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劍法很精巧啊!”
楚天舒落地的時刻,面朝流云府主,目光一抬。
“那這樣呢?!”
無色的烈焰,從他雙眼口鼻之中忽然涌出。
瞬息之間,烈火燃遍全身。
人影已經被掩蓋不見,只剩下一大團洶涌燃燒的無色火焰。
嘩啦啦啦!!!
湖水拍打在礁石之間,浪花似箭,碎屑湍白。
火焰卻在這片潮濕水潤的礁石上擴散。
一剎那,火光漲得足有三四匹烈馬大小。
朝著流云府主,碾壓過去。
楚天舒的內力屬性,發生微妙變化,讓他能夠更輕易操控三七神劍內的濃縮念力,形成幻術。
比起以前總是曇花一現,才能起到最大效果的威懾性幻象。
如今他這烈火熊熊,持久不滅。
無色烈焰里面,更是如悶雷般,浮現出數十道掌印。
只見掌印不見人,或抓,或劈,或刺,或拍,鋪天蓋地,打向流云府主身體各處。
掌法真幻難辨,卻每一個手印都能擾亂人的直覺,產生強烈威脅感。
達摩神劍雖然精巧,面對這個場景,卻難有用武之地。
流云府主臨危不亂,身形側轉。
他的左半邊身體,好像隱到了罡氣之中,隱到了暗影之中。
不管是哪個方向的人看過來,都覺得這一刻,流云府主好像只剩下右半邊身子。
那絕不像是一個活人,讓人覺得,流云府主只剩下半片殘尸,場景詭譎至極。
他就以這右半邊身子,運用鐵笛連刺。
殘身忽遠忽近,如鬼如魔。
所有掌印,都被鐵笛斜刺,陸續破解。
在島嶼周邊的船只上,有一個發冠很高、滿臉皺紋的瘦高老者。
即使之前經歷笛音的影響,他也勉強自控,并未沉船,亦未使船板隱裂。
可是,看見流云府主此時的功夫,老者扣在配劍上的手,突然咯噔響了一下。
“他…怎么可能把這套劍法練到巔峰?!”
劍鞘上有一圈木料,被老者手指箍碎,那把極狹長的劍也差點被他捏斷。
他是海南劍派的太上長老,幾乎練成了海南劍派創立以來,在劍法、內功、輕功上的所有秘籍。
只有《天殘十三式》他練不成。
但他并不以此為恥,因為天殘十三式,似乎是只有嚴重殘疾的人,才能夠修煉的一門劍術。
海南劍派的掌門因缺臂殘足,雖修成了這套劍法,卻也遠不是他這個太上長老的對手。
可是,當他看見流云府主此時施展的《天殘十三式》,才知道自己從前對這套劍法的認知,完全是個笑話。
人的骨骼濁重,不能如海鳥般飛行,人的呼吸脆弱,不能在水下得氣。
這才是海南劍派祖師所感受的天生缺陷,天殘本意。
在劍譜的序章中,就已經點明了這種道理,后世傳人卻不能詳解其意,只以為祖師夸大其詞,說些漂亮空話。
便忽略序章,把心力都投入到后面那些怪奇劍招的參悟之中。
實際上,海南劍派的功夫,基本都是劍走偏鋒。
唯獨這《天殘十三式》是一等一的調息法門。
以輕靈劍氣調和內外呼吸,以劍勢變化,自行帶動身法。
劍招里面束手、綁足、鐵箍收腰、含石入口等等,都只是鍛煉劍氣內力的法門,并不是真的要人模擬那些殘缺。
當此之際,流云府主半身明,半身暗,所處位置的遠近高低,隨風變化。
一口氣息綿綿不竭,連擋了楚天舒數百個掌印,仍然沒有到需要換氣的時候。
呼啦!
模糊扭曲的無色烈火,猛烈一響,有收縮之勢。
數十個真假掌影,忽然消失,只剩一掌。
由透明掌印的模樣,化成真實手掌,轟然擊出。
鐵笛一動,刺向這只手掌的無名指指根處。
這是絕大多數人掌法的一個弱點,若刺小指,即使斷指,也未必能阻止掌力的沖擊。
若刺掌心,則是掌力最強的位置,平白變成內力比拼。
只有這無名指的指根,力量相對也薄弱,卻能夠即時影響整體掌力的運轉。
劍氣包裹在鐵笛前端,隱隱形成一個尖錐般的鋒芒。
嗤!!
尖錐刺入手掌,劍氣被引發,那右手當即炸碎。
然而,那右手炸碎,如一個氣泡崩破,并無血霧。
后方三寸的位置,閃電般又探出一只右手。
這只手的掌心,直接轟在鐵笛前端。
楚天舒收攏烈火之后,確實只發了一掌,但這一掌卻是幻影和真相齊發。
鐵笛上的劍氣一時不繼,每個笛孔里面,都噴出一股青氣。
笛音乍響,簡直要撕碎人的耳膜!
這根笛子的打造手法,極其巧妙,在這種情況下,竟還卸掉了楚天舒兩成掌力。
可就算是玄鐵材質,也扛不住剩下八成勁道。
整根鐵笛劇烈變形,斷開,崩飛。
嘭嘭嘭嘭嘭嘭!!
楚天舒雙掌輪換,青電閃爍。
剎那之間,他已經與流云府主連拼六掌。
垂天神功,雷氣伏波。
悟得煉神化氣之后,他的內力渾厚程度,再度跨出一大步。
此時連續六掌的傷害,堪比當時跟陳祖七對拼的十掌。
陳祖七當時的內力量,比楚天舒還要大得多,接了這十掌,骨骼被掌力滲透,心脈直接被震裂。
流云府主此刻硬接下來,卻只是臉色肅然,須眉聳動,并沒有半點傷勢。
楚天舒感受到,對方的內力總量雖然不如陳祖七,卻很是醇厚,運行方式,更是特殊。
江湖上能稱為絕技的武功,內力運行路線,必然各有千秋。
有的武功,彼此內力不相容,并不是因為屬性的問題,而是因為流向的問題。
譬如,武當派的兩儀心法,要在子時和午時,內力順督脈而流。
天竺伽星一脈的瑜伽心法,名字雖然不同,其中卻有一條脈絡的位置,也與督脈相應,每當正午,內力要逆督脈而流。
如果有人兼修這兩種心法。
哪怕是先將其中一種練到大成,再練另一種,也會沖散前一種功法在經脈中留下的余韻。
使得后一種功法修煉起來,事倍功半。
前一種功法,將來運用起來,還要有遲滯。
流云府主的身體里面,卻好像給經脈分了層。
同一條經脈里面,有的分兩層,有的分三層,可以同時容納好幾種流向、流速都不同的內力。
這是他悟出了“流云天網”的神意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流云天網的神意,可以隔開多種內力,不使其互相滲透,又能夠護持經脈,不使其脹破。
他的身體中,就好像有三十七層大網,大部分重疊著。
楚天舒的掌力一沖過去,就被這三十七層大網,分流化解。
柔里藏針,先涼后熾,引進落空…
這些都是在流云府主身體里天長日久,運轉慣了的內力,不需要臨時分心,去控制這些變化。
只要他心里有一個運動抵抗的念頭,這些變化就自然生成。
難怪他能夠化解魔刀刀法的威力,能夠輕而易舉的應對魯雙燕的前十四劍。
“喝!!”
雖然能扛住楚天舒的攻勢,但流云府主,也沒有一直硬拼的意思。
他一聲低暍,雙手衣袖,如同被疾風吹鼓起來的云朵。
兩片濃厚的白云,霎時合在一處,壓向楚天舒。
流云府主感受到,楚天舒的耐力,簡直是他前所未見的強度。
青色內力洶涌澎湃,簡直時刻都在回氣,每次碰撞,還有肉身的力道穿砸過來。
跟這種人硬拼,就算流云府主能扛到兩三百招開外,多半還是要敗。
這兩片白云罩出去的時候,流云府主的雙手,在云中變化萬千。
刀、槍、劍、掌、指、爪,各種絕技,浮現出來。
以銳破力,以巧破氣。
楚天舒眸光一閃,雙手衣袖,也在這時隆起。
他那兩片青色的袖子,就不像對手的袖子那樣,鼓得既快,而又姿態柔美。
他的袖子里面,像是突然有兩朵青色雷云綻放。
組成衣袖的縱橫絲線,都被撐得暴露無遺,但因為內力也滲透在這些絲線之中,撐而不斷。
咚!!!
青白二色,對沖在一起。
四只袖子鼓蕩不休,卷蕩碰撞。
在外人眼中,衣料的隔閡,好像消失了。
四個袖子,成了一體的空間。
外面青白翻滾,難解難分,里面閃電對拼,悠久不絕。
就連楚天舒和流云府主自己,這時候也看不到,袖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情況。
他們只是憑著感覺,讓自己掩在衣袖中的手掌,用最快的速度出招、出擊、出力。
湖水大浪拍在礁石上的聲音,也不如他們身邊震蕩出去的聲音那么渾厚。
終于,在一身裂帛巨響之后。
流云府主的身影如鴻飛冥冥,一飄而去。
落在矮崖上橫生出來的一棵松樹上。
他雙手衣袖雖破成幾片,卻并未碎裂。
楚天舒的大袖,則是碎成絲絮一般,凌空飄飛。
大袖之下,還有青色的束腕窄袖。
但這兩條窄袖衣料上,現在排滿了十幾種暗器。
金錢鏢、暗青子、鐵蒺藜、喪門釘…
楚天舒臉色凝重的吸氣,雙臂一振,青色絲綢繃緊。
所有暗器,原本好像是嵌在上面的,現在都被抖落下來,沒有一點血跡。
可那雙臂上,似有一些紅腫。
“那么近的距離下,你也敢發這么多暗器,也不怕崩回去,砸你一臉?!”
楚天舒看到部分暗器上的幽綠毒芒,不禁語出嘲諷。
“你的皮可沒有我這種韌勁,劃一下,臉就爛了吧。”
流云府主默默從自己手臂上拔下幾根銀針。
“你的銀針上要是也淬了毒,我現在就該運功逼毒了。”
流云府主小臂上有幾個穴位,血出如注。
那銀針上雖然沒有毒,但下針的方式古怪。
幾根針一落下去,他小臂上有好幾處部位的血液,霎時都感覺成了廢血。
若不任其流出,反而可能影響心肺呼吸。
“痛快啊!”
流云府主長嘆道,“音功、招數、內力、暗器、斗志,好久沒有遇到每個方面都能拼一拼的對手了。”
“我終究還是個江湖中人。”
“可惜…”
流云府主盯住楚天舒,“世上有那么多可以破壞的樂趣,你為什么偏偏要破壞家天下的格局呢?”
“倘若你也只是想要逐鹿中原,爭霸天下,我倒是愿意再花十年二十年。”
“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常常切磋,細細的品味這場大戲。”
楚天舒聽了這話,倒對他高看一眼,起了點談興。
“你居然知道我要干什么?”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上學有多痛苦啊。”
“學那些東西的時候,太缺乏實證相佐,總是很無趣。”
“但是,我既然學過了,能力又到了,當然要搞一些可以盡情揮灑力量和學識的事情。”
他用指甲刮了刮自己的眉毛。
眉角似乎因此,變得更加鋒利。
“但你說你是江湖人,我可不贊同。”
楚天舒望著這片大湖。
“江水奔騰,莽撞,剛勇,殘酷,湖水平緩,忍耐,樸實,瑣碎。”
“但江湖的界限是很稀薄的,都是活水,只要相遇,很快還是會相融。”
“從沒有聽說過,有哪里的江水,能夠長久疊在湖水上方,彼此相觸而不融的。”
“而那王朝啊,就像是驅人創造的宮殿,只會越架越高,層層疊疊。越往高處,就越不會去觸及地面,除非,等到整個宮殿都垮塌的時候…”
楚天舒注視著流云府主。
“你心已經不在江湖了。”
“我,才是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