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十二月的長安已經浸在雨季里,灰蒙的云層壓得很低,這里的雨季降雨量大,但多為驟雨,活動基本不受影響。
在永寧坊那棟藏樹林后的歐洲建筑里。蘇金奎的的眼睛看著電視機,電視里的新聞仍然在報報道著關于河內軍隊大規模越過西部邊境,進入真臘的新聞。
“哈哈,我們的機會來了!”
蘇金奎有些激動的大聲呼喊道:
“過去長安一直不愿意介入直臘,現在,河內的入侵會改變一切,他們會支持我們的!他們一定會支持我們!”
蘇金奎的國語帶著濃濃的閩省口音,尾音因興奮而微微發顫,與朗諾一樣,他也是唐人血統,其實,只要稍加關注就能發現,在真臘政壇上牛逼能能折騰的,別管他們是哪個派別,基本上清一色都是唐人,高棉人基本都是看客。
無論早期受左右兩派都尊敬的大佬山玉成,還是發動軍變的朗諾,亦或是赤真的安卡以及他們的高層,基本上…嗯,都是唐人血統——他們的祖父或者父親都是來自粵省或者閩省。
蘇金奎也不例外。
所以,他會說國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繞過桌子踱了兩步,西裝馬甲下的脊背挺得筆直,仿佛已經看到自己重新站在金邊總統府的臺階上。再一次向民眾發表演講——他回來了!
共和政府又一次回到了金連,真臘的民眾將會迎來新生!
“那些家伙倒臺是遲早的事,現在河內的進攻已經改變了一切,長安沒有理由繼續中立,無論是為了阻止河內的擴張,還是為了東約的區域安全,他們必定都會卷入其中的,而我們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站在合法政府這邊——我這個合法的總統這邊!”
客廳里擠著四名流亡政府的高官,煙蒂在水晶煙灰缸里堆成了小丘,煙霧繚繞得讓整個房間都彌漫在煙霧之中,有人跟著點頭附和,聲音卻透著底氣不足;有人捂著咖啡杯的耳柄,目光躲閃著總統過于灼熱的視線。
他們之所以會來到長安,就是因為心存一線希望,希望借著長安恢復他們的國家,只不過,這支流亡政府的人員是有限的,只有幾十人,當年郎諾元帥辭去總統職務,乘飛機去往暹羅時,但大多數政府的高級文職和軍官決定留下來。
包括元帥的弟弟朗農將軍,在他們試圖以合法的方式完成政府投降過渡的時候,在并不知道的是,那些人在進入金邊之前,就組織了消滅敵人委員會,它的第一個行動是下令立即處決朗農和其他主要政府人物,朗農等人在投降后的幾小時內,就在金邊的一個體育場被處決了。
“總統先生。”內政部長占倫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陣刻意的熱烈。他是幾人中唯一沒抽煙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茍,只是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格外顯眼。
蘇金奎的腳步頓住,眉頭微蹙:
“說。”
“那么陳將軍呢?”
占倫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投入滾油里。他抬眼迎上蘇金奎的目光,語速平穩卻字字清晰,“過去的幾年中,他們每個月向我們提供2萬元的經費,但是他們每個月卻向陳將軍的第7戰術區,提供超過200萬元的資金,他們給陳將軍提供大量的武器援助,而且還派遣軍事顧問常駐在泰柬邊境。昨天的消息,陳將軍的部隊已經收復了馬德望省的三個縣,正在馬德望推進。”
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蘇金奎臉上的亢奮像被冷水澆過,一點點褪下去,只剩下緊繃的下頜線。他走到窗邊,背對著眾人,望著窗外雨幕中駛過的汽車燈光,那些流動的光斑在他眼底碎成一片雜亂。
“相比于我們,”占倫沒有停,他知道這話刺耳,卻不得不說:
“陳將軍手里有十幾萬裝備齊全的軍隊,而我們只有共和政府的名義。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卻更有分量:
“所有的民眾認他。當年,我們離開金邊的時候,他沒有離開,他一直在邊境的扁擔山區的柏威夏寺附近抵抗。是他率領國家陸軍第9旅的剩余人員在該地區堅持了下來。盡管他們的政府已經投降,但在金邊陷落后,作為國家軍隊最后力量,他在那里激烈地堅守陣地,進行頑強抵抗,他最終守住了那里,并擊敗了赤真。是他的人在保護平民。他從來沒離開過那片土地,不像我們,在這里討論著‘重返金邊’。”
“你的意思是,長安會選他?”
蘇金奎猛地轉過身,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憤怒,更像是恐慌。他想起和外務部專務會面時,對方只字未提“支持合法政府”,反而反復詢問:“陳將軍與流亡政府的合作可能性”,當時他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疏忽。
占倫沉默著點頭,其他幾名高官也紛紛低下頭,沒人敢接話。煙灰缸里的煙蒂燒到了底,發出“滋”的一聲輕響,在這寂靜里格外清晰。蘇金奎跌坐回椅子上,他的心思有點亂。
片刻的死寂后,他突然抬起頭,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那是一種混雜著不甘與偏執的光芒。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咖啡杯里的液體晃出了邊緣:
“我是總統!”
“三年前,是元帥親自,任命我為共和政府的代總統!聯合國承認的是我這個政府,我是真臘的合法政府的總統!”
他站起身,用有些激動的語氣說道:
“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真臘的合法領導人,是陳將軍的上級!他再能打仗,也只是個將軍!也是國家軍隊的總統!”
他轉向眾人,語速越來越快,像是在說服他們,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長安需要的是一個能與國際社會對接的政府,不是一個只懂打仗的軍閥!
他們要的是外交渠道,是戰后重建的合作協議,是符合西方標準的政治框架——這些,只有我能給!
陳將軍他只是一位將軍而已!是國家軍隊的將軍。”
他越說越激動,走到占倫面前,抓住他的胳膊:
“明天我就去見專務,我會讓他明白我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陳將軍…他可以當國防部長,前提是,他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占倫看著他眼中狂熱的光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窗外的雨還在下,冷意透過玻璃窗滲進來,落在蘇金奎緊抓著桌沿的手背上。
而他沒看見的是,眾人交換的眼神里,都寫著同一句話——長安需要的,從來不是“總統”的頭銜,而是能掌控局勢的力量。
而一旁的國家軍隊總參謀長沙索沙康將軍,則默默的抽著煙,看著有些激動的總統,他并沒有說話,當年他與他的家人和其他官員的親屬一起乘坐直升機被疏散到磅通省,正是他結束了國家軍隊的存在,他直到現在都記得當年與陳文才的對話。
“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希望了,我們注定要失去他了。”
垂頭喪氣的沙索沙康將軍如此對還是少校的陳文才這么說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將軍,或許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希望了,但是作為軍人我必須要守住這片土地,守住這里的人們。”
這就是他當時的回答!
“好吧,希望你能夠守護他們!”
他確實做到了,在很大程度上來說,做的比他們這些將軍們做的要好的多,他不僅守住了最后的據點,而且現在,他還重建了國家軍隊,并且開始了反攻。
可是在這間辦公室中,在這個共和政府的流亡政府中,現在他們討論的是什么?
不是如何擊敗敵人。而是如何爭權奪利。
對于這些官員而言,似乎沒有什么比爭權奪利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過去他們看不到希望,不過只是在這里掛著流亡政府的名義,靠著長安的施舍,在這里維持著生活,現在當他們看到重回金邊的希望的時候,這些人在干什么?
他們所想的不是如何拯救自己的國家,不是如何拯救自己的人民,而是如何確保自己的權利如何鞏固。
這就是他們干的事情。
他們所有人當然包括他自己,在國家即將淪陷的時候,他們都選擇了逃跑。
只有一個人選擇留在那里,當所有的高官和將軍們離開的時候,他選擇留在哪里,留在哪里,守護他的國家,守護他的人民。
可是現在呢?
看著面前的總統和部長們,作為總參謀長的沙索沙康將軍,不禁長嘆一口氣。
然后他站起身,什么都沒有說,就徑直朝著客廳外走去。
見狀,總統就立即問道。
“將軍,你這是要干什么?”
沙索沙康將軍,頭也不回的說道:
“直到現在我都在想,假如當年我沒有離開我的國家,而是選擇戰斗下去!那么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變?”
說話時他的語氣低沉,然后他又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我知道這或許不會帶來什么改變,但至少,至少我們曾經努力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活在羞辱之中,活在悔恨之中。我們把國家丟給了一群什么樣的人?”
隨后他看著房間里的人們,苦苦一笑,然后又搖了搖頭,似乎是在那里說——他們所托非人。
同樣的這個房間里的人也是如此,同樣也是所托非人。
或許這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吧。
心里這么想著,沙索沙康將軍就毅然走出了房間,這一刻他做出了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