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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天子六逃

  “咕咕、咕咕…”

  咸通十一年正月初十,隨著伊闕關的黃巢所部不再攻城,伊闕關內的守軍也漸漸放松了警惕。

  伊闕關的守軍都如此,更不用提更為險要的大谷關與軒轅關了。

  大谷關位居三關中間,故此警惕性還稍微強些,可東邊的軒轅關就不太行了。

  軒轅關的守軍是東畿齊克讓的兵馬,本有萬余人,但被亓元實調往伊闕五千人,如今關內只有五千人。

  饒是如此,依仗著山高路遠,軒轅關的守軍可謂吃肉喝酒樣樣皆全。

  正因如此,軒轅關的守將齊克讓或許沒想到,此時此刻,就在軒轅關外數里的林中,已然聚集了兩萬余眾披甲兵馬。

  飛鳥驚起,可由于距離遙遠,加上此時正是寅時(3點),軒轅關內的唐軍根本注意不到城外的變化。

  此刻的唐軍好似鵪鶉,不敢派出塘兵,只能守在關內,等待康承訓的援兵。

  正因為他們如此膽怯,故此給了黃巢機會。

  “傳令、半個時辰后天色微亮便向軒轅關攻去!”

  林中,夜光下的林言正在與朱存、孟楷、李罕之三人交代。

  他麾下有孟楷、李罕之、趙璋、張歸霸、朱存等五名將領,其中李罕之為后起之秀。

  正因如此,他留下張歸霸與趙璋堅守淮南,防備周威與曾元裕突襲。

  周威倒是好對付,但曾元裕驍勇善戰,上次就是他解了康承訓必死結局,林言不得不防備。

  他們在淮南道攻掠不少州縣,如今軍中兩萬余人盡數披甲。

  不過僅憑他們想要直接攻下軒轅關還有些困難,因此林言他們昨夜已經攻下了南邊的登封縣。

  按照他昨天的軍令,今日便會有兩千兵馬裹挾登封縣百姓而來。

  有了這些百姓,他們攻下軒轅關的把握就更大了。

  這么想著,下完軍令的林言開始了閉目養神,等待著天色變亮的那刻。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林間漸漸多出了些甲片聲。

  林言站起身來,目光環視左右:“開拔!”

  伴隨他一聲令下,林中兩萬余兵馬開始朝著六里外的軒轅關前進。

  軒轅關位于位于洛太室、少室兩山之間,兩側山崖怪石嶙峋,山勢雄偉險要,山路曲折旋繞。

  此時天色雖然微微發亮,但山間的云霧為黃部兵馬遮掩了蹤跡。

  站在東西二百余步寬的軒轅關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霧浪翻滾,云煙繚繞。

  盡管對于駐守此處的東畿兵卒來說,這些景色早已看膩,但站哨時,能看的也不過就這點東西。

  正因如此,唐軍的兵卒百無聊賴的看著這些翻涌的云霧漸漸變濃,又過半個時辰,漸漸變淡。

  隨著云霧越來越淡,正在攀爬山路的黃部兵馬身影也漸漸浮現出來。

  箭樓上的兵卒揉了揉眼睛,本不相信,但看到山路上確實有一支兵馬打著賊軍旗幟而來,他手忙腳亂拿出木哨,驟然吹響。

  “嗶嗶——”

  “直娘賊,發生甚事?!”

  “敵襲!!”

  “敵襲了,入他娘的!”

  “快起床穿甲!快!”

  木哨作響不到三個呼吸,本就不算寬大的軒轅關內唐軍便紛紛驚醒。

  許多迷迷糊糊的兵卒,也很快被同袍喚醒,手忙腳亂的穿戴甲胄。

  在他們穿戴甲胄的同時,林言卻已經率領兩萬大軍登上了軒轅關所處的緩坡上。

  林言遠眺軒轅關,軒轅關東西二百步,兩側都是山崖怪石,關隘不高,頂多兩丈,且為夯土石塊壘砌,比不上夯土包磚的堅城。

  林言早就準備好了簡單的云梯,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打唐軍一個措手不及,然后等待本部兵馬裹挾登封縣百姓而來。

  “嗚嗚嗚——”

  號角吹響,兩萬余黃部兵馬頓時殺向軒轅關,然而此時軒轅關上不過數百兵卒,更多的唐軍還在關內繁瑣的穿戴甲胄。

  由于沒有護城河,兩萬多黃部兵馬如潮水般涌向軒轅關,簡陋的云梯一架架豎起,鐵鉤死死扣住垛口。

  李罕之、朱存等將領指揮著天平忠義軍的精銳兵卒打頭,帶著湖南軍的兵卒一同口銜鄣刀,手腳并用,攀援而上。

  “放箭!投石!”

  “嘭——”

  “額啊!!”

  城上箭如飛蝗,滾木礌石轟然砸下。

  撞擊聲與慘叫聲中,中招的兵卒不斷墜下云梯,但即便他們不斷倒下,卻仍有無數兵卒前赴后繼,踏著他們的血肉向上猛沖。

  “放箭!投石!”

  守關的唐軍列校拔出兵器,聲嘶力竭的吶喊著。

  其余守關唐軍兵卒見狀,紛紛結陣守住女墻,揮刀劈砍云梯,同時搬出投石和檑木、石脂等東西往下拋去。

  “一群討死的賊王八,都快頂上馬道!”

  眼見馬道上已經傳來了喊殺聲,督促唐軍的都虞侯們開始驅趕唐軍兵卒頂上城頭。

  哪怕許多兵卒甲胄還未穿戴齊全,卻也被趕了上去。

  此時此刻的軒轅關頭,已經有不少黃部兵馬殺上了馬道,李罕之及朱存等人也在左右掩護下登上城頭。

  他們與源源不斷涌上馬道的唐軍對視,雙方見面分外眼紅。

  李罕之反手一刀劈開眼前敵卒咽喉,熱血噴濺滿臉,便是他自己也錯愕片刻,晃了晃腦袋,清醒后振臂高呼:

  “弟兄們,如今已然先登,所有人擢升三級!!”

  沒有什么比高官厚祿更能刺激一個人,無數黃部兵卒開始自發結陣,砍殺著那些朝他們沖來的唐軍。

  四丈寬的馬道上,兩軍兵卒相繼結陣,但伴隨著不斷廝殺,最終擠作一團。

  霎時間,刀斧劈砍,盾牌相撞,骨斷肉裂之聲不絕于耳。

  一名黃部列校狂吼著揮動斧頭,劈碎眼前的盾牌,順勢將敵兵顱骨敲得凹陷。

  不等他喘息,斜刺里便有無數破甲步槊刺入了他的胸腹,而他只剩不甘與錯愕。

  三千余唐軍盡數涌上馬道,而天平忠義軍也在朱存、李罕之的率領下,牢牢占據了馬道上的位置。

  林言令孟楷率領剩余一萬多湖南軍登上馬道,而軒轅關的守將齊克讓眼見局勢岌岌可危,立馬振臂高呼道:

  “東畿的弟兄,莫要忘了爾等妻女屋舍及家財都在身后!!”

  簡單一句話,卻讓本就士氣衰弱的東畿兵馬立馬精神了起來。

  他們不敢出關放哨,為的就是保全性命,保護家財。

  如今黃賊若是殺入軒轅關,東畿之地會變成什么情況,他們比誰都清楚,畢竟他們也曾用過同樣的手段去搶掠過百姓。

  無數唐軍兵卒只覺憑空生出一股力氣,硬生生和天平忠義軍殺了個旗鼓相當。

  剛剛爬上軒轅關的林言見狀也急了眼,振臂高呼道:“軒轅關若破,舉城皆不封刀!繳獲無需上繳!”

  林言的話,很快便被旗兵傳遞到了各隊。

  各隊兵卒聞言,只覺得眼前的唐軍兵卒都成了自己的戰利品,他們身上的甲胄和兵器,還有腹部那鼓鼓囊囊,看似藏了不少好東西的腰包,都被他們盯上了。

  “殺他娘!吃他娘!劫了女子享真王!”

  “宰了官軍下酒肉!!”

  “殺…”

  本就氣勢洶洶的天平忠義軍,眼下更是多出了幾分兇性。

  隨著湖南軍不斷爬上城頭,馬道上的唐軍被黃部兵馬漸漸推下馬道。

  齊克讓見大勢已去,抬手拽來身旁都將,厲聲道:

  “快!快馬傳信紫薇城,軒轅關告破,請圣人速速移駕!!”

  “是!”已經頹然的都將連忙應下,隨后挑選了幾名快馬,跟隨他一同乘馬,往洛陽疾馳而去。

  眼見他們離去,齊克讓拔刀高呼:“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朝!!”

  軒轅關的喊殺聲還在繼續,東畿的唐軍根本不敢讓眼前這群宛若惡鬼的賊軍殺入東畿,故此爆發了平時都難以爆發出的戰力。

  可即便如此,面對數倍于他們的黃部兵馬,此刻的他們卻宛若海浪下的堤壩,隨時都有坍塌的風險。

  林言眼見大勢在手,立馬看向身后的孟楷:“派快馬傳信給黃王,軒轅關即將告破,請黃王出兵入主洛陽!”

  孟楷不假思索應下,點齊兩隊快馬,變讓他們撤出關外,乘馬去通知百余里外的黃巢。

  在這時,軒轅關山下也漸漸出現了烏泱泱的人群。

  孟楷得知,連忙趕來稟報:“林使君,登封裹挾而來的百姓都到了。”

  “哼!”林言冷哼:“眼下已經用不到他們了,不過暫且留著,攻打洛陽時,他們還有用處。”

  “是!”孟楷應下,接著與林言看向戰場。

  此刻的軒轅關,黃部兵馬已經牢牢占據上風,東畿那四千多兵卒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在軒轅關面對如此生死存亡的時刻,距離它七十余里外的洛陽城內,以東畿與神策軍為主的兵卒卻仍在強搶洛陽城內外普通百姓的口糧。

  直到接近黃昏時,染血的兩隊快馬從東方疾馳而來,洛陽城內的這些兵卒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么回事?”

  “這么慌張,莫不是伊闕關守不住了?”

  駐守城門的東畿兵卒面面相覷,心里止不住的擔心起來。

  與此同時,洛陽城內的百姓見到這些染血的快馬,心里也不由的慌亂起來。

  無數達官顯貴開始施展手段去打探消息,而當快馬將軒轅關即將失陷的消息告訴南衙的官員時,整個南衙可謂雞飛狗跳。

  于琮連忙往貞觀殿趕去,路巖則是吩咐左右,通知家仆將錢財運往孟津關,準備走水路前往江南。

  南衙的官員有樣學樣,紛紛通知起了自己的親眷族人,準備往孟津關逃難。

  在他們的通知下,洛陽城內的車馬價格飆漲,世家豪強紛紛逃亡孟津關。

  當李漼知曉軒轅關即將守不住的時候,天色卻已經黑了下來。

  “陛下!陛下…”

  田允慌慌張張的快走入殿,而正在榻上摟著兩名伶人的李漼不耐煩起身,生氣看向他:“混賬!”

  “陛下!”田允無視了李漼的生氣,火急火燎趕來作揖:“陛下,軒轅關即將告破,于相在殿外求見。”

  “你說什么?”李漼原本還在生氣的表情,呼吸間驟變茫然,顯然還沒從這條消息中走出。

  田允連忙又解釋了一遍,同時令人傳于琮走入偏殿,將兩名伶人趕走,為李漼穿著衣裳。

  等李漼反應過來,他只剩茫然無措,直到見到了于琮,他才連忙走上去迎接道:“于相,軒轅關…”

  “陛下,軒轅關即將告破,臣請陛下攜帶妃嬪前往孟津關,乘舟往通濟渠趕去!”

  于琮大步走來,隨后提出了建議。

  軒轅關在洛陽東南方向,處于洛陽和武牢關之間的南部地區。

  倘若再走陸路前往武牢關,說不定會和賊軍撞上,唯有前往東北四十余里外的孟津關,利用黃河前往通濟渠,視情況抉擇是否南下淮南。

  “洛水有舟船嗎?”

  李漼此刻不免慌亂,連這種常理的問題都問了出來。

  于琮聞言作揖:“洛水之中自然有舟船,但眼下消息傳開,官員富戶們必然搶占舟船,與其乘坐舟船前往孟津,不如走陸路輕裝前往孟津關。”

  “好!”李漼聞言也不耽誤,連忙看向田允:“速速安排宮中妃嬪走龍光門撤往孟津!”

  “奴婢領命!”田允連忙應下,而此時收到消息的亓元實等人也急匆匆闖入了偏殿之中,沿途禁軍皆不敢阻攔。

  “陛下,臣聽聞軒轅關告破,臣請陛下速速移駕孟津,前往河陰避禍!”

  亓元實拔高聲音,李漼聽后臉色微變,但也知道現在不是鬧矛盾的時候。

  他不信任北司的宦官,也不信任南衙的官員,但對于于琮,他還是十分信任的。

  “于相,勞請汝安排車馬。”

  “陛下放心,臣入宮前已經準備好了,只等陛下和諸位殿下出龍光門即可。”

  于琮安排妥當,李漼見狀也沒了顧慮,直接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走龍光門前往孟津吧!”

  “洛陽之事,暫由于相處置。”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于琮并未覺得此刻的洛陽是燙手山芋,畢竟洛陽以西還有兩萬兵馬,伊闕關和伊闕城也還有三萬多兵馬。

  只要安全送出皇帝,再配合康承訓東西夾擊,還是有機會擊敗黃巢的。

  在于琮的承諾下,李漼茫然的被田允、亓元實等人攙扶出殿,往宮城北門的龍光門趕去。

  與此同時,但凡有價值的大臣都被通知了乘車前往龍光門,隨圣駕東狩。

  在這些有價值的大臣中,張議潮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一員。

  “叔父!叔父!”

  急促的腳步聲在司空府內響起,張淮澄火急火燎闖入張議潮的書房,見到了還在挑燈夜讀的張議潮。

  “賊軍攻破伊闕了嗎…”

  眼見張淮澄焦急的模樣,張議潮深深嘆了口氣,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

  張淮澄連忙點頭,解釋道:“宮里派人傳來消息,令叔父您兩個時辰內前往龍光門,隨圣駕東狩。”

  “東狩…”聽著這熟悉且諷刺的詞,張議潮苦笑搖頭。

  “大唐、這還是太宗留下的大唐嗎?”

  “如今的大唐,盜寇都擋不住了嗎?”

  張議潮自說自話,所說的問題,張淮澄都無法回答,他只能催促道:“叔父,我已經告訴府中子弟開始收拾,您也起身在外休息,等奴仆進來搬運藏書吧!”

  大唐的印刷術不如漢軍,故此許多藏書只有手抄本,價格高昂不說,還很難獲取,所以最值錢的往往是藏書和錢帛,其次才是古董字畫。

  張議潮眼見張淮澄催促,他只能站起身來,佝僂著身體向外走去。

  張淮澄扶著他來到府內庭院坐下,看著奴仆和健兒們忙碌搬運,看著自己的居所變得雜亂。

  “洛陽的百姓,如何了…”

  看著眼前的場景,張議潮忍不住開口詢問,張淮澄聞言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說。

  見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張議潮只能絕望閉上了眼睛,因為他已經從上次長安東狩洛陽的事情上,猜到了皇帝和宰相們會如何對待這些百姓。

  不出預料,這些百姓和富戶已經被關在了洛陽城內,直到皇帝和百官安全抵達孟津關,這些百姓才能逃難,以此避免他們在官道上阻礙圣駕。

  這不是大唐皇帝第一次這么做,準確來說,這次是第六次了。

  “司空,都收拾好了,您看看還有沒有什么遺漏的。”

  兩名健兒來到張議潮和張淮澄面前作揖,臉上表情也有些低落。

  他們都是張氏族人,曾經以為來到大唐,便可以安享太平。

  不曾想來到大唐后,不到十年時間,卻已經兩次逃難了。

  望著他們黯然的表情,張議潮心里也難受得緊,他起身走入中堂巡視,確認沒有什么遺漏后,這才頷首道:“走吧。”

  “是…”

  在回應聲中,張議潮走出了府邸,通過烏頭門來到了大街上。

  “求求您!帶上我們吧!”

  “滾——”

  “嘶鳴…”

  “駕!”

  往日繁華的東都,此刻已陷入一片混亂。

  馬蹄聲、哭喊聲、求救聲和咒罵聲交織成一片,街道上滿是趕赴龍光門的重臣車隊。

  少則七八輛,多則百余輛,還有的大臣在聽聞軒轅關失陷時,便早早安排人開始搬運財貨,利用洛水舟船運送錢糧前往孟津關。

  張議潮他們的隊伍也不少人,二百多親眷帶著方便攜帶的金銀細軟,足足裝了七十余輛車。

  除此之外,還有持弓系刀的百余名張氏健兒在馬背上巡視,負責拱衛車隊。

  張議潮年邁,只能坐上馬車,將隊伍交給了張淮澄。

  好在張淮澄比起遠在太原的張淮鼎、張淮銓讓他放心許多,他也不用操勞。

  不多時,車隊經過了紫薇城,但見宮城的朱漆大門被撞開,滿地丟盔棄甲,被拋下的許多宦官、宮女們抱著細軟四散奔逃。

  繞過這些,隨著馬車來到龍光門前,早就被李漼和路巖等人交代特意關注的張氏隊伍很快被放行。

  隨著他們穿過龍光門的甬道,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支狼狽不堪的隊伍。

  大輅的華蓋早已撤下,換成了尋常的青色布帷,拉車的六匹御馬被替換成了普通的驛馬。

  車簾低垂,偶爾被風掀起一角,隱約可見里面坐著幾道身影,卻不見絲毫帝王氣勢。

  大輅前后是妃嬪乘坐的馬車,足有百余輛,而馬車兩側則是被妃嬪們精挑細選的數百名宮女、宦官、伶人和樂師。

  妃嬪的車隊后方,才是南衙北司這些權貴們的馬車,多達數千輛。

  在這其中,千余輛裝得滿滿當當的馬車,吸引目光,便是早早聚集此地的官員都忍不住朝這邊張望。

  顯然,李漼雖然說內帑空虛,但內帑中還是有著不少財貨的。

  相比較之下,遠處的國庫馬車也不過裝了兩千多輛馬車,這還是秋收尚未發出去的軍餉,若是發出去了,國庫的結余還沒內帑多。

  五千多東畿、神策軍的兵卒時不時張望,很難讓人懷疑他們路上不會生出野心。

  張議潮微微皺眉,長嘆后收回目光。

  “陛下,可以出發了。”

  亓元實來到大輅旁詢問,大輅內的李漼看向輅內,但見李梅靈等人都在,他這才開口道:“出發、出發吧…”

  “是…”亓元實聞言應下,接著開始下令三軍開拔。

  伴隨著兵卒抖動馬韁,洛陽城內的許多官吏富戶和百姓,就這樣被朝廷再度拋下。

  八千多人的護衛隊伍,護送著李漼向四十里外的孟津關趕去,而洛陽城內的三十余萬百姓、富戶則是被關在了城中。

  于琮接過留守的位置,路巖則是帶著家產,早早派人通過洛水送往孟津關了。

  面對無人掣肘的情況下,于琮連忙派出快馬前往伊闕關詢問情況。

  與此同時,身在伊闕關外的黃巢也接到了林言的快馬。

  “黃王,林使君已經率軍拿下軒轅關,請黃王速速率軍前往軒轅關!”

  “好!”

  牙帳內,得知林言拿下軒轅關,黃巢難掩激動的站起身來,目光環視一圈,看向朱溫道:

  “朱兵馬使,我留五千湖南軍和五萬民勇交給你,定要阻斷伊闕城與伊闕關的聯系。”

  朱溫也想要率軍攻入洛陽,但他也知道黃巢不讓他去是在防備他,所以他沒有強行要求,而是恭敬應下黃巢交代的差事。

  黃巢見他乖順,心里十分滿意,隨即對其余人交代道:

  “傳令,三軍即刻拔營,走軒轅關進入洛陽!”

  黃存、葛從周等人紛紛應下,隨后便見黃巢率領兩萬多披甲披甲兵馬,五萬多民勇拔營東去,只留朱溫一人來牽制伊闕關和伊闕城。

  黃巢的行動,自然瞞不過伊闕城和伊闕關的注意,但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軒轅關告破,所以還以為黃巢是準備率領大軍去搶掠。

  不過半個時辰后,隨著于琮派來的快馬列校被帶到楊玄冀的牙帳,楊玄冀這才知道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你這賊王八,說甚?!”

  “回監軍,軒轅關被賊軍攻破,陛下已經北上孟津,東畿兵馬,交由于相節制討賊!”

  牙帳內,不止是楊玄冀震驚,便是陜虢鎮唐軍將領都一片嘩然。

  他們萬萬沒想到,賊軍居然分兵去攻打了最難攻打的軒轅關,而且還打下了。

  “他們何處來的這么多兵馬?!”

  楊玄冀還想要追根究底,李昌符連忙打斷他,質問列校道:“于相可有消息?”

  “暫未,只令末將來打探伊闕外叛軍虛實。”列校老實回答,李昌符聞言只覺得口干舌燥。

  雖說他們手中有兩萬兵馬,城外還有楊復光的兵馬可以策應,但楊復光手里還有多少兵馬,無人知曉。

  黃巢雖然在此前拔營離去,可留下來的叛軍卻并不少,若是不能把這支叛軍解決,那他們必然要腹背受敵。

  想到這里,李昌符看向楊玄冀:“眼下伊闕關腹背受敵,必須派人與楊副使取得聯系,兩軍夾擊伊闕城外的賊軍才行!”

  “是極是極!”楊玄冀聽不懂,但他知道皇帝和北司跑了,自己能依靠的就那幾個人,楊復光便是其中之一。

  李昌符眼見楊玄冀同意,他當即看向還在愣神的諸將,拍案道:“今夜點齊兵馬,明日出兵抗擊關外賊軍!”

  諸將面面相覷,李昌符見狀著急道:“蠢材,不若想想,若是黃巢分兵內外包圍,以我軍糧草還能堅持多久?”

  “如今賊軍精銳盡數涌入洛陽,汝州正空虛,合該我軍正本清源!”

  “唯有收復汝州,截斷賊軍退路,方能有一線生機!”

  三言兩語間,李昌符把局勢擺在面前,讓諸將不想打也得打。

  既然局面如此,那他們也自然不再猶豫,紛紛朝李昌符作揖:“謹遵兵馬使軍令!”

  “好!”李昌符松了口氣,看向眾人繼續說道:

  “我軍并非遭遇死路,且不提大谷關還有五千兵馬,伊闕還有上萬兵馬,單說弘農潼關便有二萬精銳,黃河以北還有朝廷的數十萬兵馬。”

  “區區黃賊,即便想要逞兇,也得看看你我刀兵鋒利否!”

  在他的豪言壯語下,原本因為皇帝出逃洛陽而士氣萎靡的諸將,此刻也漸漸有了底氣。

  李昌符眼見目的達到,當即解散諸將,而伊闕關內頓時傳來了磨刀之聲。

  磨刀聲響了一夜,隨著天色漸漸變亮,李昌符令人打開伊闕關,大軍出城列陣。

  唐軍出城,這讓城外的黃部兵馬慌亂不已,而朱溫也連忙集結了五千湖南軍,率領五萬民勇在伊闕關前列陣。

  兩萬唐軍出城,即便他們再怎么銀槍蠟樣貨,可甲胄穿在身上,銀甲耀耀的模樣,卻還是令朱溫有些吃不透。

  他手中唯有五千著甲的湖南軍能戰,若是唐軍殺來,他必然是抵擋不住的。

  若是丟失此地營盤,不免被黃巢責罵,所以他腦中思緒流轉,不停想著應該如何解開這個危局。

  只是不等他反應,他身后又響起了刺耳的木哨,這讓他臉色驟變。

  “嗶嗶——”

  “兵馬使,哨聲是伊闕城方向傳來的!”

  “某知道!”

  哨聲響起,左右將領紛紛開口,朱溫回應同時,立馬想到了己方被楊復光和李昌符夾擊的局面,于是不假思索開口道:“傳令,撤往潁陽縣!”

  潁陽縣位于大谷關南部,算是如今黃部兵馬左翼的要隘。

  朱溫知道自己正面是打不過唐軍的,但若是他撤往潁陽,依托潁陽城來堅守,說不定能讓黃巢免去他撤軍的過錯。

  “撤!”

  朱溫抖動馬韁,率先率領湖南軍撤往潁陽,同時派出快馬,將伊闕關的情況告訴了黃巢。

  不過朱溫留了個心眼,他刻意讓人慢慢追趕,如此還能營造自己堅守了一段時間的假象。

  對于他的想法,黃巢并不知曉,但黃巢也沒指望朱溫能真的擋住楊復光和李昌符。

  眼下他追求的是時間,所以他在趕赴軒轅關路上得知朱溫棄守營盤后,并未立馬責怪朱溫,而是將此事記下,隨后繼續埋頭趕赴軒轅關。

  他是開拔第二日抵達的軒轅關,此時的軒轅關還在打掃戰場,可見戰事并未結束太久。

  “舅舅!”

  眼見黃巢到來,林言連忙帶人急匆匆趕到關隘門口,迎接遠道而來的黃巢。

  黃巢見到林言略微成熟些的模樣,滿意笑道:“好好好,拿下軒轅關,整個洛陽就成了吾來去自如的茅廁。”

  “傳令三軍,休整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后開拔向洛陽而去!”

  葛從周等人紛紛應下,接著開始安排大軍休息。

  黃巢帶著林言、黃存巡視軒轅關,也見到了戰死守將齊克讓的尸體。

  “這些東畿的唐軍,直到昨夜,某才將他們收拾了干凈。”

  林言咬牙切齒道:“折了三千多天平忠義軍的弟兄,還有六千多湖南軍弟兄。”

  “多少?”黃巢也不敢相信,在突襲的局面下,竟然還折損了近萬兵馬。

  這可都是披甲兵,他的心頭肉,尤其是天平忠義軍。

  “請舅舅責罰!”

  林言也知道自己折損了太多人,跪下請求責罰。

  黃巢雖然生氣,但想到甲胄還在,精銳一直都會有,他便消了氣道:“吾只是覺得,這東畿的軟弱之徒,竟然能殺傷我軍如此多兵卒,故而詫異罷了。”

  林言聞言也點頭道:“某也覺得他們是軟弱之徒,只是眼見我軍要攻入軒轅關,他們卻來了斗志,殺傷了我軍這么多兵卒。”

  舅甥唏噓,但很快黃巢又主動說道:“攻入洛陽后,三軍不可劫掠燒殺,知否?”

  “叔父,不搶我們吃什么?”

  林言還沒開口,黃存便叫囂了起來,而林言也皺眉道:

  “叔父,我軍糧草不足三個月所用,如果不搶,那我們…”

  他欲言又止,可黃巢卻抬手安撫住了他們。

  黃巢清楚治理天下靠誰,也清楚自己身份即將轉變,不能繼續按照以前那樣繼續劫掠,所以他必須得拉攏些人。

  相比較他,林言和黃存并不理解,還是老一套的流寇思維。

  他們的表現,讓黃巢止不住皺眉,故此向二人解釋道:

  “我軍雖然攻入洛陽,得了揚名的機會,但天下人也必然會因此而關注我軍言行。”

  “這天下的治理,還需要世家豪強的子弟才行,施展些慈悲手段,暫時迷惑迷惑他們,他們才會愿意幫我們治理天下。”

  “昔年吾與隴右陳瑛辯論,他所說許多言論,吾深以為然。”

  “古往今來多少豪強庶族起義失敗,皆因循規蹈矩,無法從搶天下的身份轉為坐天下的身份。”

  “如今吾要坐天下,便不能一直靠劫掠來養活兵馬,如我們在湖南那般耕戰,才是我軍能長久走下去的根本。”

  “要治理地方,你我不行,也不夠,所以只能靠那些世家子弟。”

  “故此攻入洛陽后,劫掠府庫與商賈,對于世家豪強和庶族官吏則不可劫掠,知否?”

  他側目看向二人,二人雖然不解,但也聽得出黃巢說的有道理,縱使再怎么不甘心,卻還是選擇了作揖領命。

  黃巢見狀頷首,對林言下令道:“我軍死傷不少,但也俘獲了不少甲胄。”

  “如今朱溫丟失了營盤,好在守住了潁陽,為我軍撤退留出了路來。”

  “若是攻下洛陽后,無法與劉繼隆爭鋒,我們立即撤往申州,甲胄務必盡數帶上。”

  “是!”二人不假思索應下,顯然也清楚甲胄的重要性。

  見他們應下,黃巢這才拍拍二人:“去準備吧,還有兩個多時辰就要拔軍前往洛陽了。”

  在他的招呼下,二人恭敬離開了此地,開始調集兵馬,強征百姓為民夫為大軍運糧。

  兩個多時辰后,黃巢如期開拔,四萬多大軍挺進東畿,留下朱存及五千多兵卒駐守軒轅關。

  得知黃巢大軍挺進,于琮急調伊闕關兵馬回防洛陽,楊復光得知消息也率領麾下忠武、宣武九千余兵馬趕赴洛陽,只留下楊玄冀和一萬多兵馬繼續駐守伊闕城、伊闕關。

  由于距離更近,楊復光與李昌符及時撤入了洛陽城內。

  正月十四日,黃巢率軍四萬,民勇民夫十余萬將洛陽包圍,而此時洛陽城內有百姓三十余萬,兵卒不足兩萬。

  黃巢身穿銀甲黃袍,勒馬伊水西岸,遠眺洛陽城,眼底閃過別樣的光芒。

  “叔父,這就是東都洛陽?果然雄偉富庶…”

  初見洛陽城,除了昔年科舉路上,多次見過洛陽城的黃巢外,其余人盡皆感受到了一種不知如何描述的感覺。

  古樸滄桑的氣息席卷而來,這座被洛水從中穿過的東都洛陽城,哪怕已經經歷過安史之亂的毀壞,可如今依舊是大唐名列前茅的大都市。

  當然,它更重要的身份還是此刻大唐的國都,而這座國都,已經被黃巢率兵包圍了。

  “吾當年說過,只要給吾機會,吾一定會證明自己不比那些進士及第的世家子弟差。”

  黃巢調轉馬頭,在諸將面前自言自語,又好像在發表感言。

  他胸中有豪氣在激蕩,仿佛能將整座洛陽城都夷為平地。

  他舉起馬鞭指向洛陽城,目光卻看向身后諸將。

  “如今那些自以為是的進士官員,以及昔年主考吾的庸碌之輩,盡皆被吾大軍包圍城中,誰言庶族平民不通文章便不是丈夫?”

  “攻破此城,讓他們好好瞧瞧,瞧瞧爾等,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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