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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亂,起

  山間露水重,晨霧彌漫。

  大清早的時候,終南山里,滿天幾乎都是白茫茫的。

  不過,等到紅彤彤的太陽從東方升起。

  絕大多數的霧氣水分,在明亮的陽光下,都無法再成為視覺上的阻礙。

  因此,人這時候抬頭看天,就好像天空驟然開始變藍,云破霧散。

  大半個天空都是蔚藍色,而東方則彌漫著金紅色的霞彩,簇擁著一輪紅日。

  從冷到暖的漸變色調,染得江山如畫,壯麗多彩,美得令人心醉。

  楚天舒站在競武七山第一峰頂的大殿前,望著這幅廣闊天地,美輪美奐的場景,忍不住深深的吐納,汲取天地之精元。

  大殿之中,放了許多張椅子,海東來在主位之上。

  他身邊的小方桌,擺著紅傘和神鼓。

  神鼓上的綠色菌絲,已經生長到兩尺來長,如同一叢格外柔順,色澤格外純粹的細草。

  這座大殿,是專門為海東來準備的,平時一直封閉,直到萬國演武前夕,才會有人前來打掃,然后又把殿門緊閉。

  沒人知道,海東來什么時候回來,但他們知道,萬國演武開始之際,海東來一定會從這座大殿里走出來。

  兩天三夜的競比演武中,海東來會一直留在這座大殿。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把每晚都需要照看一下的神鼓菌種,帶到這里來。

  今天,就是萬國演武正式開始的日子。

  旭日升起后,附近的山頭上,全都傳來了一聲聲震天的鼓響。

  海東來的目光,從菌種上移開,走到殿門處,與楚天舒并肩而立。

  楚天舒問道:“這大殿里那么多椅子,是不是待會兒,還會有不少人過來?”

  “有時候多,有時候少。”

  海東來說道,“按照慣例,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將作監監正,欽天監監正,內衛統領,左金吾衛大將軍,都會到這邊來坐坐。”

  “別的國家一些老朋友,偶爾也會來拜訪。”

  萬國演武是國之大事,自然也要彰顯上國禮儀。

  禮部尚書和欽天監到此,本來也是要負責走一些流程的。

  不過今年,禮部尚書因為是趙郡李氏之人,目前還在牢里。

  欽天監曹夢征,聲稱有人以虹化擾亂天機,正在默坐閉關,以圖盡早突破遮掩。

  兵部,將作監,內衛,金吾衛,這些都是負責大會部分相關事宜的。

  因此,這四方面的人,應該還是會到場。

  正說話間,群山之間,人群熙熙攘攘,都已經走出屋舍,走出帳篷,準備占據更好的觀景位置。

  他們早已來到終南山,看慣了山景日出,如今要觀的,自然是競比演武的景色。

  而在七山環繞之間,那一大塊平地之上。

  一隊隊士卒,也從外面涌來,占好位置,排開儀仗。

  數十名身高丈余的巨人力士,一手托金球,一手執鋼杖,各對應一座擂臺,充當仲裁。

  兵部田朱,金吾衛楊俊公,內衛聶紅線,將作監安敬思。

  四人都身穿朱紫官袍,或配盔甲,走到數十座擂臺中間,那座禮儀高臺上。

  田朱相貌英偉,眉如遠山,眸如點漆,長須垂胸,體態修長勻稱,向四面拱手,隨后朗聲開口,聲震群山。

  “維大唐昭元六十七年,歲次丁卯…表告天地,伏以乾坤交泰,文武并馳,當今升平之世,特開萬國英杰之場…”

  他開口就是一長串表告天地文章,這本來是禮部尚書該做的事情,如今也落到了兵部尚書頭上。

  楚天舒聽得無趣,目光打量那四人。

  “嘿!少了兩個之后,現在這四個人里,倒有三個都是你的門生。”

  楚天舒著重看向安敬思,“這個將作監監正,是什么來歷?”

  安敬思生得干枯瘦小,頭發微黃,膚色黝黑,雙手粗糙卻又厚又大,那一雙眼倒是亮如明珠,很有精神。

  “此人,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二十年前武進士出身。”

  海東來回憶道,“他年幼時被一個賊頭收為義子,很是耽擱了些年歲,后來當地官府搗毀賊窩,解救出許多孩童。”

  “此子只是個被脅迫的從犯,沒多久就被放出,卻在牢中學得拳法,考入官學,經鄉、縣、府、道之試,考入朝堂。”

  “聽說他天生就有千斤力氣,練拳頗有稟賦,本也是個將才,不知是怎么廝混到將作監里,居然還成了監正。”

  海東來雖然博聞廣識,過目不忘,近些年畢竟不在朝堂久坐,對這些事,倒也不是那么清楚。

  楚天舒暗自留心,說道:“孔天瑞手記之中,曾經提及,他與數名高手暢談武藝,互相啟發,才完善了《石中花無色掌》。”

  “這幫人,應該是依靠一套異族銀鏡交流,其中必有異族之人。”

  “但是真正給孔天瑞啟發最大的卻肯定是個唐人,那武學思路,能看得出明顯的華夏文化痕跡。”

  “而且,并非是裴、吳、李三家的武學風格。”

  海東來聞言,也對安敬思多看了兩眼。

  安敬思察覺到他的目光,遠遠的對這邊拱手,樣子頗為敬重。

  “我剛到長安,四大世家就設局圍殺我,總感覺在他們的視角中,好像有了必須要下手的理由。”

  楚天舒左手撫上劍柄,嘴角微勾,目光掃過群山之間,萬眾面孔。

  “既然他們四個是這么想的,與他們合謀的人,大概也等不了太久,萬國演武就是最好的機會。”

  這天下很多事,從大局上來看,幾乎都是明牌的敵對。

  一方大概會知道,敵人約莫有多少,可能會在什么時間段動手。

  另一方也知道你知道這些。

  但是,具體落實的時候,隱在暗處的人,終究還是會占據主動。

  海東來對此也早有成算,行事如長江大河,自顧自流淌,自身動中有靜,靜觀其變。

  這時,田朱的長篇大論,終告完結。

  群山大眾,都覺得精神一振,議論聲紛涌起來。

  “萬國演武,于此開場!”

  隨著高臺上的四人同時開口。

  那數十名巨人力士,紛紛把手上的金球,拋向高空。

  人頭大小的金球,在高空兩兩對撞,轟然炸爆。

  金球之中,竟然裝有火藥和彩色粉塵,頓時炸出一片片姹紫嫣紅。

  彩煙在百丈高空彌漫開來,煞是好看,引得歡聲雷動。

  “開盤了!開盤了!買定離手!”

  在嘈雜無比的呼聲中,最聲嘶力竭的一類叫喊,就是那些到這時候才準備開盤的。

  他們就是看準了,此時開盤,很快就能夠得到結果,最容易吸引那些想要賺快錢的。

  山間之人數以萬計,正式參加競比的,則僅千余,都陸續入場。

  斗力者站在擂臺之上,各自施展樁功,左手負在腰后,右臂向前,以小臂相格,互相角力。

  斗力是最沒有花哨的,按規矩就是完全不用別的手段,看誰先被撞出擂臺,誰就是輸。

  山間道路上,第一批斗速的人,也已經安排就位。

  他們環山而奔,誰先奪到樹上系著的彩帶,按照不同顏色,就是代表他們各自的名次。

  比忍耐的那批人,占據了另一半的擂臺。

  楚天舒原本是想要先關注一下斗速的,雖然郭令威還沒開始比,也不妨礙他看看人家的腿法身法。

  然而,真看見那些比試忍耐所用的器具,他也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一人高的炭火銅爐,爐子底下用的都是有固定規格的碳磚,有專人測溫,開了爐門,讓人進去之后就開始計時。

  那爐門,有尋常人家單扇門的大小,開門關門都很方便,還有水晶窗,觀察里面的情況。

  “嘖嘖,這是比試還是上刑啊?”

  楚天舒不禁說道,“這項比法誰想出來的?”

  海東來輕笑:“當年大唐給他們準備的比試中,可沒有這一項,是他們覺得不盡興。”

  “最初祆教的人先提出火爐,景教的人用他們祖傳的刑具,改造出萬針鐵棺,大唐就索性再送他們一個寒毒化骨缸。”

  “當年還有提議,要比五車分尸的,用五輛養出兵魂的機關戰車,拉住頭和四肢。”

  “不過那一項,力小了,比不出風采,力一大,死的人太多,后來還是廢止了。”

  楚天舒手指輕動,依次在劍柄上輕輕敲著。

  不得不說,雖然看著像是在上刑。

  但實質上,確實是斗忍耐這一項,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生命強度。

  抗高溫,抗寒毒,抗銳器。

  也難怪無數觀眾,都更喜歡看這一項。

  三種比試中,火爐還不是最難熬的,毒缸和鐵棺才是驚人。

  那鐵棺上有無數細孔,尋常鋼針縱然穿刺入內,也傷不了接近素王的高手。

  因此那鐵棺,已經經過數次改良,如今用的都是匠作監制作的一筒筒機關長針。

  把鐵筒對準孔洞,扣動不同的機括,就有不同的力度。

  據說這種機關針,最新型號已經能夠讓鐵針速度,相當于聲音的兩倍。

  要是用上那種最新型號,別說這些素王以下的人物,就算讓鄭天長站這兒不閃不避,被射兩下要害,那也夠嗆。

  因此,將作監把這種鐵筒長針的檔次分得很細。

  每次只是稍加一點力度,但凡發現,已經能破開皮肉,此人也就不能進行更高嘗試了。

  相比之下,那寒毒缸,最兇險的地方則在于,入缸者心里有沒有數。

  “無妨,我未學走路,先看拳經,這二十年的苦功,哪里是白熬的?”

  此時那邊十口缸中,都已經有人。

  其中一個,是個頭扎白巾的年輕游俠,毒缸的蓋子一封,讓他只有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兀自大笑。

  附近觀景臺上,便有人在大喊大贊:“白少俠,好樣的!”

  旁邊負責監管的大唐藥師,盯著他的臉色,見他笑到一半,臉上青筋已如黑蛇般游動。

  “出來吧你!”

  那藥師二話不說,掀開蓋子,一把揪住他后頸,把他拎了出來。

  年輕游俠兀自不服,兩腳沾地,卻已軟趴趴的,險些跪在地上。

  藥師剛給他塞了個化毒丸,旁邊也有兩名藥師,突然出手,把缸里的人揪了出來。

  這二人,一男一女,俱是肌肉壯碩,女子還裹了一層紅布遮胸。

  二人從頭到尾,也沒有大呼小叫,一直帶著一種淡淡的微笑,泰然自若,但脖子以下的膚色,已然發青發藍。

  藥師扒開二人眼皮,嘆道:“已經毒暈了。”

  雖是睜眼笑著,其實人已迷糊了。

  這就是毒缸的陰險所在。

  有的人嘴硬,雖知寒毒入體,還覺可以硬撐。

  有的人卻是寒毒入體之后,已經失了自主,笑容不由自控,根本不知道要求救。

  剛有人出缸,便有人頂上。

  那幾個藥師摸一摸藥汁濃度,若覺淡了,便取出丸散補上。

  片刻之間,十口缸中,有九口便換了好幾批人。

  只有最后一口,裝的是個相貌堂堂,棕紅短發的胡人男子。

  此人是泰西大秦派來的景教高手,果然了得,嘴里默念福音,持定一心不動,毒質侵入極慢。

  這缸中劇毒,是對素王高手都有效果的,他居然能撐過一刻鐘。

  看來他抓鬮排到的位置,雖然只是頭一批,卻絕非為王前驅之輩。

  指不定最后比試耐毒的時長,他能夠名列第一。

  這時,又有一口大缸空了。

  上來頂替的男人,整個腦袋都裹在白巾之中,只露眼鼻,路過景教高手身邊,腳下陡然一晃。

  這一腳快若無影,動作又極隱蔽,只踢出半尺,腳尖和毒缸一觸即收。

  缸中景教高手臉色劇變,目眥欲裂,臉上霎時間就漫起一層青黑色澤。

  藥師剛才未及阻攔,這時大怒,揪住那個頭裹白巾的男人:“你做什么?”

  另一藥師匆忙給景教高手喂下化毒丸,然而,那一腳不知道是傷到什么關鍵之處。

  化毒丸喂下,居然也不能為這個景教高手遏制毒力。

  “無恥!!”

  大秦的領隊女使,閃身上臺,面容艷麗,一身男裝,四尺長的黑色手杖,直接對著那個白頭巾男子敲了下去。

  半途卻有一條鐵鏈,抽開手杖。

  只見一個祆教老者,護在自家弟子身邊,手纏鐵鏈,分毫不讓。

  海東來的目光,朝這一處投來。

  這萬國演武大會,既然要聚集萬國使者,其中有血海深仇,舉國之恨的,也不在少數。

  萬一廝斗起來,事態擴大,大唐眾多高手縱能擋住,不讓他們損及長安,將來這萬國演武,恐怕也辦不下去了。

  海東來在大會期間,要一直坐鎮在此,正是為了澆滅那些私斗的苗頭。

  往往只要他一眼看去,縱然是兩名素王,心頭也要生寒,不敢繼續對峙。

  至于他們以后回去路上,互相會有什么手段,那大唐就不管了。

  可,海東來正往那邊投射視線,山腰處的聶紅線,就接到急報,陡然掠上山頂。

  “師父,有人襲擊欽天監!”

  楚天舒眉頭一皺,正要開口。

  海東來已然道:“不必管!”

  “我已經派人,請曹夢征秘密躲藏起來,去一個隱蔽之處閉關,絕不會有別人找得到他,欽天監中,只是一群空殼。”

  曹夢征可謂國之重器。

  就算皇帝死了,這個能預言天災的國寶,也絕不能隨便被殺,斷了傳承,海東來自然早有安排。

  而且,他調動的人手,還不在內衛的系統之中。

  百年積累,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又豈止是明面上那些?

  連楚天舒也不知道,海東來是什么時候派人去做的這個事。

  就在這時,萬針鐵棺,那邊忽然傳出一聲慘叫。

  負責扣動機括的將作監官吏,竟然直接扣動了最高一層。

  山頂眾人猛然看去。

  楚天舒心中掠過一個影像。

  他記得之前躺進那棺材的,是維京公爵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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