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空氣中的光影,像是成了一個實質的劍鞘。
楚天舒握劍,動劍的那一瞬。
三七神劍,好像重新出鞘了一次。
光影凝成的“劍鞘”還在原地,他的劍,已經連閃三次。
第一劍,銀芒如電,擊中大殿西北角柱子的一個位置,離地面只有三寸高。
第二劍,銀芒如星,打在大殿東南角的內墻棱線上,離地七尺。
第三劍,就刺在他右前方兩尺開外的地面一個點。
三劍連閃而成。
《搬山塑形拳》營造出來的復雜力場,一瞬間有了一種微妙的晃動,波動。
大殿頂上的山王,幾乎不需要任何傳遞過程,就已經同時知道了這種變化。
他本來是大可以有辦法對付這種招數的。
《搬山塑形拳》和《山崩水滅掌》,是對峙九十年的兩大強人,開創出來的功法,簡直能算相生相克。
搬山塑形一發動,物質結構的復雜程度,物體密度剛柔波形,近乎可以說是瞬息百變,時時刻刻都在變動。
山崩水滅探測的狀態,和他真正出招時,面對的狀態,已有偏差,自然難盡全功。
可是,元功招意全部串聯,預熱到極致的楚天舒。
從探測到三劍使完,過程太快了。
那三劍之后,楚天舒已經揚眉如飛,抬眸朝上,一劍向天。
大殿內的力場被引動,天地巨力運轉。
殿內整個空氣環境,忽然一凈。
那是因為,原有的所有塵埃,都被無形之力驚碎,分裂到了更加難以發覺的程度。
隨后是一聲“嗶剝”輕響,明凈的空氣中,莫名多出一絲歪斜彎曲的亮光。
再后面的聲音,就沒有機會像它這樣清晰地成形了。
整個殿內空間都亮起來,像是無數彎折細絲,連成一片光海。
因為之前那三劍,精準擊中了力場中的樞紐,造成偏移。
這股巨大的力量,并沒有作用在楚天舒身上,而是朝著神劍所指的方向,匯聚,沖爆出去。
轟!!!
大殿頂上,撕裂出一個巨大豁口,爆發出一道片狀強光。
山王身體陡然翻閃出去,左臂手肘以下,已經消失不見。
強光沖天,甚至擊中藍天中的一朵白云。
那白云蕩漾抖動,邊緣處如同被激起層層絲絮,擴得更大。
那是高空空氣被驚擾,形成的云痕,看起來,就像這朵云變大了。
群山間,所有無意中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似乎被這個場景攝去了心魂,瞠目結舌。
而馬哈倫,別的什么都沒管,已經揮出了自己的刀。
凌空刀意,如同紅色陰電。
可是他剛一揮刀,就覺得什么東西,照亮了自己的額頭,雙眼,照亮整張臉。
那沖天的強光,竟然傾斜下來,如同被一個人握在手中的巨刃。
嗤!!
以光芒之輕,這一揮“劍”的速度,比他的刀意還快。
刀意剛脫離刀刃,馬哈倫的腦袋,已經被那強光一下壓成兩半。
不錯,不是劈成兩半,而是壓成兩半。
在那一束劍光面前,他的頭顱就像是泥捏的一般。
光壓下來的同時,頭部中間已經有不少血肉消失,兩側也劇烈變形。
這強光雖然可怕,但能量釋放、離散的速度,也太快。
沖天一轟之后,再被揮動下劈,剛劈開馬哈倫的腦袋,光就已經消失了。
這一劍,沒把馬哈倫身體徹底劈開,但已經奪走了他的性命。
鏘!!
楚天舒左手放在腰間,抓住了那彎月狀的紅電刀意。
他的劍更快,劍光已經殺了刀主,刀意才剛飛到腰前。
這刀意上奇妙的旋轉勁力,似乎還有一種,要脫離他的手掌,繞著他手腕,手臂,不斷往上翻旋切割的意思。
但刀主已死,這東西根本逃不過他的拿捏,五指稍一加力。
紅電流散,刀意崩潰。
楚天舒眸光爍爍,唇色有些微蒼白。
那一道強光的威力,令他這個持劍者,也感到有些心驚肉跳。
但只是剎那間,他就深吸元氣,恢復氣色。
“走哪里去?!”
楚天舒清喝一聲,從大殿頂端的豁口,飛了出去。
人在半空,他眼神已經鎖定目標,腳尖一踩空中元氣,就改變方向,飛掠下山。
異化的山王,正往山下飛去。
成群結隊的蝗蟲,早已經落到了人群之間,到處撲咬。
這一堆最新催生的蝗蟲,不但啃咬植物的速度極快,竟然連人也咬。
許多還停留在天工渠和擂臺附近的人,本來就是參賽之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傷口。
尤其是那些之前中毒,雖然吞了藥丸,但還沒有蘇醒的人,最是倒霉。
以他們強勁的體魄,即使昏迷,尋常刀劍也戳不穿他們的皮肉。
可這些蝗蟲幾口磨咬,就能咬出一個小口,只要有一個小口,就能吮吸鮮血。
其余人等,對著滿空蝗蟲出招亂打,實體攻擊效率太低,紛紛放出拳意。
“這到底是什么蟲子,竟然能扛住我們的拳意?!”
金吾衛的巨人力士們,也都面露驚容。
他們感覺到,這些蟲子似乎能以整個蟲群,分攤心意精神上的攻擊。
眾人的連番拳意亂轟,竟然轟不死幾只,反而激得它們兇性更甚。
聶紅線帶著神鼓,飛躍到這里,一時卻不知這菌種到底要怎么用。
誰知那些蝗蟲,看見神鼓上的青綠菌絲,就主動飛了過來,一咬之下,仿佛暈頭轉向,滿空亂飛。
每個吃過菌種的蝗蟲,身上都漸漸生出青色的霉菌。
但它們還能飛行一段時間,接觸到別的蝗蟲,別的蝗蟲,也很快有了霉變的跡象。
蟲身有了霉斑,不再咬人,飛得越來越慢。
那維京使者,護在重傷的世子身邊,把靠近的蝗蟲紛紛打爆,猛覺手感不對。
之前打爆蝗蟲,都像是打爆鐵殼一樣,碎屑亂飛。
這一下幾拳過去,竟爆開團團綠霧,手感都是“噗噗噗”的濕悶聲響。
維京使者嚇了一跳,連忙收拳,一運勁,把手上綠斑全部抖落,閉氣后退。
但那世子雖被楚天舒救治,畢竟是心臟受傷,仍然氣息微弱,哪里能閉住呼吸。
一只蝗蟲身上霉斑,不巧落到了那世子傷口處,見血即融,消失不見。
維京使者大急,等了片刻,卻見世子并無什么變化,沒有像那些蟲子一樣,長出霉斑來。
后方空中,又有一股可怕氣勢逼近。
維京使者連忙回頭。
只見一只人形怪物,飛到低空之處,到處穿掠盤旋。
天下成名高手,大多見過山王畫像,一見這怪物,心中便有幾分猜測,更加警惕戒懼。
那怪物缺了半條手臂,始終沒有落地。
但他所過之處,周圍蝗蟲一股腦兒的撲到他身上。
之前還吃得油光飽滿的蟲子,似乎將體內的精氣,都注入了這怪物的毛孔,急速干癟,又換一批。
那缺失的半條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生長。
放出蝗蟲群,大肆吞噬養分,必要的時候,卻又能收歸己身。
維京使者只覺心頭怦怦亂跳,已顧不得太多,準備拽住世子衣襟,遠避而走。
忽見空中還有一條人影飛射而至,殺破蟲群。
“孽障,你有沒有一點格調,斷了半條手而已,跑什么?”
楚天舒踏空飛奔,手上劍光亂閃,把周圍蟲子殺得粉碎,口中更是雷音隆隆,大聲喊話。
“剛才轟我轟的那么爽,有膽停下來,我們再過兩手!”
楚天舒一時也有些無奈。
他以之前那個狀態出招,耗損也不小,雖然他有《勝法總綱》,統合不同屬性的元氣,又有太虛功體,催化生機,回氣很快。
但片刻之間,只怕也回不滿元氣。
而那只怪物,明明擁有那么高的武學素養,卻根本沒有什么強者的堅持,一點也不想著跟楚天舒搏一搏。
那么氣勢洶洶的殺過來,剛斷了半條手,就沒有一點接戰的意思了。
楚天舒的心火蹭蹭往上冒。
更惱火的是,他發現自己好像還不怎么追得上。
他雖有輕功,飛空遨游。
但那怪物,武學境界,實不遜色于他,更是直接長了翅膀啊,足足三對!
好在缺了半條手臂,身形不夠平衡。
楚天舒雖然追不上山王,山王也甩不脫楚天舒。
那些蝗蟲,雖然能吃,積少成多,但氣血品質,也就那么回事。
山王利用這種劣質氣血復原的手臂,不可能讓戰力恢復如初。
多半,也就是要徹底恢復平衡,好甩開楚天舒,盡快遠遁。
然而,那菌粉傳播的速度,也著實夠快。
山王有意避開那些被感染的蝗蟲,很快發現,剩余蝗蟲已經不夠他用。
突然,他變了方向,朝一處山腳的叢林間飛了過去。
那叢林中,正躲著一個斗篷遮身的僧人,敲打著手中的皮鼓。
人在這里敲鼓,別人聽起來,十八道鼓聲,卻都是從別的方位散發,根本找不到他們的真正藏身處。
山王卻是一找一個準,凌空撲下。
僧人只覺,頭頂樹冠猛然四分五裂,抬頭一看,一只怪爪已經捏住他的腦殼。
嗆!!
遠遠的,一條銀青色劍氣爆射而至,切斷了他的脖子。
山王只來得及抓了個腦袋,飛行轉移,沒能帶走全身。
他在半空之中,一口吞了腦袋中的血氣,把枯萎的頭顱扔掉,口中發出嗡嗡低嘯,大感不滿。
但他也沒有回去再找那具尸體,又選了另一個方向,飛空撲去。
楚天舒在叢林上空補了一劍,把那殘尸炸碎,保證不能再用,隨后才一腳蹬在樹梢,加速追走。
聶紅線仰頭望去。
只見兩條長長的殘影,在高空之中拖曳著,落向山間。
前面那條殘影,總是一落即起,后面那條殘影,緊跟著追殺。
一個看似普通的商團帳篷間。
獨眼的阿多羅,感覺出戰況不對,山頂那幾股氣勢的恐怖碰撞,最后似乎是一股不屬于師父的氣勢,取得了上風。
這時,師兄弟的鼓聲,更是一個接一個消失。
他立刻停止敲鼓,一撩袍子,掩住小鼓,起身便要離開。
怎料,他剛一起身,身子忽然一僵。
一息!
兩息!
三息!
足足三息時間,阿多羅都沒能動彈。
他臉上露出了驚怒、絕望、后悔之色,嘴唇欲動,舌頭卻麻痹,說不出話。
怎么會這樣的?
師叔分明說過,會在冥冥之中,讓發動計劃前的情形,達到最有利于他們的局面!
粟特人被安排領頭,突襲欽天監和皇宮,卻為何沒能引山間高手回援?
為什么即使有師叔相助,田朱依然沒能貼近海東來,就被察覺出不對?!
為何馬哈倫和師父山王聯手,還殺不了那個楚天舒?!!
天空一聲呼嘯,帳篷頂被撕裂開來。
山王凌空而至,一只右爪大如簸箕,朝著阿多羅腦袋抓了下來。
他的手,剛要碰到阿多羅的頭頂,那雙酷似蝗蟲的復眼,卻注意到一點不對。
阿多羅此時的站姿,是左腳向前邁出。
而在他左腳的鞋底兩側,隱約有一只拇指,和一只中指的指尖,掐住了鞋底。
出手的人,整個手都還藏在地里,只探出了那只手的兩個指尖,就鉗制住了阿多羅。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逃過山王此刻的眼力。
那一爪,還沒碰到阿多羅的頭,忽然收起。
地下的人似有所覺,掌心一吐,轟在鞋底。
阿多羅身子一震,頭部離體飛起,快如流星閃電,撞向山王手心。
山王不敢任憑這頭顱中所含勁力撞在手上,只好吐勁相抵。
那頭顱當場爆成齏粉。
無頭身子也被兩股掌力形成的氣波壓爆。
地下轟然冒出一條紅影。
藏在地下的海東來,扯動了身后的紅袍披風,以披風抖動如槍,爆射出來。
山王轟的一拳,打向那條“紅槍”,那槍上本身就帶著一種波動感。
山王這一拳,轟碎了紅槍,卻被這波動震得翅膀一歪。
楚天舒已經追到,手中銀芒繚亂,劍氣疾閃。
剎那間,他前方幾乎形成了一個用銀芒劍痕構成的空心漩渦。
山王整個人就被圈在這個漩渦之中。
劍芒朝內絞殺,山王渾身發勁,轉瞬之間,仿佛長了千足百臂,頭肩殘影亂撞。
他的復眼,把每一條劍芒薄弱處都看得清晰,即使有那么短暫瞬間,是以頭、肩,撞在劍身之上,居然也沒有受傷。
然而,他扛住這一輪劍芒絞殺之后,楚天舒已露齒一笑。
山王背后的三對翅膀,全被劍光斬斷了。
山王生前,是沒有翅膀這種東西的,他的武學素養中,也不包含對翅膀的鉆研。
常態下,他可以靠一法明,萬法通,自如的運用自己的蟲翅發勁。
可當他被逼到要傾盡全力,抗衡劍招時,就顧全不了那六片翅膀了。
轟!!!
海東來破土而出,長身而起,雙掌轟向山王雙足。
山王身體從腳到頭,猛一波動。
楚天舒就在這股波動,來到山王脖子之際,極速旋身,一劍掃過。
山王頭顱斷開,飛快旋轉著,沖上高空。
海東來放聲長嘯,雙掌連環轟出,瞬息百掌,把山王尸體轟得粉碎。
當初只能滅魂,這回非要把他轟成渣子,連一點血色都看不見。
血水也在剎那,被海東來的勁力運作,生成了水蒸氣和血痂。
無色的水蒸氣爆散開來,血痂則混在了那些灰黑粉末之間,崩散飛開。
確實是一點血水都沒有殘留。
楚天舒飄然落地,手中神劍輕吟,徐徐吐息。
“可惜了,剛才在山頂那一招,當真夠勁,他當時要是選擇再跟我拼一把,起碼還能再搏幾招。”
海東來收手,望著滿天粉末,道:“他終究不是山王了。”
楚天舒正要說話,忽然看向東方。
只見那邊土地開裂,站出一道人影。
莫弗兩只眼眶里黑洞洞的,血流滿臉,臉卻還是朝著這邊。
楚天舒道:“沒死?”
“我急著往這邊趕,只來得及殺了田朱,挖了莫弗的眼睛。”
海東來右腰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拳印,伸手撣了兩下,道,“這人功底很不錯,可惜太貪了,否則我還沒有那么容易毀他雙眼,把他甩脫。”
楚天舒提劍走去:“你的拳意,就是貪婪吧。”
莫弗笑了笑:“其實是恐懼。”
身為突厥人,卻又站得太高,看得太遠,值得擔心、害怕的事情太多了。
突厥的將來,究竟會怎么樣啊?
越恐懼,越貪婪。
“選擇用恐懼催發貪婪么?”
楚天舒霎時明悟,“但這樣做,恐懼成了你的底色,你也就永遠找不到能真正破除恐懼的辦法。”
莫弗聽出了,他的語氣中像是有著自己的經驗。
倘若對方只是貶低,莫弗還可以笑下去,但聽到這樣的話,莫弗的臉不由抽了抽。
“你怎么做?”
“正視它的每一處特性,讓它變得更有序,直到可以改造它。”
楚天舒身影驟閃而過,一劍劃開了他的脖子。
“但你是個瞎子,跟你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莫弗沒有去捂脖子上的血口,只是心中忽然懂了。
增明法師沒有騙他們,冥冥之中,增明法師確實已經幫他們牽引到了最有利的局面。
可惜,就算是這最有利的局面。
敵人的根基心性,也強到足以扛住變數,反殺他們。
毫無缺陷的強大啊!
楚天舒甩掉劍上的血花,回過頭來。
莫弗的尸體,緩緩倒了下去。
出現在楚天舒視野中的,是山間寂靜下來的人群。
四方各國,使者兵將,都在看這邊。
沖突已經中斷,混亂已經告竭。
藍衣白袍的劍客,在山頂那場可怕的戰斗,那條沖霄的劍光,凡是高手,任何一人,都能體會到其中的駭然殺力。
而那個傳聞已快老死的紅袍之人,從山頂一直打到地下,從所有擂臺地底橫穿的戰斗,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察覺到。
這兩件事,都是一樣的讓人后怕!
沒有誰,面對這樣的兩個人,還敢打下去。
楚天舒掃視諸國強者,良久之后,輕彈長劍。
海東來看著他的劍,笑了一聲。
“你長劍空利,奈何群雄已束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