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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遠來者,昆侖奴

  從川蜀一路入南詔,真真是千山萬巖。

  險峰奇峻看不盡,劍山刃脊令人寒。

  陸地上行走,要么翻山,要么繞路,別管是多好的駿馬,多穩的車夫,都快不起來。

  但如果善用水路,就可以大大節省趕路的時間。

  王城南邊的綠玉河,古時稱溪,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山洪暴雨之后,成了這樣一條大河。

  自有南詔以來,河面上的客船、漁船、貨船,就四季不休。

  尤其是靠近三月節的時候,漁民船家,都要把自己的船也打扮一番,至少采幾捆野花,綁在船篷上。

  華貴考究的,則用鮮艷布料做的大花妝點自家船只。

  三月節是用來紀念觀音菩薩的節日。

  傳說,在唐高宗時期,觀音菩薩顯靈,降服了在南詔這片地界上四處作亂的妖魔,使風調雨順,無洪澇,無蝗災。

  南詔子民,在三月十五至二十一這幾天內,會選擇某一天,就近尋找供奉觀音的小廟土院,上香祈福。

  到時候,水上客船紛紛點燈,和尚尼姑們唱著贊頌觀音菩薩的經文,向水面上撒花。

  王城內外,都不禁夜市,讓老百姓可以徹夜游玩,享受難得的夜間歡樂。

  但那種大眾的熱鬧,總還是在城鎮中,或至少是靠近城墻的地方。

  別的地方,并不會為三月節做多少準備。

  今年卻不一樣。

  最近很多人乘船,到城南二十多里處靠岸。

  他們在那里踏上草地,走出兩三里,就能夠見到翠巖坡。

  周邊的山嶺,大多長有樹木,要不然就是被開墾成農田。

  而這片山坡,卻因大石頭密集,石質既堅又深入地下,無法開墾成田。

  坡面方圓數里,土壤都不厚,也長不出大樹。

  只不過,這坡面處陰,當地也多雨,巖石上生出的青苔不少,才得了個“翠巖”的稱號。

  放眼望去,整面山坡都是塊壘青石,高低不平,間雜幾棵小樹,稀疏的野草。

  可也就是這樣一片地方,成為了大唐內衛統領,跟南詔義王約戰的地點!

  前幾天晚上,那約戰的聲音太響亮,消息早不脛而走,也不知道已經傳開多廣。

  最近來到這里的人,很多都是成名的刀客武人,也有南詔軍中人士。

  離三月十五還有兩天,約戰的雙方都沒有在這里露面,但已經有些人風餐露宿,就決定在這周圍住下了。

  這一住,倒是便宜了附近的漁夫船家。

  除了那些實在窮酸,只靠自己帶干糧、喝野水的,旁人見到那些船家烹煮河鮮,總愿意買點嘗嘗。

  還有些人,讓船家往來于此地和城中,既捎帶消息,也每日運送酒菜,酬勞豐厚。

  相對荒涼的河段,因此顯出幾分繁盛。

  “真是烏煙瘴氣,這些人都是怎么做飯的,如此腥臭。”

  玉冠青袍的虬須老人,站在船頭,看著附近的幾條船,面露厭惡之色。

  瓦罐燉魚,魚直接下水,沒有好的佐料壓過味道,剛開始沸騰的時候就是會有腥味。

  把泡沫全撇去,煮上好一陣子之后,腥味才會變淡,呈現出魚的鮮香味道。

  那老人卻懶得為此細思,手上已摸出幾個拇指肚大小的金色彈丸。

  “慶叔,回來。”

  船篷里響起一個渾厚聲音。

  那老人聞言,轉身回去。

  船篷里放了一個扁平寬大的木匣,劍眉入鬢的短須中年男子,盤坐在這個木匣之上,正盯著老人。

  “我說過多少回了,我們家這個行當,容易損陰德,平時為了辦事,弄死些人,害死些人,也就罷了。”

  “除此之外,還是要與人為善的。”

  那慶叔收了彈丸:“家主,我看南詔風氣彪悍,打爛幾個瓦罐,也算正常刀客會做的事,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的身份。”

  那男子正是宇文家族的家主,宇文馳名。

  而這宇文慶,乃是族老之一,已經多年不出門辦事,養尊處優慣了。

  想必這回長途跋涉,令他心頭頗有火氣。

  宇文馳名搖頭,說道:“通信這次的事情,本不該有多少難處,偏是死在南詔這邊,焉知不是他平素兇惡,結怨太多,才節外生枝?”

  宇文慶的拳頭捏住,嘎嘣一響。

  “通信不是被海東來所殺嗎?可恨的內衛!”

  “通信死的時候,海東來還沒有到,南詔王城這里,也不該有一批能夠殺他的內衛。”

  宇文馳名說道,“此次的事,我們未必要親自對上海東來,但是如鄭回等人,到時肯定都是需要解決的目標。”

  “不能提前就讓他們有太多警覺,知道我們用什么兵器。”

  宇文慶點點頭:“但真的讓段忠獨自對上海東來,你覺得他能有多少勝算?”

  宇文馳名并不為難,輕飄飄的回答道:“五成吧。”

  “五成?”

  宇文慶沉吟道,“段忠這個人,當年的兵器是一枚指環,已經算是一流人物,這些年他雖沒有在外面動過手,卻在吐蕃精修,聽說頗有些驚人事跡。”

  “海東來很是可怕,但他應該受了傷,而且到時候我們還會插手謀算。”

  宇文慶看向那個扁平寬大的木匣,流露出隱隱的戒懼,但又止不住興奮的神色。

  “你這兩年,已能夠嫻熟的運用這件寶物,宛若此寶昔日的兵主復生,我看就算是你單獨對上海東來,也有一半把握。”

  “這樣算下來,段忠也只有五成勝算?”

  宇文馳名并不多說什么。

  他年輕的時候,給自己定一個目標,也喜歡分出多個步驟,能籌備好一個步驟,就代表多了一成把握。

  那個時候,長輩問他事情,他常常說自己有六成、七成,乃至九成的把握。

  不過,等他成了長輩,成了家主之后,他就漸漸鐘情于另一種說辭。

  做任何事情都只有兩種結果,要么成功,要么失敗。

  所以,想問一件事能不能做成,說五成把握,總是沒錯的。

  “段忠現在實力如何,外人莫可揣度,但海東來是個怪物,如果讓我跟他單打獨斗,縱有此寶,我也沒有多少信心。”

  宇文馳名摸了摸那個木匣,露出笑容。

  “好在,除了段忠和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幫手。”

  宇文慶詫異道:“難道吐蕃還愿意繼續派出高手嗎?”

  “他們軍中高手全都要戒備唐軍,王城還要留人,這回在外死了一個大祭師,恐怕派不出什么像樣的人了。”

  宇文慶猜測道,“是你在長安那個神秘的盟友?”

  宇文家有好幾個人,知道家主在長安朝廷里有盟友。

  天下又不是只有長安和淮西,時局動亂中,他們常會交換情報,互贈一些功勞好處。

  朝廷里的人得以升遷,宇文家族的勢力發展也更順,不少子弟在藩鎮中居于文武要職,何樂而不為?

  不過,那個人的身份本就神秘,除了家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而且這幾年,宇文家沒有再收到神秘情報好處,似乎對方撈夠了功勞,彼此聯絡已經斷了。

  “就是他。”

  宇文馳名提起那人,感慨了一聲。

  “原以為是個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的大丈夫,野心勃勃的同道中人。”

  “但我今年才知,那人只怕腦思有異,真正的圖謀不在于功業,只是恰巧成了我們大事的助力。”

  宇文馳名笑道,“這樣也好,他人已偏執,為了這次的事情,會更加不惜血本。”

  綠水蕩漾,小船調頭而走。

  宇文馳名和宇文慶上岸之后,沒過多久,就潛入了義王府。

  他們分頭派出的宇文家子弟,已經先到王府中匯合。

  段忠為他們專門留了一片園林,以供碰面。

  果然就在這里,宇文馳名也看到了盟友的血本。

  那是數十名勁裝斗笠的漢子,個個站在那里,呼吸都長得驚人。

  以宇文馳名的敏銳,更從他們身上嗅到一種像是銅鐵礦石的腥味。

  段忠也在審視這些人。

  “內衛三大統領,他是其中之一,這次明面上的身份,是跟在第二批大唐使節之中,負責調查前一批使節的事件。”

  段忠說道,“所以,他沒有到我府上來,但他暗地里派的心腹,剛才把這些人領到我府上。”

  “馳名賢弟,你們家的兒郎,要試試這些人的身手嗎?”

  宇文馳名只是一笑:“這里是義王府,我們豈敢喧賓奪主,還是請義王派人一試吧。”

  段忠目光微轉。

  兩名段家護衛得到示意,走上前來,寬厚的長刀出鞘,交叉在段忠面前。

  當!!

  段忠右手中指一彈,一把刀撞在另一把刀上,同時崩碎。

  暴雨般的鋼鐵碎片,向那些斗笠人飛射過去。

  厚布衣物,如虛幻水汽般被撕裂,斗笠破碎,露出人臉。

  這些人全部膚色棕黑,頭發蜷曲,唇厚而寬,骨相與中原南詔各部的人,都大有不同。

  原來是一群昆侖奴。

  有鐵片射向昆侖奴眼珠,那昆侖奴只把眼一閉。

  鐵片竟從眼皮上彈開,只令眼皮凹了一瞬,留下一個白點。

  那昆侖奴似乎受了一點刺激,忽然一扭頭,看見四丈開外,近兩丈高的樹上,一個鳥巢。

  他身體突然移動,身上破布留在半空,兩個箭步一探手。

  段家護衛眼前一花,就見他已站在樹下,右手還抓著一只鳥,一口咬掉了那只鳥半個身子。

  “好快!”

  那失了刀的段家護衛心頭一緊,不由看向其余昆侖奴,卻見那些人個個面色木然。

  強如小弩的鋼刀碎片,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難道這些昆侖奴,個個都有那樣的身手?

  “我早知道他下毒的本領,是天下一等一的水準,尤勝他的武藝,想不到他還會煉制毒人。”

  宇文馳名的雙目炯炯有神,一口道破這些昆侖奴的來歷。

  早就聽說,長安的地下,幾乎是有另一座城市。

  那里被稱作鬼市,暗河,金銀窟,常有數萬人往來,做盡明面上不好做的生意。

  就算是內衛統領,想要煉制毒人,恐怕也只能在那樣的地方找機會。

  當年大隋權臣楊素,也愛煉制毒人,曾下一個定論,昆侖奴體質更耐毒,但賣價頗貴。

  也不知道,那個內衛統領消耗了多少人,才練出這樣一批成品。

  段忠看著那個茹毛飲血的昆侖奴,卻是一笑:“好!”

  宇文馳名也有些按耐不住笑意。

  “我們貪求功業,那邊人已癡妄,義王嗔怒大起。”

  “菩薩都破不了貪嗔癡,還要靠佛祖解救,這次我們完全聯合,區區南詔一地,縱然加上海東來,又怎么擋得了呢?”

  若現在再有人問他勝算幾何,他口上不說,心中卻肯定只有一個想法。

  會贏嗎?會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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