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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拼接之物

  人心里的成見就像是一座大山。

  你瞧,壞事并不總是我做的。

  當黑暗將船艙完全籠罩,伊森的耳邊響起了小暗的聲音,它時遠時近,仿佛全然與黑暗融合在了一起。

  當身陷黑暗的人們意識到了自己此刻處境時,船艙里迎來了第一波混亂,他的常識無法解釋眼前的異常——明明餐廳的燈是亮著的,卻無法驅散他們周遭的黑暗,當他們抬頭望去時,只能看見吊燈模糊的痕跡,并且在接下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那最后一絲光亮也被吞噬進了黑暗。

  目前避難所所有對于先驅者號遇難后的信息,都來源于杜亞的最后一通電話,他向自己的家人們透露了在星艦被卷入黑洞后的驚魂幾日,他一度認為把他們吞進肚子里的并非黑洞,而是某種活著的生物,龐大到超越人類的常識與想象,那絕不是他們認知中的黑洞。

  但結合杜亞在電話中的精神狀態和語氣,委員會認為活體黑暗源于他的妄想。

  此后,他們不希望杜亞的子女把這件事傳播開來。

  于是杜亞的女兒被送去了精神健康中心進行了長期治療,精神健康中心矯正了她的思維,用“科學”的方式說服她,她的父親在先驅者號失聯的當天就遇難了,后續那一通電話完全是她在極度悲傷之下的幻想。

  但杜亞的女兒是一個異類。

  她表面向精神健康中心與委員會屈服,卻將自己的想法記錄在了一枚不起眼的芯片里,這枚芯片會在杜立長大成人后的某一天被轉交到他的手中,到了那時,他可以選擇繼續追查下去,或是將這份秘密永遠封存起來。

  從結果來看,杜立選擇了后者。

  而現在,伊森明白了委員會竭力想要掩蓋事件的原因。

  先驅者號并非被卷入了黑洞,他們原本有充足的時間來避開這場災難,但在最重要的時刻,被他們精挑細選出的船長下達錯誤的指令——他主動要求船員們將先驅者號駛入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伊森暫時還無法確定這究竟是出于民主議會的決斷,還是梅林感知到的某種更高層面的影響。

  至于船長的個人意志?

  小暗說這些人頭腦空空,他們的言行舉止很純粹,他們被剔除了個人思維,以便他們能在重大決策上聽從指揮,哪怕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們去中央控制室看看。”

  在黑暗中駐足良久,莊曉提議道。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這艘星艦上最終無人生還,他們在恐懼與絕望中死亡,按理說她應該像船上的其他人一樣感到害怕,那源于每個人類內心深處對于黑暗與未知的恐懼,但考慮到犯罪嫌疑人此刻離她只有幾步之遙,莊曉就突然沒那么害怕了。

  這似乎成為了排遣恐懼的新手段。

  漆黑的空間,兇手在船艙里游蕩著,他的腳步聲會為船上的每一個人敲響喪鐘。

  在這樣絕望的處境下,只要向兇手本人發起組隊邀請,就再也不必擔心他會用跳臉殺的方式把你給刀了。

  這就是莊曉此刻的心情,非但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安全感爆棚。

  “我和你們一起去。”

  杜亞借著酒勁,也向伊森發出了組隊邀請,“我了解這艘船的構造,即使摸著黑也能找到中央控制室。”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人的心態都和莊曉和杜亞一樣好,在船艙黑下來的第一時間,凜冬就害怕地挽住了伊森的胳膊,瑟瑟發抖地說道,“別離我太遠,我怕黑。”

  幾個小時前還用鋼鐵般的臂膀把“黑暗”牢牢鉗制在胸前的白發少女此刻變成最怕黑的人,這讓伊森深吸一口氣,欲言又止。

  現在滿鼻子都是雪厘子和凜冬洗發水的氣味。

  老師,你開心就好。

  這支臨時組建的小隊踏上了前往中央控制室的冒險,但伊森堅持認為這支冒險小隊的列陣問題很大,就像是從來沒接觸過游戲的菜鳥突發奇想的產物,甚至不如AI——他走在隊伍的最前列,凜冬挽住他的右胳膊,把腦袋倚靠在在他的肩頭,黑貓兩只爪子扒在他的脖子上,整個身體掛在他的背后,莊曉很干脆地躲到了更后面的位置,而揚言要帶路的杜亞不知從哪找到一根管道鉗,與莊曉并肩而行。

  一行人走在空蕩蕩的船艙走廊上,伊森覺得自己就像塊盾牌,若是途中有人向他們發動襲擊,他絕對是把傷害吃滿的位置。

  伙計們,我是法師。

  哪個天才會把輸出拉滿的法師放到一號位吃傷害的?

  這母雞護雞仔的冒險小隊一直持續到了中央控制室門前,進門時莊曉還裝模作樣的長舒一口氣。

  而屋內的氣氛則不出意外地和小隊輕松和諧的氛圍形成了鮮明對比,當幾人趕到時,船長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船員提到了船長方才在下達命令時的異常,他的眼睛迸發出了白色的光輝,亮得就像是吞了一根手電筒。

  “這是正常現象,暗影元素和他體內留存的能量發生了沖撞,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醒來。”

  伊森又在黑暗中聽見了小暗的聲音,那聲音離他很遠,卻又仿佛無處不在。

  他很確信,趴在他脖子上的黑貓沒有說話。

  這讓他突然想到了著名的祖父悖論。

  如果從時間維度來衡量,他們闖入了過去,星艦的失事發生在數百年前,那么,在同一個時空之下會不會出現在兩個小暗,甚至…兩個他?

  在那些涉及到時空理論的作品里,當身處兩個時空的自己見面時,往往會發生一些糟糕的事件。

  “你說過,有人敲了你一記悶棍,導致你忘了許多事。”

  這一次說話的聲音離伊森很近,就是從他的身后傳來的,黑貓的爪子稍稍用力,終于翻上了伊森的肩頭,她那一雙漂亮的異色瞳審視著船長室里發生的一切,“那么,就從這里開始吧。”

  黑貓與黑暗中的低語逐漸合二為一。

  “假設你當時也在這里,你會做些什么?”

  船員們提到的白色光輝。

  以及那個致命而又錯誤的決定。

  伊森腦海里幾乎立刻浮現出了答案。

  “看來在這件事上,你從未改變過。”

  貓咪的聲音變得很輕,她向前輕輕一躍,遁入了黑暗之中,她緩緩走到昏迷不醒的船長身邊,抬起爪子,置于船長的額頭上。

  這就是他們的手段。

  跳過復雜的推理過程,直接到達結果。

  剎那間,伊森腦海里浮現出了無數畫面,它敘述著船長的一生。

  杰出的人生,也只有持之以恒的努力與拼搏,才能讓船長被民主議會委以重任,讓真理之城的人們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他用船長的視角看待著這個城市,從建立走向繁榮,他見證了“共識尖碑”的崛起,見證了民主議會的成立,還有當“世界毀滅說”在城市中悄然傳播時所帶來的迷茫與絕望。

  他們的世界終將毀滅,在那之前,他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家園。

  無數思緒雜糅在一起,而它并非獨立存在。

  有一束光照進了伊森的內心,讓他得以看見許多黑暗的角落。

  塵封已久的記憶開始復蘇。

  在這些記憶中,他成為了船長,成為了警探,成為了工程師、律師,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經歷,還有不同的視角,細致入微地為真理之城填充著細節,在這一段段記憶中,每一條街道都變得真實,不再是一個模糊的輪廓。

  但他從未經歷過這些人生。

  之所以知道這些,只是因為這些闖入者提起了他的興趣。

  不論他們是否愿意,他都能打開他們的大腦,進入他們的思維,在那里,他們無所遁形,亦沒有謊言。

  這就是他能如此精細地用“夢境”構筑出一個城市的原因,當他需要時,這些一直屯放在潛意識里的碎片就發揮出了它們的作用。

  至于那些記憶主人被窺視記憶時的狀態,則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并非遺忘,而這他從未關注過他們的情緒與精神狀態。

  這些復蘇的記憶就如同溪流般逐漸匯聚成了一個湖泊,伊森就站在湖邊,低頭注視著湖面中不停閃回的倒影,每一個影子都代表著一段完整的人生。

  而漸漸的,隱藏在湖泊更深處的陰影也漸漸浮現了出來。

  那是船長成為船長,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成為“人類”之前的故事。

  這些倒影中的每一段人生,都來自一個相同的起點。

  那里有一個懸浮于半空的白色光球,它有著機械合成音式的聲線,語氣也如機械一般冰冷無情。

  “你有了血肉,你有了骨骼,以及所有你所需要的人體組織,現在,把它們拼接在一起。”

  白色的光球正在與某個跪拜于祂面前的身影交談著。

  而那些“人類”也曾見證了這一幕的發生。

  并非以某個完整的人類,而是被存放在器皿中的眼球與大腦。

  “還少了一樣東西。”

  跪拜于白色光球前的身影謙卑地請求道,“靈魂。”

  “不,他們不需要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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