

  李沖愣了愣:“方主任您還想去看那院子?”

  “去看看基層的實際情況嘛,”方言笑了笑,“白曉春在那邊指導辨證用藥,咱們去實地看看,比聽匯報更實在。說不定還能從當地老鄉嘴里,打聽點有用的東西。”

  正說著,門外傳來敲門聲,是鄧財和王風拎著行李進來:“方主任,你們的行李放哪兒了?”

  “放墻角就行,”方言站起身,“下午我想去縣醫院的試點診室看看,再翻翻病例,你們加點衣服,這地方比太原還冷,別凍出問題了。”

  鄧財和王風應了聲,把行李往墻角一放,順手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王風搓著手笑道:“可不是嘛,這風跟刀子似的,比京城還刺骨。”

  “行了,你們也去放行李吧。”方言對他們說道。

  王風鄧財他們就住在方言對門,打開門就能看到對方。

  等到他們走后,方言走到窗邊推開條縫,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帶著煤屑的味道撲在臉上。

  窗外能看到縣醫院的紅磚主樓,幾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正匆匆走過,還有不少老鄉背往門診窗口去,想必是來求醫拿藥的。

  “這試點看著熱鬧,底下的問題怕是比何陽說的還多。”方言關上窗戶,語氣沉了些,“藥材分配、辨證用藥,還有干部托關系拿藥,這三件事要是理順不了,試點遲早要出亂子。”

  李沖皺眉道:“那些干部也太不像話了,老鄉們等著藥救命,他們倒好,還想著走后門。”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方言沉吟道,“基層有基層的難處,何陽他們或許也有苦衷。但不管怎么說,藥得用到該用的人身上,辨證用藥的關也必須把住,不然方子再好,也落不到實處。”

  說著方言打開自己的箱子,然后開始加衣服。

  李沖則是給方言到上熱水,讓他洗漱。

  等到他們四個人重新穿上厚衣服,又簡單洗漱了一番后,門外傳來何陽的聲音:

  “方主任,午飯準備好了,書記和院長都在食堂等著您呢!”

  “好,來了”方言應了一聲,整理了下衣服,招呼李沖一起出去。

  他打算飯桌上也能多觀察觀察,看看他們到底是想解決問題,還是只想應付差事。

  四個人跟著何陽往食堂走,路上遇到不少醫護人員,都紛紛和何陽停下來打招呼,眼神卻一直往方言他們身上看,帶著好奇和敬畏,京城來的人,在小縣城里總歸是稀罕的。

  食堂是一間簡陋的大平房,里面擺著幾張八仙桌,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一盤炒土豆絲、一盤蘿卜干炒肉、一碗雞蛋湯,還有幾碗小米飯,說實話,真算不上豐盛。

  桌旁坐著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灰色干部服,頭發梳得整齊,面色沉穩;另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

  何陽連忙介紹:“方主任,這位是縣醫院的趙書記,這位是張院長。”

  “趙書記、張院長,辛苦你們特意等著。”方言伸出手,和兩人依次握了握。

  趙書記笑著讓座:“方主任一路奔波,辛苦的是您。快坐快坐,飯菜都快涼了。”

  張院長也跟著說道:“方主任是來幫我們搞試點、造福老鄉的,我們做這點招待算不了什么。您嘗嘗咱這兒的小米飯,養胃得很。”

  方言笑著坐下后,沒急著動筷子,而是開門見山:“趙書記、張院長,關于肝炎試點的情況,何陽剛才在路上跟我說了些,藥材不夠分、辨證用藥有偏差,還有個別干部托關系拿藥,這些情況你們怎么看?”

  趙書記和張院長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這是一來就開始興師問罪了?

  趙書記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方主任,不瞞您說,這些問題我們也頭疼。試點一開始,我們就強調過要公平分配、嚴格辨證,可架不住有些人找關系、說情,基層衛生院的同志也不好硬頂。”

  張院長補充道:“辨證的問題,我們也組織過赤腳醫生培訓,可他們基礎太差,那個辨證圓盤,好些人學了能記住,回去就忘了。白曉春同志去靜升鎮,也是為了重點指導那邊的醫生,可人手有限,實在顧不過來全縣的試點公社。”

  方言點點頭還是沒表態,說道:

  “嗯,行,咱們先吃飯!”

  聽到方言這么說,趙書記他們才松了一口氣,趕緊笑著張羅,并說道:

  “后廚還有菜沒上來呢,咱們先吃!”

  方言這時候看到已經又醫生護士拿著飯票來食堂打飯了,他突然想起李可的事兒,于是對著幾個人問道:

  “誒,對了,我聽說你們這里有個叫李可的醫生是嗎?”

  “李可?”張院長和趙書記一怔,沒想到方言的話題這么跳躍。

  一旁的何陽倒是反應快一些,他說道:

  “有!有李可這個醫生,今年八月份考過,九月份在這里開始上班的。”

  “之前這個人是赤腳醫生,醫術非常好,非常好學,這次一起跟著白醫生去那邊公社了。”

  方言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哦?他也去靜升鎮了?”

  何陽點點頭,說道:“白醫生臨走前提過一嘴,說靜升鎮那邊病人多,赤腳醫生辨證總出岔子,李可大夫經驗足,讓他跟著去能多搭把手。而且他是本地人,靜升鎮周圍的村子都熟,老鄉們也信他。”

  “他在醫院里口碑怎么樣?”方言對著周圍人問道。

  張院長放下碗,語氣里帶著幾分復雜:“口碑是真不錯,尤其是看慢性病和急癥,好多老鄉說他‘藥到病除’。前幾年他在城郊公社當赤腳醫生,十里八鄉的人都找他看病,有時候半夜都有人敲他家門,他也從不推辭。”

  “那怎么現在才進縣醫院?”方言明知故問。

  趙書記嘆了口氣:“前幾年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身上還有事兒。今年全省統考招中醫,他考了全縣第一,我們才把他調進來。這人醫術沒說的,就是性子太直,不愛說話,也不怎么合群,院里有些同志對他還有點看法。”

  “什么看法?”方言追問。

  “就是覺得他‘野路子’,”何陽壓低聲音,“他沒正經拜過師,全靠自己看書鉆研,還總用些偏方、大劑量的藥,有些老醫生覺得他不符合規矩。但說實話,他開的方子是真管用,不少疑難雜癥,別的醫生不敢接,他敢上手,還真能治好。”

  方言點點頭。

  一旁的趙書記問道:

  “白大夫在電報里提起過李可?”

  方言搖搖頭說道:

  “那倒是沒有,這個李可我在很早之前就聽過他的名字和一些事跡了,去年我推廣的一個藥方就是從他手里流出來的。”

  “啊?還有這種事兒?”趙書記驚訝了。

  要知道這年頭的通訊的能力,方言能在京城聽到李可的消息,簡直就是夢幻。

  一旁的何陽提醒到:

  “李可收的徒弟可不少,而且他之前那個附子湯救人的事兒,太原都有人找過來,能夠被人知道也不稀奇。”

  聽到何陽這么說,趙書記才反應過來。

  正說著,后廚的師傅端著兩個搪瓷碗走了過來,一碗是燉得軟爛的蘿卜燉排骨,另一碗是清炒白菜,油花浮在表面,在這年代算得上實打實的硬菜。

  “方主任,來嘗嘗咱本地的排骨,都是我們縣里的本土土豬,其他地方吃不到,燉了快倆小時,爛乎得很!”趙書記連忙起身張羅,把排骨碗往方言面前推了推,臉上的拘謹少了些,多了幾分實在,“剛才怕菜涼了先上了幾個,這倆是特意給您留的硬菜。”

  張院長也跟著勸:“快動筷子嘗嘗,咱這兒沒什么好東西,就是食材實在。這白菜也是院里菜園子種的,剛拔的,新鮮著呢。”

  何陽拿起筷子給方言夾了塊排骨:“方主任您試試,燉得脫骨了,不塞牙。您一路坐車辛苦,得多補補。”

  方言看著碗里冒著熱氣的排骨,笑著拿起筷子:“你們太客氣了,這么多菜足夠了。”

  他咬了一口排骨,肉質緊實噴香,帶著蘿卜的清甜,確實還不錯。

  趙書記見方言吃得順口,氣氛也松快起來,一邊給大家添湯一邊說:

  “方主任,您要是覺得合口味,回頭讓后廚再給您做。”

  “您在這兒待的時間不短,伙食上可不能委屈了。”

  “不用這么麻煩,家常便飯就好。”方言擺擺手,夾了口清炒白菜,“其實我更關心試點的事…還有李可。既然他跟白曉春在一塊兒,正好,我明天抽時間去靜升鎮一趟,親眼看看那邊的情況,也見見他。”

  何陽在一旁說道:

  “沒問題,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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