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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江湖中人

  “你的劍法很精巧啊!”

  楚天舒落地的時刻,面朝流云府主,目光一抬。

  “那這樣呢?!”

  無色的烈焰,從他雙眼口鼻之中忽然涌出。

  瞬息之間,烈火燃遍全身。

  人影已經被掩蓋不見,只剩下一大團洶涌燃燒的無色火焰。

  嘩啦啦啦!!!

  湖水拍打在礁石之間,浪花似箭,碎屑湍白。

  火焰卻在這片潮濕水潤的礁石上擴散。

  一剎那,火光漲得足有三四匹烈馬大小。

  朝著流云府主,碾壓過去。

  楚天舒的內力屬性,發生微妙變化,讓他能夠更輕易操控三七神劍內的濃縮念力,形成幻術。

  比起以前總是曇花一現,才能起到最大效果的威懾性幻象。

  如今他這烈火熊熊,持久不滅。

  無色烈焰里面,更是如悶雷般,浮現出數十道掌印。

  只見掌印不見人,或抓,或劈,或刺,或拍,鋪天蓋地,打向流云府主身體各處。

  掌法真幻難辨,卻每一個手印都能擾亂人的直覺,產生強烈威脅感。

  達摩神劍雖然精巧,面對這個場景,卻難有用武之地。

  流云府主臨危不亂,身形側轉。

  他的左半邊身體,好像隱到了罡氣之中,隱到了暗影之中。

  不管是哪個方向的人看過來,都覺得這一刻,流云府主好像只剩下右半邊身子。

  那絕不像是一個活人,讓人覺得,流云府主只剩下半片殘尸,場景詭譎至極。

  他就以這右半邊身子,運用鐵笛連刺。

  殘身忽遠忽近,如鬼如魔。

  所有掌印,都被鐵笛斜刺,陸續破解。

  在島嶼周邊的船只上,有一個發冠很高、滿臉皺紋的瘦高老者。

  即使之前經歷笛音的影響,他也勉強自控,并未沉船,亦未使船板隱裂。

  可是,看見流云府主此時的功夫,老者扣在配劍上的手,突然咯噔響了一下。

  “他…怎么可能把這套劍法練到巔峰?!”

  劍鞘上有一圈木料,被老者手指箍碎,那把極狹長的劍也差點被他捏斷。

  他是海南劍派的太上長老,幾乎練成了海南劍派創立以來,在劍法、內功、輕功上的所有秘籍。

  只有《天殘十三式》他練不成。

  但他并不以此為恥,因為天殘十三式,似乎是只有嚴重殘疾的人,才能夠修煉的一門劍術。

  海南劍派的掌門因缺臂殘足,雖修成了這套劍法,卻也遠不是他這個太上長老的對手。

  可是,當他看見流云府主此時施展的《天殘十三式》,才知道自己從前對這套劍法的認知,完全是個笑話。

  人的骨骼濁重,不能如海鳥般飛行,人的呼吸脆弱,不能在水下得氣。

  這才是海南劍派祖師所感受的天生缺陷,天殘本意。

  在劍譜的序章中,就已經點明了這種道理,后世傳人卻不能詳解其意,只以為祖師夸大其詞,說些漂亮空話。

  便忽略序章,把心力都投入到后面那些怪奇劍招的參悟之中。

  實際上,海南劍派的功夫,基本都是劍走偏鋒。

  唯獨這《天殘十三式》是一等一的調息法門。

  以輕靈劍氣調和內外呼吸,以劍勢變化,自行帶動身法。

  劍招里面束手、綁足、鐵箍收腰、含石入口等等,都只是鍛煉劍氣內力的法門,并不是真的要人模擬那些殘缺。

  當此之際,流云府主半身明,半身暗,所處位置的遠近高低,隨風變化。

  一口氣息綿綿不竭,連擋了楚天舒數百個掌印,仍然沒有到需要換氣的時候。

  呼啦!

  模糊扭曲的無色烈火,猛烈一響,有收縮之勢。

  數十個真假掌影,忽然消失,只剩一掌。

  由透明掌印的模樣,化成真實手掌,轟然擊出。

  鐵笛一動,刺向這只手掌的無名指指根處。

  這是絕大多數人掌法的一個弱點,若刺小指,即使斷指,也未必能阻止掌力的沖擊。

  若刺掌心,則是掌力最強的位置,平白變成內力比拼。

  只有這無名指的指根,力量相對也薄弱,卻能夠即時影響整體掌力的運轉。

  劍氣包裹在鐵笛前端,隱隱形成一個尖錐般的鋒芒。

  嗤!!

  尖錐刺入手掌,劍氣被引發,那右手當即炸碎。

  然而,那右手炸碎,如一個氣泡崩破,并無血霧。

  后方三寸的位置,閃電般又探出一只右手。

  這只手的掌心,直接轟在鐵笛前端。

  楚天舒收攏烈火之后,確實只發了一掌,但這一掌卻是幻影和真相齊發。

  鐵笛上的劍氣一時不繼,每個笛孔里面,都噴出一股青氣。

  笛音乍響,簡直要撕碎人的耳膜!

  這根笛子的打造手法,極其巧妙,在這種情況下,竟還卸掉了楚天舒兩成掌力。

  可就算是玄鐵材質,也扛不住剩下八成勁道。

  整根鐵笛劇烈變形,斷開,崩飛。

  嘭嘭嘭嘭嘭嘭!!

  楚天舒雙掌輪換,青電閃爍。

  剎那之間,他已經與流云府主連拼六掌。

  垂天神功,雷氣伏波。

  悟得煉神化氣之后,他的內力渾厚程度,再度跨出一大步。

  此時連續六掌的傷害,堪比當時跟陳祖七對拼的十掌。

  陳祖七當時的內力量,比楚天舒還要大得多,接了這十掌,骨骼被掌力滲透,心脈直接被震裂。

  流云府主此刻硬接下來,卻只是臉色肅然,須眉聳動,并沒有半點傷勢。

  楚天舒感受到,對方的內力總量雖然不如陳祖七,卻很是醇厚,運行方式,更是特殊。

  江湖上能稱為絕技的武功,內力運行路線,必然各有千秋。

  有的武功,彼此內力不相容,并不是因為屬性的問題,而是因為流向的問題。

  譬如,武當派的兩儀心法,要在子時和午時,內力順督脈而流。

  天竺伽星一脈的瑜伽心法,名字雖然不同,其中卻有一條脈絡的位置,也與督脈相應,每當正午,內力要逆督脈而流。

  如果有人兼修這兩種心法。

  哪怕是先將其中一種練到大成,再練另一種,也會沖散前一種功法在經脈中留下的余韻。

  使得后一種功法修煉起來,事倍功半。

  前一種功法,將來運用起來,還要有遲滯。

  流云府主的身體里面,卻好像給經脈分了層。

  同一條經脈里面,有的分兩層,有的分三層,可以同時容納好幾種流向、流速都不同的內力。

  這是他悟出了“流云天網”的神意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流云天網的神意,可以隔開多種內力,不使其互相滲透,又能夠護持經脈,不使其脹破。

  他的身體中,就好像有三十七層大網,大部分重疊著。

  楚天舒的掌力一沖過去,就被這三十七層大網,分流化解。

  柔里藏針,先涼后熾,引進落空…

  這些都是在流云府主身體里天長日久,運轉慣了的內力,不需要臨時分心,去控制這些變化。

  只要他心里有一個運動抵抗的念頭,這些變化就自然生成。

  難怪他能夠化解魔刀刀法的威力,能夠輕而易舉的應對魯雙燕的前十四劍。

  “喝!!”

  雖然能扛住楚天舒的攻勢,但流云府主,也沒有一直硬拼的意思。

  他一聲低暍,雙手衣袖,如同被疾風吹鼓起來的云朵。

  兩片濃厚的白云,霎時合在一處,壓向楚天舒。

  流云府主感受到,楚天舒的耐力,簡直是他前所未見的強度。

  青色內力洶涌澎湃,簡直時刻都在回氣,每次碰撞,還有肉身的力道穿砸過來。

  跟這種人硬拼,就算流云府主能扛到兩三百招開外,多半還是要敗。

  這兩片白云罩出去的時候,流云府主的雙手,在云中變化萬千。

  刀、槍、劍、掌、指、爪,各種絕技,浮現出來。

  以銳破力,以巧破氣。

  楚天舒眸光一閃,雙手衣袖,也在這時隆起。

  他那兩片青色的袖子,就不像對手的袖子那樣,鼓得既快,而又姿態柔美。

  他的袖子里面,像是突然有兩朵青色雷云綻放。

  組成衣袖的縱橫絲線,都被撐得暴露無遺,但因為內力也滲透在這些絲線之中,撐而不斷。

  咚!!!

  青白二色,對沖在一起。

  四只袖子鼓蕩不休,卷蕩碰撞。

  在外人眼中,衣料的隔閡,好像消失了。

  四個袖子,成了一體的空間。

  外面青白翻滾,難解難分,里面閃電對拼,悠久不絕。

  就連楚天舒和流云府主自己,這時候也看不到,袖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情況。

  他們只是憑著感覺,讓自己掩在衣袖中的手掌,用最快的速度出招、出擊、出力。

  湖水大浪拍在礁石上的聲音,也不如他們身邊震蕩出去的聲音那么渾厚。

  終于,在一身裂帛巨響之后。

  流云府主的身影如鴻飛冥冥,一飄而去。

  落在矮崖上橫生出來的一棵松樹上。

  他雙手衣袖雖破成幾片,卻并未碎裂。

  楚天舒的大袖,則是碎成絲絮一般,凌空飄飛。

  大袖之下,還有青色的束腕窄袖。

  但這兩條窄袖衣料上,現在排滿了十幾種暗器。

  金錢鏢、暗青子、鐵蒺藜、喪門釘…

  楚天舒臉色凝重的吸氣,雙臂一振,青色絲綢繃緊。

  所有暗器,原本好像是嵌在上面的,現在都被抖落下來,沒有一點血跡。

  可那雙臂上,似有一些紅腫。

  “那么近的距離下,你也敢發這么多暗器,也不怕崩回去,砸你一臉?!”

  楚天舒看到部分暗器上的幽綠毒芒,不禁語出嘲諷。

  “你的皮可沒有我這種韌勁,劃一下,臉就爛了吧。”

  流云府主默默從自己手臂上拔下幾根銀針。

  “你的銀針上要是也淬了毒,我現在就該運功逼毒了。”

  流云府主小臂上有幾個穴位,血出如注。

  那銀針上雖然沒有毒,但下針的方式古怪。

  幾根針一落下去,他小臂上有好幾處部位的血液,霎時都感覺成了廢血。

  若不任其流出,反而可能影響心肺呼吸。

  “痛快啊!”

  流云府主長嘆道,“音功、招數、內力、暗器、斗志,好久沒有遇到每個方面都能拼一拼的對手了。”

  “我終究還是個江湖中人。”

  “可惜…”

  流云府主盯住楚天舒,“世上有那么多可以破壞的樂趣,你為什么偏偏要破壞家天下的格局呢?”

  “倘若你也只是想要逐鹿中原,爭霸天下,我倒是愿意再花十年二十年。”

  “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常常切磋,細細的品味這場大戲。”

  楚天舒聽了這話,倒對他高看一眼,起了點談興。

  “你居然知道我要干什么?”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上學有多痛苦啊。”

  “學那些東西的時候,太缺乏實證相佐,總是很無趣。”

  “但是,我既然學過了,能力又到了,當然要搞一些可以盡情揮灑力量和學識的事情。”

  他用指甲刮了刮自己的眉毛。

  眉角似乎因此,變得更加鋒利。

  “但你說你是江湖人,我可不贊同。”

  楚天舒望著這片大湖。

  “江水奔騰,莽撞,剛勇,殘酷,湖水平緩,忍耐,樸實,瑣碎。”

  “但江湖的界限是很稀薄的,都是活水,只要相遇,很快還是會相融。”

  “從沒有聽說過,有哪里的江水,能夠長久疊在湖水上方,彼此相觸而不融的。”

  “而那王朝啊,就像是驅人創造的宮殿,只會越架越高,層層疊疊。越往高處,就越不會去觸及地面,除非,等到整個宮殿都垮塌的時候…”

  楚天舒注視著流云府主。

  “你心已經不在江湖了。”

  “我,才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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