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上,覆海大圣那如山巒般的龍軀依舊盤踞,只是偶爾睜開的金瞳,會掃過下方那群如螻蟻般苦修的凡人。
在宣告“十日之期”后,每個修士心頭上都壓了一座大山。
龍池之中依舊蘊含著無上法力,對修士來說猶如瓊漿玉液。
但大部分人依舊是如荷葉一般,任憑這些蘊含法力的水汽從身旁掠過,愣是一絲一毫也無法融入自身。
無法抵擋的焦慮涌上心頭,以至于有好幾位修士差點就走火入魔。
而此時,陳業卻悄悄領著黃泉宗的弟子跑到另一個地方。
美其名曰:選個風水寶地,借助地脈修行或許更順暢些。
一言驚醒夢中人,云麓仙宗和天心島兩個門派也開始另尋風水寶地布下陣法,重新修行。
但其實,這只是陳業的借口。
陳業帶著黃泉宗弟子,朝著遠處一片被冰川環繞的山坳行去。
“宗主,此處風雪尤烈,靈氣也遠不如龍池邊上濃郁,為何要選在此地?”龐朵朵不解地問。
她一邊問,一邊從儲物袋里掏出數面陣旗,按照陳業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插入冰層深處,嘴里還嘀咕著:“這風水看著也不像什么洞天福地啊。”
陳業笑道:“我要的,就是與龍池那邊隔絕開來。這陣法不用多厲害,能遮蔽一下耳目,隔絕一下動靜便好。”
幾人動作極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座看似簡陋卻頗為精妙的隔絕陣法便已布下。從外面看,此處不過是一片平平無奇的雪坡,任誰也想不到內里別有洞天。
等到陣法徹底啟動,陳業這才深吸一口氣,神色變得無比凝重。
“請尊主現身。”
隨著陳業的呼喚,一道漆黑的身影便憑空出現在三人面前。
那人頭戴崢嶸的鹿角帽,身披粗獷的獸皮披風,半張臉被陰影遮蓋。
他出現的瞬間,一股君臨天下的霸道氣息便轟然散開,讓龐朵朵和莫隨心二人齊齊色變,下意識地便祭出了各自的法寶,如臨大敵。
“飛廉魔尊?!”莫隨心駭然出聲。
饒是她一向鎮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心神劇震。眼前之人,可是如今公認的魔道第一人,天下唯一一個貨真價實的合道境修士!
雖然大家都知道,陳業與飛廉有過約定,百年之內互不侵犯。
但眼見這位魔道第一人出現,眾人還是表現得相當緊張。
真正能保持淡定的,就只有曲衡和陳業兩人了。
陳業連忙抬手,安撫道:“諸位稍安勿躁,尊主如今…算是自己人,他將會幫我們修行,盡快將那法力融入體內。”
而飛廉魔尊只是冷哼一聲,對于這種小場面,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不耐煩地催促道:“小子,快點!我可沒那么多閑工夫。”
陳業也不再廢話,他轉向飛廉魔尊,伸出手,干脆道:“尊主,借寶貝一用。”
飛廉魔尊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若是壞了我的寶貝,我與你不死不休!”
說罷,他極為不情愿地解下了腰間那條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玉帶,一把丟給了陳業。
陳業接過玉帶,只覺入手溫潤,似乎有極為旺盛的生命氣息蘊含其中。
這種感覺,就像是第一次聞到人參果的香氣。
陳業轉頭便將玉帶遞給曲衡,恭敬地說:“師祖,麻煩你親自一試了。”
曲衡仿佛是早就知道了陳業的安排,所以毫不猶豫地將這腰帶給自己戴上,然后便瞬間變了臉色。
“當真是天下第一的寶貝!”
曲衡修為已經是返虛境,但他修煉了數百年,耗費的壽元也不少,這腰帶系好的瞬間,他便清晰感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剛出生之時,身體中蘊含著勃勃生機。
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法寶,能讓凡人一步登天的法寶。
感慨了片刻,曲衡便取出一個小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取出了里面的光陰箭。
光陰箭刺入身體,曲衡的眼中仿佛有歲月流淌而過,
片刻之后,曲衡便深深吸了一口氣。
陳業能感應得到,這一口氣不僅僅是吸入了雪山冰寒的空氣,還有藏于其中的,由覆海大圣散發出來的法力。
曲衡睜開雙眼,對陳業說:“成了,果然如你所想,這腰帶為我抵消了壽元消耗。”
陳業卻安慰說:“師祖,先別那么高興,等腰帶摘下來再說。”
在陳業的計劃里面,戴上腰帶使用光陰箭,肯定不會壽盡而亡。但問題是,一旦將這腰帶解下,那之前抵消的壽元會重新扣回來么?
這也是陳業必須要讓曲衡先試試的原因。
曲衡修為足夠高,自身天賦也是極高,所以只需要一支光陰箭,十年時光足以讓他領悟這吸收法力之術。
即便解開腰帶,壽元會重新扣除,對曲衡來說也不算什么影響。
但若是如此,陳業的如意算盤就打不響了,畢竟腰帶只有一條,除非殺了飛廉魔尊,否則他絕不會放手的。
陳業緊張地看著曲衡將腰帶解下,然后便聽到曲衡悶哼了一聲。陳業頓時心里涼了半截,難道說,這樣的捷徑走不通嗎?
陳業忙問道:“師祖,難道是光陰箭重新發揮作用了?”
曲衡搖頭說:“沒有,我的壽元并未消耗。只是解下腰帶之后,那生機勃勃的感覺消失,有些難受。”
陳業總算松了口氣,然后露出了笑容。
此計成矣!
陳業大笑一聲,然后對眾人說:“覆海大圣只給我們留了十日,本來是機會渺茫,但我想到一個走捷徑的法子。”
陳業將那腰帶舉起,解釋道:“此乃‘長生腰帶’,是上古仙人的遺寶。只要戴上它,便可壽元無盡,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
眾人驚呼,看著那條玉帶的眼神,如同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神物。
世間修士,所求之物不就是長生不老么,只需要戴上這條腰帶就行了?
那數百年的艱苦修行算什么?
眾人不敢置信,陳業也能理解,畢竟這種一步登天的手段太嚇人,任誰都難以接受。
但事實就是如此,陳業也沒時間讓他們消化這個消息,繼續解釋道:“光陰箭的功效你們早就知曉,我的意思,就是讓你們戴上這長生腰帶,再用光陰箭來修行。十日時間,可以變成十年,一百年,任你資質再愚鈍,也能將法力融入自身。”
莫隨心瞪大了雙眼,忍不住對陳業說:“宗主,如此逆天而行之事,恐怕…”
莫隨心想說這樣做怕是要遭天譴,畢竟這完全就是作弊啊,世上哪有這樣的捷徑,若是長生腰帶與光陰箭都用之不盡,那豈不是一日之內便可修煉到合道境飛升成仙?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一日飛升這事實在是太過嚇人。
陳業卻說:“上古之時,成仙就是這么簡單。當然,我也知道諸位有所顧慮。正好光陰箭數量有限,所以我并不強求。”
雖然覺得陳業這話說服力不足,但陳業的人品便是最強說服力的理由。
黃泉宗上下對他都是無條件相信。
沒人會質疑陳業的判斷,自然也不會有人退出。
現在問題是…誰先來?
光陰箭數量不多,排在后面的人,怕是不一定有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陳業也早就想好了安排,對眾人說:“我認為,等便按照入門順序來,先來后到,要是光陰箭用完了還有人沒有輪上,便算是命中注定,怨不得旁人。”
陳業知道,哪怕只算黃泉宗弟子,剩余的光陰箭也未必夠所有人都入門。
不說旁人,單是福祿壽那三兄弟,資質之差人盡皆知,想要讓他們領悟法力,不知要耗費多少光陰。
按理說,他應該將這寶貴的機會,優先供給龐朵朵、莫隨心,以及自家大弟子方浩這等天賦與修為兼備的核心弟子。
如此,方能將資源效用最大化。
但陳業轉念一想,便將這等算計拋諸腦后。
仙緣之前,眾生平等。在長生大道面前,任何功利性的計算都顯得無情 若因資質之別便將福祿壽三人排擠在外,那日后若有別的算計,是否也該不論人情,只算利益?
與其費心算計,不如托付天命。
哪怕福祿壽三人資質再差,他們也是最早追隨自己的兄弟。若是他們當真耗盡了所有光陰箭,那便只當是黃泉宗與這份仙緣緣分未到罷了。
做出決定的瞬間,陳業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己的大弟子方浩,又看了一眼龐朵朵。黃泉宗內,若論天賦境界,這二人當屬頂尖,但若論入門時間,卻要排在很后面了。
他唯一擔心的,便是這兩人會心有不平。
然而,不等陳業開口,那本該第一批上前的福祿壽三人,卻異口同聲地站了出來。
常壽第一個苦著臉,他搓著手,嘿嘿干笑道:“宗主,您不是說不強求么?我…我們兄弟仨膽子小,怕遭天譴,這…這等仙緣,怕是無福消受啊。”
侯祿也連忙附和:“是啊是啊,宗主您忘了,我這身板才凝氣境,真來一道天雷,當場就成飛灰了,遭不住,遭不住。”
最后的呂福勝則拱手作揖,一臉正色:“宗主厚愛,我等心領了。但此等逆天之事,我等修為淺薄,德行有虧,實不敢當。還請宗主恕罪!”
看著這三張寫滿了“畏懼”與“退縮”的臉,陳業心中卻是一片通透。
他們哪里是怕什么天譴,這分明是主動將這天大的機緣讓予旁人。
論及對黃泉宗的歸屬感,或許除了陳業自己,便要屬這三位最早入伙的散修了,那份情義,甚至比曲衡那個隨時準備飛升跑路的祖師爺還要深厚幾分。
從相識之初到現在,他們三兄弟在宗門里,似乎永遠都在占便宜,從未有過什么拿得出手的貢獻。
非是他們不愿,實乃天賦所困,非人力可改。
如今,陳業念著舊情,將一步登天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此乃情義。但他們若真就這么心安理得地受了,那便是忘恩負義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但他們這條命,本就是陳業救的,是黃泉宗的丹藥續的。
不能再貪了。
一時間,場中靜默無聲。
在場之人,又有哪個是蠢笨之輩?三人那點心思,誰人看不明白?
只是誰也沒想到,平日里不起眼的三人,竟有如此高風亮節的一面。
能在長生大道面前,將“義”字擺在“利”字之前,這便是值得所有人敬重的品德。
三人退下,接下來按序輪到的,便是黃泉宗里最不起眼的一位弟子——李凡。
說起來,此人也是百海谷散修出身,一手培育靈植的本事在宗門內少有人及,自身天賦也算不差,前不久剛剛突破了通玄境。
只是他平日里為人低調,大部分時間都在青棺山深處照料那些血菩提樹,負責消弭無咎魔尊尸身逸散的劇毒煞氣,以至于許多弟子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但陳業沒有忘。
此等仙緣,斷不能少了這位默默無聞的功臣。
李凡長相普通,皮膚黝黑,像極了農家子弟。此刻被眾人目光聚焦,顯得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他迎上陳業的目光,嘴唇囁嚅著,似乎也想開口推辭:“宗主,我…我也怕…”
“怕什么怕!”陳業瞪了他一眼,直接將那條長生腰帶拋了過去,“接好!”
李凡下意識地雙手接住,那沉甸甸的仙緣捧在手里,讓他更是緊張。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顫顫巍巍地將腰帶系上,然后從陳業手中取過一支光陰箭,一咬牙,狠心刺入自己胸口。
歲月流轉,光陰如梭。
李凡的容貌不曾有半分變化,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臉上卻寫滿了愧疚。
“宗主,我…我恐怕無福消受這份仙緣。”
十年光陰一晃而過,他依舊未能領悟那法力吸收之法。李凡只覺自己罪孽深重,白白浪費了宗門至寶,更讓其他同門成仙的機會少了一分。
陳業對此卻早有預料,哪有那么容易就一蹴而就。
他不理會李凡的自責,直接拿起另一支光陰箭,屈指一彈,那光陰箭便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刺入了李凡體內。
“靜心凝神!越是胡思亂想,越是難有寸進!”
陳業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在李凡腦海中炸響。
“你不顧生死,為天下蒼生治理流毒,此乃大功德。這份仙緣,本就該是你的。我黃泉宗弟子,行善事,便當有好報,此乃因果循環之理!”
話音落下的瞬間,光陰箭再次生效,李凡的身軀猛地一顫,整個人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緩緩閉上雙眼,這一次,再無雜念。
片刻之后,眾人只見李凡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動作,與當初的曲衡何其相似。
漫天彌散的法力之中,終于有一縷被他捕捉,牽引,最終緩緩融入了他的身體。
陳業笑道:“好,果然善有善報,今日便是我黃泉宗接仙緣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