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的德黑蘭，被從北方吹來的寒風所籠罩著。
刺骨的寒風似乎征兆著不祥。
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只感覺到渾身冰涼，這并不是因為寒冷的天氣，而是因為內心看不到任何希望。
雖然中央空調吹著宜人的暖風卻暖不透他心底的涼意，他的內心已經處于某種瀕臨絕望的狀態。
反對派拒絕了他的妥協。
即便是他表示自己可以退位，把王位交給兒子。他們也沒有答應。
難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嗎？
“陛下，美國大使館的沙利文大使求見。”
侍從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慌張，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巴列維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或許華盛頓的態度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畢竟在反對派之中，還有受蘇聯支持的左翼。或許，或許還有一些機會。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侍從帶大使進來。沙利文走進殿內時，雖然他的臉上帶著笑容，但是巴利亞維仍然可以感受到——對方并沒有給自己帶來什么好消息。
“大使先生，華盛頓那邊有什么消息嗎？”巴列維搶先開口，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他知道，只要美國表示對他的支持，那么他就可以做出最后的選擇。。
沙利文卻搖了搖頭，然后說道：
“國王陛下，華盛頓方面經過慎重評估，認為目前伊朗的局勢已超出可控范圍。我們認為美國不應該站到伊朗民眾的對立面。”
巴列維整個人一下子愣住了，他當然知道對方說的這番話的意思，他盯著對方，說道：
“站在伊朗民眾的對立面？”
他提高了音量，語氣中滿是難以置信，說道：
“我是伊朗的國王，我有最忠誠的軍隊！華盛頓現在在干什么？他是要拋棄我嗎？他們知道這么做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他們等于把這個國家拱手讓給俄國人，白宮明白嗎？”
沙利文看著他激動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不耐，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
“陛下，請您認清現實。您的軍隊已經出現嘩變，德黑蘭的街頭全是反對您的民眾。在我們看來，你已經無力再維持這個國家了，陛下，現在您應該做出更加理智的選擇。”
巴列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寶座扶手。他想起昨天軍隊總司令匯報的情況，說已經有士兵拒絕服從命令。當時他還以為是謠言，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真的。
沙利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陛下，您面臨的威脅不是以天，而是以小時為單位計算。現在您還有機會做出決定，作為您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夠盡快做出正確的決定——離開伊朗。這不是建議，是警告。
這也是朋友的提醒，在你還能夠離開之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沙利文走后，殿內只剩下巴列維一個人。壁爐里的火焰漸漸弱了下去，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上的抗議聲似乎越來越近，隱約還能聽到“打倒巴列維”的口號。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樣子，那時他立志要將伊朗建設成中東最強大的國家，在過去的20多年里，他一直在向著這個方向努力著。
國家的實力，人民的生活以及教育程度都在不斷的提高著，改變著。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到今天，所有人都拋棄了他。
難道他們就沒有看到國家的改變，沒有看到生活的改變嗎？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后宮，法拉赫王后正坐在梳妝臺前，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腦海中所想到的是什么？
是當年成為皇后時的欣喜。
可是現在呢？
她的心里同樣感受到了某種絕望。
聽到腳步聲，王后回過頭，看到巴列維蒼白的臉色，心中一緊：
“陛下，發生什么事了？”
巴列維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王后的手很涼，他卻覺得比自己的還要溫暖一些。積攢了許久的委屈和絕望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的聲音哽咽著，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法拉赫，我們像垃圾一樣被美國人拋棄了。”
王后愣住了，隨即緊緊抱住他，淚水也跟著流了下來。
宮殿的隔音很好，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到他們夫妻兩人的哭泣。
在這個時候，他們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濃濃的絕望。
接下來的幾天，巴列維陷入了無盡的掙扎。他的親信們輪番前來勸說，首相哈米德·阿米爾阿卜杜拉希安紅著眼眶對他說：
“陛下，您只是暫時離開，等國內局勢穩定下來，您隨時可以回來。您走的話，那些抗議者就沒有了目標，大家都會讓步的。”
國防部長也附和道：
“軍隊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只要您先去國外避避風頭，我們一定能平定所有的事態，迎您回國。”
巴列維看著這些曾經對他宣誓效忠的人，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他們說的或許有道理，可他更清楚，一旦他離開這片土地，就再也回不來了。
但沙利文的警告猶在耳邊，街頭的抗議也愈演愈烈，他甚至收到消息，有極端分子已經策劃了針對他的暗殺行動。
1月16日晚上，巴列維終于做出了決定。他召集家人和親信，宣布自己將暫時離開伊朗。
那天夜里，皇宮里一片死寂，只有收拾行李的窸窣聲。
在侍從們收拾著東西的時候，巴列維來到了孩子們的臥室。看著熟睡的孩子們，心中充滿了愧疚，他沒能給他們一個安穩的未來。
1月17日清晨，天還沒亮，德黑蘭機場已經起了很多人，既有政府的官員，也有軍隊的將軍們。
巴列維穿著一身深色西裝，臉色憔悴，卻依舊保持著國王的體面。他和前來送行的親信們一一握手道別，首相握著他的手，聲音顫抖：
“陛下，我們等著您回來。
”巴列維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安慰人的空話。
當然也有一些將軍在與國王握手的時候，盡可能的挽留他。請求他留下來。只有沙阿留下來，伊朗才有希望。
可是如今沙阿離開了。
也就沒有任何希望了。
甚至勸說他至少應該把太子留下來，但對于只有一個兒子的巴列維而言，他現在是不會接受這個建議的。
就這樣，巴列維拒絕了將軍們最后的挽留。
當他踏上飛機舷梯的那一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座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城市。
他似乎是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記在心里。
還能夠再回來嗎？
巴列維的心里并沒有答案。
波音447飛機引擎發動的轟鳴聲響起，他緩緩轉過身，走進了機艙。隨著艙門的關閉，他與這片土地的聯系，似乎也被徹底切斷了。
飛機起飛后，巴列維坐在窗邊，看著德黑蘭的輪廓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云層中。
王后輕輕握住他的手，他側過頭，看到王后眼中的擔憂和不舍。
“別擔心，法拉赫，”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們會有新的生活。”
可他自己都知道，這句話說得多么蒼白無力。
而此時的德黑蘭街頭，當巴列維離開的消息傳來，原本平靜的街道瞬間沸騰起來。
成千上萬的民眾涌上街頭，他們高舉著霍梅尼的畫像，揮舞著伊朗國旗，歡呼著，吶喊著，慶祝著這場“勝利”。曾經戒備森嚴的皇宮大門前，擠滿了抗議的民眾，他們敲打著宮門，高呼著“霍梅尼萬歲”。
一位老人舉著霍梅尼的畫像，激動得淚流滿面，他對身邊的年輕人說：
“我們終于擺脫了沙阿的統治，好日子就要來了。”
年輕人也興奮地喊道：
“霍梅尼會帶領我們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街頭的汽車鳴笛聲、人們的歡呼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回蕩在德黑蘭的上空。
所有人都在這里迎接著伊朗的新生。
飛機上，巴列維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自己登基時的場景。那時的他，意氣風發，誓言要帶領伊朗走向現代化。
他推行白色歌名，發展工業，讓伊朗的經濟不斷的走向繁榮。
可他沒想到，自己的改革會觸動那么多人的利益，教士勢力的反對，民眾的不滿，最終將他推向了絕境。
他想起那些曾經支持他的美國政客，想起他們當初許下的承諾，心中充滿了怨恨和不甘。
他以為自己是美國在中東最重要的盟友，卻沒想到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美國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實用主義…”
他低聲念叨著這個詞，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在這種苦澀的同時，他想到了自己當年在德黑蘭機場第一次見到偶像時的那一幕，那個時候他像是小學生一樣坐在他的面前向他請教著發展國家，發展工業的秘訣。
那個時候他們的關系是極其親密的。
甚至…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想到了女兒和他之間的關系，想到了這一切的時候，巴列維的心底不禁冒出了另一個疑問。
如果當時他沒有選擇倒向美國的話，那么今天，自己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嗎？
巴列維的心里沒有答案。
當年為什么轉身倒向美國呢？
是因為美國給他更好的承諾——他們承諾會幫助他建設國家，會讓他的國家成為中東最強大的國家。
而那個時候，他覺得sEA的幫助是有限的。
與其他的國家不同的是，巴列維心里的伊朗應該是像美國，蘇聯以及sEA一樣強大的國家。
但是，sEA并沒有讓他看到這種可能，因為，他們為其制定的建設方案是保守的。
可是美國呢？
當年基辛格告訴他在美國的幫助下，伊朗很快就會成為整個中東最發達，最強大的國家，并且美國愿意幫助他制定相應的方案，只要伊朗站在美國的一邊。
源源不斷的石油會換來巨額的外匯。最終將會成就伊朗的經濟奇跡。而到那個時候，伊朗將會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
而所有的承諾，到現在都化為了泡影。
想到這兒，巴列維的心底，讓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sEA的保守，是希望他能夠更穩妥的發展。
而不是為了快速發展，最終陷入發展的陷阱之中。
“發展陷阱…”
這個時候巴列維又一次想起了他在長安的時候和李毅安的對話，在那個時候對方就曾經提醒過他。
伊朗的環境不同于其他任何國家，它存在著極其強大且頑固的保守力量，過于快速的發展以及現代化，勢必會激起對方的反對，甚至可能會起到反作用，這甚至會有可能引起國家的動蕩。
那個時候他認為對方是無言聳聽，可是現在呢？
想到這兒，巴列維的淚水流了下來。
這是悔恨的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