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那天闖過義王府之后,邀戰的聲音太洪亮,跟人平時說話的嗓音,本來就有極大的不同。
段忠那時離得也遠,剛才跟海東來對話,就沒察覺到什么異樣。
但不用音色分辨,靠剛才的戰斗和楚天舒話里的意思。
有些事情也很明朗了。
“闖入義王府的是你?”
“據報,你殺掉宇文通信那幾個人的時候,都頗費了一番手腳,居然這么快又有進展?”
段忠呢喃有聲,聲音不高,與其說是在問話,倒像自言自語。
“是啊,我當年領兵出戰的時候,海東來聲名鵲起的時候,都有這么一段突飛猛進的日子。”
“只是等到自己年紀大了,步子緩了,下意識就沒有想過,自己這回的敵人中,恰有這種人在。”
楚天舒笑了笑。
“感慨完了嗎?自認年紀大,是想讓我尊老一把,由你先出手嗎?”
楚天舒右手攤開,出口邀請。
“可以,那就請你先出招。”
他眸子里有微小的光圈,忽漲忽縮,已經感覺到段忠身上,有好幾種不同的兵魂氣息。
奇妙的是,這些兵魂并沒有那種陰邪渾濁的感覺。
不是邪兵,那就全是段忠自己練出來的。
正常來說,只要一個兵魂沒有消散,兵主的心力精力,就都會花在這個兵魂上。
分心想養出別的兵魂,是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同一個人,就算修煉不同的血煉兵法,養出來的兵魂效果,也很可能是相似的。
費那么多周折,還不如專心培養原先的兵魂,或設法悟招。
段忠這種情況,卻多半是他能確定自己新培養的兵魂,效果各有千秋。
對這種人,不能冒進。
楚天舒讓他先出招,也有三分以靜制動的意思。
天月孤照,靈幡飄飛。
清冷夜風,一遍又一遍拂過彌勒殿前,一波又一波吹過廣場上這些白篷棺材。
段忠雙手攏在身前,站在這些稀疏空曠的棺材之間,雙目幽深,不再開口。
海東來手撫著胸,提醒道:“他能影響呼吸,別跟他多話。”
剛才在大殿中的對峙,以海東來的心境,本不該有呼吸上的明顯變化。
他呼吸變重,露出破綻的那一刻,是純粹的身體問題。
有點像他曾經在吐蕃刺探軍情時,身處一座高山頂端的感覺,但要遠比那個更嚴重。
吸進來的,都是沒什么用的氣流,而不是那種能讓雙肺清新的氣流。
楚天舒也已經感覺到了異常。
他對自己的肺部把控,妙至毫厘,明顯感覺到,自己每一口吸入的空氣中,氧氣含量在急劇減少。
這里原本是個空氣很清新的地方,氧氣含量不低。
夜風吹過,空氣也很流通。
但現在的情況就好像是,夜風吹過來的時候,經過了一層過濾,吹進來的全是廢氣,沒什么氧氣。
兵魂,慧根六道,天人止息!
段忠忽然一笑,身體突進,殺向楚天舒,左手炭紅光芒,右手冰白光澤。
慧根六道…
人間如炭!餓鬼寒涼!
他剛才的心緒低落,感慨的模樣,不能說全部都是假的,但至少九成九都是假的。
真實的年齡根本不重要,他的體力、野心,都完全還是一個壯年的人。
那他就真是一個壯年人。
如此一個盛年大將,又怎會在面對自己的死敵時,輕易出現情緒低落的弊病。
不過都是兵道之人狡詐的偽裝罷了。
嘭嘭嘭嘭嘭!!!!
段忠雙出連綿殘影,楚天舒雙臂猶如青鋼,寸步不讓,強勢對拼。
小臂交錯,手掌對沖,以肘擊拳…
兩人在極快的對攻中,又都變化多端。
冷熱溫度的反復擾動,還沒有傷到楚天舒的手,就已經讓周圍氣流扭曲晃動。
讓兩個人拼斗時的聲音,在歪曲的氣流中不斷放大。
轟隆隆!!
頃刻之間,他們兩人戰斗處散發出來的聲響,已經變得跟連綿的悶雷無差。
響聲一波更比一波澎湃。
也正如段忠心里,正不斷高漲的斗志和殺氣。
嚓!!
四條手臂殘影,曲直碰撞之間。
楚天舒的手勢,倏然一變,宛如拈花,不是攻向敵人,而是在殘影交錯之際,捏住了一片袖角。
闖少林拳架,沾衣跌法!
換了一般人,楚天舒只憑捏住衣角這一抖,能把整個人都摔砸在地上。
就算現在,這一抖之后,似柔實韌的一股大力,也罩住了段忠整個右臂。
但是,段忠的衣袖突然炸了。
慧根六道,修羅執兵!
比起段茹素需要用手抓住物體,發勁崩射,配合兵魂,這些繁瑣的步驟。
段忠只不過是心念一動,衣袖就像是一大堆碎裂的鐵片,崩射開來。
楚天舒把頭一偏,略微躲開一個射向左眼的碎片,任憑其余碎片射在胸口,乃至臉上。
他打斗起來的時候,總是迅猛又周密,喜歡把對手的招式全部拆開、擋盡。
可實際上,以他現在“內圣外王”的體魄狀態,完全可以用上橫練強者的打法。
就憑這種速度射出來的“鐵片”,根本破不了楚天舒的防。
所以,他看清了段忠此時雙肩一矮,手掌急探,掏向自己腰子的動作。
嗆!!
楚天舒腰間長劍,驟然彈直,右手剛一觸及劍柄,已把橫在腰前的刃口,向上一挑。
段忠瞬間縮手,右手中指,仍然被削掉一小塊皮肉。
劍光急閃,恰如十幾條弧形白線,全部襲向段忠。
段忠臉色微變,手勢極速變化,掌影紛飛,宛若忽閃而逝的蝶翼。
他以六個指環,倉促抵擋劍尖,身形猛退。
楚天舒動手以來,最初像是追求速度與巧變的拳法名家。
接著突然展現橫練風格,現在又使出一手劍法。
風格復雜,又各個都精湛,讓人懷疑,他的真實年齡是不是也比外貌大一輪。
然而,楚天舒這一劍猛攻之后,已不由得發出喘息。
他沒追擊段忠,反而退后。
雙方眨眼間拉開十丈遠。
楚天舒乍感氧氣正常,猛吸了一口。
單純憋氣,他現在能憋很久,但在低氧狀態,跟強敵劇烈交手,還是撐不了太久。
段忠那邊,右手衣袖已碎,露出臂膀上發綠褶皺的皮膚,好似蜥蜴的背,又像老樹的皮。
慧根六道,畜生甲葉!
發動畜生道之后,在氧氣含量極低的狀態下,仍能維持身體的正常運轉。
段忠的畜生道,早已開啟。
楚天舒凝視著這個對手,橫劍胸前,劍刃輕吟一聲。
他腰間的衣物,浮現出來五個白霜小點,又被他身體熱量融化。
剛才段忠手上的寒氣,已經浸透衣物,侵入他的肌理。
他如果稍慢那么一絲,這邊的腎臟,只怕已經被掏出去了。
段忠也在看他,忽然間仰天長嘯,高歌吐字。
“楚!天!舒!!”
此刻,段忠發出的聲音,又高又厲,傳得極遠,已然失了真。
不像是人的嗓子,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在喊那三個字。
楚天舒感覺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海東來、關長嶺,還有剛趕到彌勒殿的成瞎子,也都感覺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就連名字只有兩個字的鄭回,都生出同感。
甚至,鄭回因為重傷,感覺還最深。
他心驚神搖,頭昏眼花,只覺得前方出現了三四個楚天舒,五六個段忠。
自己的心好像離開了腔子,魂好像飄離了肉體。
慧根六道,地獄勾魂!
海東來在本土絕頂高手中,是個格格不入的存在,因為先天疾病,自小就習慣以打熬體魄為主。
他正常的時候,體魄極強,兵魂方面,卻不過只是鹿車的境界。
而段忠,才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符合此界主流的絕頂高手。
若以《血河車》的三車境界來比喻。
段忠在血煉兵法上,已經練到了“青牛拉車”的境界,觸及深厚的血煉智慧。
以修羅道兵魂為伊始,配合佛家精義。
分裂出天人,畜生,人間,餓鬼,地獄,五種不同的兵魂。
六種效果相輔相成,成為毫無短板的存在。
地獄勾魂的歌聲,原本不是為了針對單獨的敵人而創立。
是為了針對大批兵士弓弩手圍殺的情況。
“天人”和“地獄”配合起來,段忠對付尋常士兵的時候,幾乎不用親自動手。
只要帶著兩種兵魂之力走一遍,所過之處,人們就會昏迷。
他現在施展出這樣的歌聲,卻不是指望靠這個對付楚天舒,而是為了刺激自己。
勾魂震魄,破壞自己身體的常態。
段忠接下來,只要是對楚天舒出手,每一瞬間,身體都可以亢奮到極致。
但他的情緒,又可以從中勾出、脫離,保持冷靜敏銳的戰斗方式。
“楚!天!舒!!”
三個字,如歌如吟。
白幡急搖,心旌連晃。
飄起的幡尾,像是突然慢了下來。
段忠的身體,就在這時極快且無聲的“游”了出去。
冷熱氣流,似乎在他背后完成了一次擠壓,而前方的空氣,正好稀薄至極。
他單掌向前穿刺,整個身影自然又神妙。
就像是云霄間的一尾游魚。
那只穿刺的手掌,正如魚口中的劍。
于空靈無聲下,擊向楚天舒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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