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人類與神靈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梅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將這個外形酷似天使的造物稱之為神靈，但那本就是人類對于無法理解的事物冠以的稱呼。
在無所遁形的白色光輝面前，人類所有的反抗都回歸了原點，其中也包括了他們自身，甚至就連跟隨委員會成員一同前來的警衛，以及被卷入這場無妄之災的陳啟也都沒能逃過波及。
他們回到了被拼接之前的樣子。
或許在委員會提到至高存在的面前，“木偶”的反抗就和昆蟲一般掀起不了任何波瀾，而梅林很清楚自己沒有落得相同下場的原因——委員會還需要有人來替他們布置好最后的召喚儀式。
而他們從一開始就無需征詢他的意見。
無形的絲線重新懸吊在了他的身上，盡管與他的意志相違背，梅林的軀體還是遵從了造物的意志，他垂下頭顱不再去看徹底安靜下來的宋憲和莊曉，在絲線的操控下，他回到了委員會成員之間，跟在他們的身后。
他遺憾于自己和莊曉、宋憲失去了屬于“異世界”的力量，否則他們或許還有機會探究天使”造物的真面目，它與作為“探機”而存在的觀察者一樣，都是來自同一層級的存在，從它的外表看起來，它更像是戰斗類型的造物。
梅林知曉了委員會失蹤者這幾日的原因。
他們正在布置用于召喚舊神的儀式，作為沒有靈魂與魔力的木偶，他們自然沒法像伊森和凜冬那樣隨手為儀式法陣注入能量。
它就位于委員區會議室的下層，看起來和梅林認知中大相徑庭。
委員會成員采用了許多機械造物來替代為法陣注入能量的蓄能水晶，梅林還在委員會下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物體。
那是在世界毀滅時墜入城市的黑色蓮花，事實證明那是被“黑洞”能量污染后的009號觀察者殘骸，它為陳昭明主持的生物實驗提供了重要的研究素材，如今又充當起了召喚儀式的能量源。
梅林緩緩走到召喚儀式法陣中心，面對著委員會不知從哪里得到的山羊頭骨。
他以復雜而又微妙的心情念誦起了咒語。
他知道當召喚儀式完成的那一刻，這就不再是他或委員會成員能介入的爭端，53號模擬接近了尾聲，這可能是“木偶”們最接近勝利的時刻，他們擁有了足夠的時間研究“黑洞”的能量，而現在，他們認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也知道他們即將召喚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一場對于舊神的狩獵，而他們認為自己已勝券在握。
梅林好奇這場模擬最終的走向。
隨著最后一段咒語落幕，山羊頭骨上的眼光中燃起了幽綠的火焰。
這是成功的預兆，意味著伊森聆聽到了他們的存在。
見狀，委員會的成員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同一時間，被暗影籠罩的房間里。
沉默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凜冬與黑貓安靜地等待著，伊森倚靠著床頭靠背，雙目緊閉。
“夢境”結束了。
真理之城的結局讓伊森回想起來許多事，那便是他所提到的“挨了一記悶棍”后忘記了的記憶，她們無從預知這會為伊森帶來怎樣的變化，就連“伊森”這個名字也是后來的才誕生的。
在那片黑暗中的，什么都沒有，自然也不需要姓名這種屬于人類的記號。
“喂，我說，如果他變回之前那樣，你打算怎么辦？”
黑貓有些不安地打破了沉默，扭頭向凜冬發問。
凜冬卻不答反問，“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
黑貓被噎了一下，看起來很不自在，她承認自己在暗爐城與伊森重逢時的確產生過這樣的念頭，還一度想把他留在那鏡像的世界之中，但在后續的相處過程中，她卻逐漸喜歡上了和如今伊森相處的感覺。
而現在，她第一次正式面對這個問題。
她需要的，究竟是哪個時期的伊森？
“我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
相比于不安的黑貓，凜冬看起來淡定了許多，因為她是過來人。
當初得知伊森和邪神巴扎托斯扯上關系時，她也和如今的小暗一樣產生過相同的心理斗爭，邪神信仰勢必會帶來不可預期的變化，她見過的巴扎托斯信徒中除了那些魔力強大到能夠永葆青春，重塑自己肉體的魔女們之外，大多都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而她早就得到了答案。
“就算他變成了章魚臉，我對他的情感也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不，他絕對不可能變成章魚臉！”
這三個字直接讓小暗炸毛了，她的尾巴豎得高高的，無師自通了哈氣這一項技能，“他絕對不可能變成那么惡心的生物！我說的變化，是指他的性格！”
就算追溯到“黑洞”時期的伊森，也很在她的審美點上。
盡管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個時期的伊森還沒有明確的形態，但她的感覺是不會出錯的。
“倒是你，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就因為他之前在溪木鎮的時候收留過你？”
黑貓上下打量著凜冬，她扮演了好幾天貓咪，承認當貓咪無家可歸時被人收留的確能給它們帶來莫大的心靈慰藉，但這凜冬是不是疑似有些太缺愛了呢，她請問了？
“不只是那些。”
凜冬的嘴角微微上揚，“夢境”也幫助她回想起了很多事。
這一縷微笑讓黑貓有些嫉妒，因為據她這些天的觀察，凜冬疑似沾點面癱屬性，平時和除了伊森之外的人說話從來都不帶表情的，能讓她發自內心笑起來的事可不多，而且更讓小暗心里抓撓的是她唯獨沒法看穿凜冬的心思。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想明白了。”
來自伊森的聲音嚇了黑貓一跳，她維持著弓著身子的狀態轉向了緩緩睜開雙眼的伊森。
在短暫的對視后，伊森說道，“牛逼啊，小暗，我們曾經聯手阻止了一場恐怖襲擊事件！”
有你這么說話的么！一點都不文雅！
盡管內心對伊森大肆吐槽，黑貓緊繃著的身體卻舒緩了下來。
以前的伊森絕對不會發表這樣的感嘆。
“我來給你們分析一波，第六紀元的時間節點是他們精心挑選出來的，當時有關‘毀滅日’的預言甚囂塵上，人們急需要有人來幫助他們走出陰影！而即使帝國拒絕了他們，那個大光球也能通過武力的手段來達成目的！”
盡管帝國人民總稱亨利一世時期人才輩出，但那也只不過是出現了幾位圣者，在正位神級別的能量體面前，他們的反抗蒼白無力。
“只可惜在他們抵達帝國前遇到了伊森&小暗這個更牛逼的組合。”
伊森也目睹了大光球自爆的威力，要是它在帝國境內引爆，這個持續了數個紀元的王朝早就不復存在了。
黑貓被伊森唬得一愣一愣的，她總覺得這話術似曾相識，當她想起自己的平板電腦時，終于明白了這熟悉感的源頭。
這口吻簡直就和那些氪金手游里推銷伊森SP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在夢境里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在平板電腦上下載了一些商城推薦的游戲，最終因為沒錢抽卡打不過挑戰關憤怒卸載。
從不久之前開始，伊森的耳邊就不停回響著絮語。
那些絮語來自于一個陌生的地方，向他發出了邀請，他猜測那應該是梅林，莊曉提到他正在進行另一項調查。
“小暗，你應該也聽見了吧。”
53號模擬結束了，“讓我們來解決掉所有歷史性遺留問題吧。”
然而面對伊森的邀請，黑貓卻扭過頭去，用極為蹩腳的方式岔開了話題，“你沒事就好，我今天想吃凜冬做的炸雞，我們去集市上買一些雞腿吧。”
自然沒有人響應她的號召。
面對伊森和凜冬懷疑的眼神，黑貓有些心虛地說道，“無視那些聲音吧，要不了多久就消失了。”
“你應該知道其中的規則。”
伊森覺得這不像是小暗會犯下的常識性錯誤，這是由舊神定下的法則，哪怕祂們自己也無法違背。
當召喚者滿足了所有召喚條件時，舊神必然會降臨于召喚者的面前。
伊森采訪過召喚對象凱恩先生的實際感受，據凱恩本人說，如果不響應召喚，那些絮語就會全天喋喋不休個不停，讓你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
這充分說明召喚儀式本身就是個陷阱，解釋了海量召喚者在成功召喚邪神之后不幸遇害的案例，邪神信徒們認為那些虔誠的信徒奉獻了他們的靈魂，但實際情況是他們因為太能BB了被他們召喚的邪神一巴掌拍死。
如今他和小暗也遭遇了相同的困擾。
“我感覺很不好，不要回應。”
黑貓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她從沒有產生過這樣的感覺，第六感一次又一次向她發出預警。
“信我一次。”
然而伊森卻給予了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黑貓仰頭望著走向自己的青年，吸了吸鼻子，短暫的遲疑過后，她抬起貓爪，伸向對方。
緊接著她的視線扭曲，時間與空間被扭曲在了一起。
當視線恢復清晰時，伊森看見了山羊頭骨，幽綠色的火焰在他降臨的剎那間熄滅，緊接著，他久違地在夢境之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空調的冷氣。
映入眼簾的還有許多熟悉的面孔，他身處召喚儀式的正中心，完成了召喚儀式的梅林虛弱地倚靠在祭壇旁，在這里他沒有魔力供給，召喚儀式對他的靈魂帶來了極大的負荷。
伊森正被七位老者包圍著。
“我們總算見面了，伊森先生。”
無需介紹，伊森也能辨認出他們的身份。
民主議會的成員，也是七位“特等公民”。
“事不宜遲，我們為你們定制了一個大型空間傳送魔法，這是由梅林先生和莊曉女士為避難所定制的鉆石套餐，屆時你們將會被傳送到介于帝國與迦洛格王國之間的森林地帶，那里四季氣候宜人，雖然偶爾會有魔物侵襲，但帝國和洛菲克財團都愿意為你們提供安保服務，直到你們將城市重建完畢…”
伊森向眾人介紹起了鉆石套餐的內容，他相信對于避難所而言，市面上不可能再出現比這更豐厚的服務。
但顯然，這七位貪得無厭的老人家仍然無法得到滿足。
“但是，你們并不打算這么做。”
伊森看見懸吊在小暗身上由能量形成的白色鎖鏈，黑貓虛弱地抱住他的脖子，蜷縮在他的肩頭。
它成為了暗影能量的天敵。
他還是看見了枯萎的黑色蓮花，不難看出避難所這些年來一直都在積極研究這一枚來自天外的殘片，而創造了它們的存在也會這么做，它們或許收集到了其他散落的殘骸，最終研究出了這能夠制約暗影的造物。
整個城市都變成了一個鳥籠，地表之上正匯聚著難以想象的能量，那便是這些鎖鏈的源頭。
“請不要誤會，伊森先生。”
老者說道，“您和他們不同，是圣城潛在的盟友，請讓我們對你致以最誠摯的敬意。”
“這可不像是對待盟友的態度。”
伊森指了指懸吊在小暗身上的鎖鏈。
“您朋友的能量對我們來說太過強大，這只是一些必要的保險措施，請放心，在我們對它進行足夠的研究之后，會確保它完好無損地回到您的身邊，與此同時，我們還希望你作為使者，向我們傳達一些…外交策略，我們認為沒有比您更合適的人選了。”
出于禮貌，伊森仔細品了品民主議會提出的要求。
首先，他們對暗影能量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要求將她帶走研究。
緊接著，他們還希望自己充當說客，說服帝國乃至位面的所有原住民接受外來者的降臨。
無論怎么看，這都實在不像是一群遭遇了世界毀滅之后的人們能提出的要求。
這讓伊森想起了賣火柴小女孩的故事。
民主議會的成員們劃亮了一根有一根火柴，訴說著他們美好的愿望。
但在其他人聽起來可能更像是遺言。
“也許是我遺漏了，這么做對我們的好處是什么？”
“你可以成為我們中的一份子。”
老者的語氣滿是驕傲與自豪，“真正成為這個永恒、完美帝國的一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