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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東征之鄭文昭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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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頭原上。

  灰撲撲的老鼠跑來跑去,在連營里吱吱直叫。

  郁孜偃靠在木棚下,向墻外射箭。

  汴軍大隊或者說還跑得動的汴軍,早就走得干干凈,現在連營只剩他們這些帶傷帶病的。

  但也只是艱難茍活。

  瘟疫每日都會帶走許多人、

  有的一座軍房,齊刷刷的全是尸體睡在床上尸水流在床下。

  昨日,對面染病的王師又在王從訓、郭猛的率領下從寨里沖出,匯同劉仙緣對牛頭原發動攻勢,誓要將他們殺光。

  當天營里砍得血流成川,郁孜偃都沒能站起,找了副天師散吃下,才勉強掙扎起。

  直到現在,他臉還爛得跟僵尸一樣。

  整個人只散發出一股死氣沉沉、傳染性超強的活僵氣息。

  不過,也不會痛苦太久了。

  此刻,連營已被蜂擁而出的病軍淹沒,盡管這里頭的汴人軍民數量遠超王從訓所部,可在龍捷軍墨離軍的強援下,他們毫無反抗之力。

  王師沒有章法,甚至連隊列也無。

  大隊病軍只是亂哄哄涌入。

  他們先將外部圍墻燒完,隨后填壕溝、拆轅門、埋陷阱。接著奔到中軍,將朱賊帥帳點燃。

  當第一名軍人舉著圣唐旗幟在火焰前奮力插下,牛頭原連營便告陷落。

  但之后的戰斗,并沒有王從訓預想的那么順利。

  汴軍是病秧子、殘廢不假,他們也是。

  在一部分人投降仍遭處決后,郁孜偃等將校就在心里做出判斷:

  那就一起死吧!

  雙輸總好過單贏。

  于是他們收攏了能聽號令的武夫,在錯綜復雜的連營展開巷戰。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只是各據屋舍,藏身溝渠、尸堆、門后、房梁、倉庫、茅房,隨時準備砍死路過的每一個人。

  而在營中道路,零零星星的騎卒持槊搜檢,射殺潰兵,縱火燒房。

  不時有騎卒被偷冷子打落,也有人踏破門檻,和一幫人亂戰在一起。

  總之,汴軍在努力拉人下水。

  踉踉蹌蹌的王從訓進到連營后,聞訊,讓氣息奄奄的他更加暴虐:“朱賊都殺跑了,此輩還想興風作浪?”

  “鋼刀向前,不分軍民,見人就砍!”

  “別爭房子帳篷,挨著挨著放火,燒完再說。”

  這些病軍本就是抱著再殺一個賺了的念頭出的發,上到王從訓,下到大頭兵,都不覺得還能喘幾天,還管得上什么紀律。

  隨著軍令傳開,火海開始蔓延。

  被活活燒死的哀嚎哭叫一時間不絕于耳。

  很快,汴軍某都指揮使郁孜偃在木棚下被擊斃。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宣武軍將門殺材,即使中瘟后虛弱到了極處,猶能披甲反撲,來到這里的十余病軍一時竟拿他不得。

  最后還是一名路過的墨離軍踏進木棚,一秒六槊結果了他。

  就這樣,牛頭原上最后一批汴軍,在劉仙緣和王從訓的聯手合擊下覆滅。

  大范圍戰斗平息后,幸存百姓被押到中軍。

  “將軍饒命,俺隨軍而來只是想要口吃的。”婦女磕頭連連。

  “在村里種著種著地,就被軍府征調,拉到此處…”

  “某不過是為了兩個餅,真不是要反圣人。”

  “殺就殺吧,一家都死絕了,活著也沒什么滋味。”

  王從訓大步而來,對著一人一刀斬下:“你他娘滿臉刀疤,眼睛跟個鬼似的,與我裝人?”

  “挑選出來,武夫就地殺掉!”

  “男女百姓就地關押,等待移送朝廷。吾聞圣人已復西域,日后統一流放過去。”

  “茲事……”他掃過滿地將校,目光落在符存審臉上:“符存審,你來主持。”

  “喏。”符存審應道。

  “收繳了多少甲仗?”王從訓轉身而去,問道。

  “還沒清點。”郭猛接口道:“適才轉了一圈,略估總有刀槊數萬副,甲數萬,弓盾箭簇旗幟之類物質無計。”

  “甚好!即使我輩都病死,也不虧!”王從訓揮手笑道:“二三子,把兵甲和汴狗收集到中軍,兵甲堆為武庫,腦袋筑為京觀,尸體筑為骷髏堆,以待圣人檢閱汝輩斬獲,敘功論賞!”

  “我軍陣亡軍民,按軍籍歸類,找草席包了,等朝廷接收,送入英靈殿!”

  “二三子。”王從訓扶著墻穩了穩身子,掃過諸軍健兒,抬手抱拳:“我輩身纏瘟鬼,就不入關了!都死在這,教苦難到我為止,別傳到關內,各自一家就都安全。有沒有問題?”

  “隨你怎么說罷。”眾軍嘀嘀咕咕。

  半年的拉鋸塵埃落定。

  他們創造了戰略上的重大勝利,有心歡呼慶祝,卻不知喜從何來。

  勝利的最終成果遠在未知,閉寨自死的命運就在今日。

  午后,七手八腳忙完戰后工作的病軍消停了下來。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卸了行頭,按軍籍、文武,將兵甲、旗幟、印綬、官服堆在禁溝外。隨后大開宴席,大吃大喝。

  下午,關城上的吐蕃軍突然看見,城根下的地面有巨大的陰影盤旋掠過。

  俄而直上青天,俄而俯沖。

  沒廬奇力凝神遠望,那是一只雄俊的金雕。雙翼大展,姿態如鯤鵬遨游。

  “是圣人。”已有大臣微笑:“這是張惠的金雕蒼君,俺見過。此雕通靈,見二圣則鳴。”

  遠方金光籠罩下的朦朧原野上,大隊步騎轟隆隆前進。

  圣人天后,兩人兩馬。迎著春日,并轡走在最后。

  金雕徐徐降落,輕輕踩在天后肩膀。它聳肩伸頸,探著光禿禿的腦袋,兇狠地掃視雄關。

  “下橋!”城頭聲嘶力竭。

  數座吊橋緩緩放下。

  圣人一襲藍衣,下覆裙甲。天后紅衣盛容,秀發高髻。過橋時,蕃漢全軍致禮,圣人天后飛馳而過。秦嶺的山風料峭吹下,天后亂發遮臉。冷風卷衣,圣人肌肉畢現。

  越靠近,關城遠近都向這里舉武歡呼。

  圣人也儼然點頭,招手示意。

  此次合戰,雖然驚心動魄,差點被東衙大相拖在西海,長安差點被朱大郎進薄…但最后,變成了虛驚一場。

  而王從訓、郭猛、王子美,而眾大臣諸軍諸將士,終究沒有讓他失望。

  他們和朱大郎打了個尸山血海,撐了下來!

  而潼關,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親眼看見矗立在潼關道盡頭巨大城垣外的那座土堆,仍是觸目驚心。

  有多高,有多少圍,不好目測。給人的感覺,就是活生生人力堆出來的一條蜿蜒山脈、

  關內寨子,至少有一半在釋放余燼,被踏平了。

  灰黑余燼從天空撒落。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黃氣和惡臭。

  所見之處,一座房子也看不見。南邊接秦嶺的沿線山勢就像加州大火后的現場。一面山都是光禿禿,黑漆漆的。

  所謂四塞為國,偌大潼關防線,蒙金拉鋸多年才分出勝負的浩大之地,已被此戰破壞成了這模樣。

  城頭軍兵大臣看著面無表情的圣人,只是七嘴八舌低聲嚷嚷著不滿:“圣人怎么才來!”

  “俺們險些就全死了,就潰散了!”

  “嚇死俺了,俺以為被拋棄了。”

  “圣人知不知道,堅持有多難!俺們堅持到現在費了多少!”

  ……堅持有多難?

  在場的文武大臣,都是一愣。

  也都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們當中,有的因為家族而堅持,有的因為名利而堅持,有的因為軍府而堅持,有的因為權力野心而堅持,有的因為操守…

  而圣人呢?

  圣人又為什么而堅持?

  以圣人所背負,堅持在圣人心中,又難與不難?又有多難?

  群臣隨著天后的灼灼目光一起看去。

  圣人仍舊一語不發,噠噠前行。

  我抱怨過,漸漸的我習慣沉默。

  我怕過哭過,漸漸我能承受一切。

  我同情過遲疑過,漸漸的我沒有情緒。

  而如今!

  我心外無物,我以萬物百姓為芻狗。

  我的心里只剩下興國安邦,我的心里只剩下堅持。

  這就是我,一個穿越者,李耶的堅持。

  金雕長嘯,煙火余燼之中,圣人獨自騎馬前行,靜靜觀關。

  抵達潼關后,圣人首先處理的就是鄭延昌。

  因為氣候轉暖,即使王從訓給他腌了粗鹽,還是爛了。

  他被混著魚和鹽裝入棺木。

  尚書成汭、陸扆扶棺,軍部、侍衛親軍、殿前三司將官護送,將鄭延昌運出關城。

  “向你們的長官致禮!”王摶喊道。

  群臣摘下幞頭。

  圣人靜靜注釋著。

  可能是國事多艱,慘淡氣氛籠罩著長安,后世出于李茂貞威脅被罷相后,老登乾寧元年就死了。這一世,多活了六年。若非染疫,或許還不止。

  比起原時間線,不錯。

  “三十余年,鄭相效忠三圣,為圣唐殫精竭慮,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圣人對左右咨詢道:“兼為先王之臣,朕該用什么禮節對待他?”

  “位兼將相,效忠三圣,功勛卓著。”給事中崔對曰:“這是李鄴侯他們那樣的人,可追封侯爵、太子官。”

  “公常有志廟食,進位三公。”成汭奏道:“可贈司空,葬在愍帝陵寢旁邊。”

  聽到崔、成所言,韓偓眼底生出一股陰鷙。

  當初鄭延昌仗著自己士族門庭,履歷豐富,對百官時常大加呵斥打罵,其中也包括他。

  上次還差點壞了吳王大事。

  “名爵不可濫。”韓偓立刻打斷了成汭:“成君長武,這公卿身后事的議論,建議還是別建議了。且相國執政累年,并無足以服人的顯赫政績,贈三公太濫。”

  成汭一陣惱火。

  “追封侯爵,太子太傅。”圣人不想聽了,吩咐道:“圣王曾說,有功德而不顯人前的大臣,稱昭公。有燮理陰陽、鎮撫諸侯的宰相才能,比鄭從儻、鄭畋故事,稱文。便謚鄭文昭公,以酬累年用事之功。”

  “圣君圣明。”群臣贊揚。

  “郭猛眾人為何不見?”圣人望著關城,問道。

  里頭在鬧瘟,被染上了,很容易寄。不畏死是不畏死。但不能死在現在,死在病魔手里。

  “都染了病,常山侯帶著全軍在牛頭原等待…”韓偓悲戚道。

  都病了?圣人一閉眼。

  瘟疫,又是瘟疫!這個批東西,難道就繞不開了?

  “罷。”圣人招過孫惟晟:“給他們征調足夠的酒肉衣藥,就地駐扎即可。”

  “御醫院?”

  “臣在。”許士復叉手。

  “御醫院留一半人治瘟。”此人就是給天后首胎接生的那個御醫,圣人對其醫術信任,已提為太醫令。說完,又招過太常寺:“懂醫懂巫的女巫、博士也抽調些。”

  “遵旨。”

  “可有楊守亮的動靜?”圣人打開手繪地圖,捧在掌心。

  “接吳王報,其遣二將帥三千軍從王奪城汴梁了。”王摶答道。

  “據劉仙緣回報,這廝嚴城警備。”都點檢領四面游奕使朱瑾補充道:“臣已派出第二路人馬核查。”

  這工作態度,不錯。圣人心中嘉許。

  “陛下。”朱瑾躬身道:“陜州當賊通道,守亮卻首鼠兩端,坐觀叛軍過境,進薄京畿半年之久。此人不誅,不能安心。”

  “這必遭猜忿,首鼠兩端的可不止他。”

  “事不同。”朱瑾道:“他持節要道,沒理由不攔截叛軍。但他沒有。今圣人歸來,其必已恐懼萬分。君臣信任破壞至此,沒法安撫了。就算圣君寬宏,他也不會信。想的只有怎么與人合流,和圣君斗法。此輩武夫,殺了就殺了!”

  “誰敢為他鳴不平,誰就是他的同黨。”

  “天下諸侯敢為他鳴不平,那就一一討伐。”朱瑾兩眼圓瞪,大聲說道。

  “且陜虢溝通兩京,俺們東去之后,他萬一作亂,豈非大難臨頭!”

  “這廝也不是傻子,如何能讓俺們騙出來?”趙輝沒好氣道。

  見圣人沒說話,有表現的機會,朱瑾心中歡喜,眼睛一亮:“臣有一計!不如遣臣潛入陜城。俟其無備,將其斬殺。臣劍槊雙絕,也擅長刺客之道,事成易也。”

  朱瑾說個不停,計策不斷。

  聽得圣人眉頭直皺。

  敢情,老朱的心思全在這些旁門毒計上。

  “差不多得了!”李瓚翻了個白眼,嗤笑道:“這就是朱帥獨有的下三路?俺還沒聽說過節度使在自家軍府被刺的。”

  朱瑾有心爭辯,想了想,算了。

  你不懂!

  圣人若真讓他來辦此事,他有七成把握送楊守亮上路。

  可惜了。

  “刺客之道不是不行。”圣人終于表態:“但得手率實在太低,怕反倒讓你陷險。用你的安危交換此賊,不值得。”

  “圣君…”朱瑾微微低頭,神情動容。本以為在帝心是個喪家犬,沒想到…

  “可強攻也不好打。”朱瑾憂慮道:“四面環山三面水,半城煙樹半城田,陜城乃漢魏以來的精絕古城,攻之未可以歲月下。”

  “天仙君,你怎么看?”圣人看向張惠。

  “天下諸侯,輕視朝廷。賊軍百萬,橫行四方。帝國安危全靠寥寥君臣。”張惠搖搖頭,眼中幽光流轉:“楊守亮毫無忠心,養賊自重。圣上想寬容他,臣妾不知道將來結局會怎樣。”

  “俟至陜州,召他出城。”張惠湊到耳邊,噴著熱氣芳香:“其能奉旨,貶為閑職,有利于李郎名聲。不奉,就做出攻城架勢,并以帥位懸賞。以武夫之心,三日可得其首。”

  “可以。”圣人想了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你不義,我當然可以十倍不義,早晚要和楊守亮翻臉的。

  只是,過早打起來,或會有礙占領中原的大計。

  先這么辦吧。

不行就只有對潼關留駐兵馬了  “我的好姐姐肯真心獻策了……喜歡上我了?”圣人抵到她身邊,假裝板著臉,悄咪咪道。

  張惠繃著嘴角,想笑。

  這小子,有時候就是這么孩子氣。

  不過,還挺可愛的…

  “不曾。”張惠有心逗逗他,故作木然表情,死魚道:“我的心,早死了。”

  “你——”圣人指指戳戳,忍著火:“等著,到了汴梁,有你哭的時候,嗯?”

  “騙你的”張惠一笑。

  “那你的意思是,還是喜歡的,對吧。”圣人覺得自己好卑微。

  “適才相戲耳”張惠探出肩,笑瞇瞇的:“與君戲耳。”

  “哪句相戲?”

  “騙你的。”

  圣人腦子有點宕機,好壞的女人。

  “咳咳!”韓偓捂著嘴,深惡痛絕。

  你們這對公母,快收了神通吧!

  “你先下去休息。”圣人憐愛的拍拍張惠。

  “我去備午餐,早點回來。”天后捏捏圣人手背,翩然而去。

  精神重新回到地圖,圣人手按鄭州,突然問道:“忠武軍、義成軍和吳王什么情況?”

  “忠武軍貌恭敬,但一問發兵,便顧左言他。這狗賊子,救不回來了。”

  “義成軍出了兩千兵,聊勝于無。”

  “魏博發兵一萬三,上次來信,已軍汴梁北郊封丘縣,此時應已抵汴梁。吳王上次來報,正過鄭州。這會如無意外,已和魏軍、義成軍會師汴梁城下。”

  諸臣一一答道。

  “催吳王,不要觀瞻!發起奪城,探探守軍實力。”

  “遵命。”

  “葛從周、王敬蕘之輩可有異動?”

  “暫無,諒他們也不敢。”韓偓答道。

  圣人心下稍安:“大軍速速下營造飯,明日拂曉,騎軍前出,到陜城等我。遇見楊軍,不可殺傷,攆回陜城了事……楊守亮還未真扯起反旗,這臉現在還曾最終扯破。步卒大隊隨民夫與我一起在后。”

  “喏。”武臣領命散去。

  “潼武地區的流民,就交給卿等了。”想到匯集在這一帶的難民,圣人一個腦袋兩個大。

  “此事好辦,臣等已安排下去。”韓偓解釋道:“先將其接濟安頓下來,給口飽飯,避免二次饑荒大死亡。之后再看看怎么部署,分到各郡縣。”

  “抓緊。”圣人嘆了口氣:“這年頭,掙扎出一條性命不容易,可別再糟蹋了,讓百姓們都能好好活著。”

  “柔奴南宮那邊我交代了,糧食、屋舍、土地、衣藥、調料、鍋碗、寺人宮女名額.中朝也會用皇室資產全力支持。”圣人發出警告,最后道:“但我絕對不想聽到有人餓死,無藥病死,有人無故挨打,失蹤,死得稀里糊涂。”

  “臣謹喏。”韓偓、王摶、李溪心一緊,齊聲道:“臣等會仔細盯著。”

  司隸校尉,安全院,金吾衛,街使,皇城使,御史臺,觀察官司官吏可不少。

  但愿下頭的人都有點數吧。

  以圣人這個態度,被逮到了,那他們也只好從重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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