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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反復

  什么一炮雙響,邢夫人聽得心不在焉,這會子只心下哀嘆時運不濟…賈赦若一道兒去了,哪兒還有自個兒與那小賊的好事兒?

  略略附和幾聲,那賈赦倦意上來,打著哈欠起身自去前頭尋那幾個姨娘去了。

  邢夫人一時間六神無主,心下又患得患失起來。思忖良久拿不定主意,只好尋思著來日再去尋陳斯遠。

  陳斯遠院兒。

  陳斯遠聽得窸窸窣窣聲響,睜開眼便見雪白背脊背對著自個兒。連著同床共枕幾日,紅玉起先還有些羞怯,待后來膽子愈發大,昨兒個推說炕頭烤得慌,夜里竟將中衣褪下,只一身褻衣鉆了被窩。

  二人自是少不得耳鬢廝磨一番。刻下醒來看將過去,自有一番賞心悅目。那背脊雪白,中有肚兜的紅繩系著,下身則是方才到大腿的褻褲。

  披了中衣,紅玉扭過頭來正對上陳斯遠玩味的眼神,她面上雖羞怯,口中卻大大方方道:“聽說今兒一早又有豆腐皮包子,大爺好似極得意這口兒,我過會子早些去,多給大爺要一些回來。”

  “嗯。”

  陳斯遠應了一聲,自被窩里伸出雙臂來,那紅玉便乳燕投林一般貼服在其懷里。

  陳斯遠摩挲著背脊,輕聲道:“過幾日我要隨著姨媽往妙峰山走一趟,你提前準備好物件兒,自個兒就不用跟著去了。”

  紅玉奇道:“我不去,大爺莫非要帶蕓香那丫頭?”

  “她也留下。”陳斯遠道:“來回二百里,說不得還會撞上風雪,你跟蕓香就不用遭這一趟罪了。”

  紅玉禁不住嗔道:“我來大爺身邊兒是伺候大爺的,怎能畏苦畏難?如今反倒要大爺替我著想,傳出去人家還不知怎么說我不知規矩呢。”

  陳斯遠輕輕摟了摟紅玉,在那粉嫩櫻唇上輕輕一啄,笑道:“我拿你當自個兒人,可不就要心疼?總之我自個兒去就成了,三五日的也就回返了。”

  紅玉縮在其懷里不言語,心下既熨帖,又有些酸澀。自家大爺不比這府中的哥兒,聽聞在揚州早就經歷過風風雨雨。想從前大爺身邊就只燕兒一個伺候的,只怕許多事都要自己來。

  自個兒果然不曾想錯,到得這般人身邊兒果然是極好的。

  紅玉情知陳斯遠說出口從不改口,思量了一會子就道:“那我過會子去尋苗兒、條兒兩位姐姐說說,求了她們照料大爺。”

  “嗯。”陳斯遠應了一聲,這回沒說旁的。

  二人略略溫存,紅玉便起身拾掇了,先去取了食盒來,這才伺候著陳斯遠起身。

  不過盞茶光景沒見,紅玉臉色就難看了幾分。陳斯遠略略思忖,便調笑道:“可是被柳嫂子為難了?”

  紅玉搖搖頭頭,道:“旁的還好,就是有些陰陽怪氣。”

  陳斯遠笑道:“你不會說自個兒早就說了,只是我還沒吐口?”

  紅玉道:“那不是將大爺給賣了?回頭兒柳嫂子怨恨,再給菜湯里頭吐口水怎么辦?”

  這倒是將陳斯遠問住了。紅玉又道:“我仔細想了想,五兒過來也好,往后起碼咱們吃食上不用擔心了。”

  陳斯遠道:“不是還有個小灶?回頭兒咱們自個兒試著做,又能拋費幾個銀錢?”

  紅玉道:“便是自個兒做,總要問廚房采買肉、菜,這外頭的吃食可帶不進府里。”

  見陳斯遠納罕,紅玉又說了一遍榮國府規矩。大抵上外來的吃食,除非是查驗過了的,否則不許帶進來…許是怕被人投毒?

  紅玉觀量陳斯遠神色,見其不說話了,這才道:“因是我方才與柳嫂子應承了,大爺若是不痛快,五兒那月例從我這兒扣就成了。”

  陳斯遠探手戳了下紅玉臉蛋,笑道:“我還差你那點銀錢?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讓五兒來吧。”

  紅玉這才笑道:“大爺同意了就好,不然我還不知怎么跟柳嫂子交代呢。那我來日領了五兒來拜見大爺?”

  陳斯遠略略思量,自個兒怎么好似中了紅玉的話術?觀量一眼,見紅玉面色如常,陳斯遠心下暗自古怪。之前提都沒提,如今又要將五兒領來,紅玉是什么心思?

  “大爺?”

  “哦,行。”陳斯遠應下。

  紅玉笑著頷首,便伺候著為陳斯遠束了發髻。待用過了早點,紅玉便言語一聲兒,徑直往柳嫂子家中尋去報喜去了。

  她原本也沒想著將那柳五兒領來,奈何今兒一早聽下頭婆子嚼舌,說是東跨院的丫鬟上趕著請自家大爺吃胭脂,大爺不解風情,反倒說了好一通那胭脂顏色不合時宜的話。

  紅玉直聽得心下別扭。有道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不問自知,那一準兒是大太太身邊兒的苗兒、條兒。如今香菱這一去,房中缺使喚人,說不得大太太便將其中一個打發了來。

  紅玉只是膽子大,那兩個可是不要臉!這貿貿然來了一個,只怕往后有的斗了!

  細細思忖,那柳五兒自命不凡,素來心高氣傲,只怕也不會使那等狐媚子手段。若果然領了來,說不得一時半刻也不會頂替了自個兒,待香菱一回來,外頭那些狐媚子便是再有手段也得干看著。

  也是因著這般想的,紅玉這才轉了念頭。今兒個一早與柳嫂子打了包票,轉頭緊忙與陳斯遠說道了一番。

  陳斯遠漱過口,便又往書房里研習時文。自前明至今三百多年,八股文早將能出的題目盡數出了一遍。

  或許前明時起八股更為緊要,可時至今日,反倒是那破題、承題尤為緊要。為何?蓋因各地學政、地方官不做人,也不知是哪個賊廝突發奇想,搞出了截搭題目來。

  前一句還是四書,后一句可能就是易經,原本南轅北轍的兩句湊在一處,非要你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純純是為難人。

  且這八股文可沒什么標準作答,你破題、承題自成一體,自是比旁人亮眼,便是其后的八股論述略有瑕疵,那也算瑕不掩瑜。

  不過順天府乃是天子腳下,府試、鄉試好歹要些臉面,或許出的題目有些偏,但極少出那種莫名其妙的截搭題。加上順天府天然收錄秀才、舉人比各地多,是以冒籍、轉籍者不勝枚舉。

  聽聞太上在位時就鬧出一樁事來,太上點翰林隨駕,忽而點了一人問起籍貫。那人操著一口紹興口音信誓旦旦道:“回圣人,臣乃順天府人士。”

  太上鼻子差點沒氣歪了,轉頭尋了大學士嚴查此事,一徑開革了七名進士。后來發現管不住,太上又別出心裁搞出了個聽音御史。

  何為聽音御史?

  就是會試的時候逐個問考生籍貫,聽辨其口音,若不對立刻開革。

  這一點陳斯遠倒是不怕,許是前世乃是北地人士,其口音與此時京師口音極為相類,只個別詞匯稍有差別。

  就好比此時說‘多早晚’,歷經變遷,前世就成了‘多暫’。陳斯遠有前世底子在,自信過個一年半載的,莫說是半吊子聽音御史,就算京師土著也聽不出他的口音來。

  正思量間,外間傳來響動,小丫鬟蕓香叫了一聲,旋即便有苗兒行了進來。到近前屈身一福,道:“大爺,太太尋大爺呢,瞧著好似有急事兒。”

  “急事兒?”

  陳斯遠開始蹙眉,暗忖那邢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半點城府也無,這般下去能瞞得了誰?

  當下起身裹了斗篷,因著紅玉不在,苗兒便抿著嘴上前為其系絳絲。系過了,抬眼羞怯怯瞧了他一眼,方才要垂下螓首,陳斯遠忽而探手拿住她的右手,觀量著其上的破口道:“姐姐怎地傷了手?”

  苗兒心下噗通噗通亂跳,張口結巴道:“一早兒…睡迷糊了,給…太太插簪子…不小心劃了手。”

  陳斯遠道:“這破口瞧著不淺,姐姐這幾日莫要粘水,免得來日腫脹化膿。罷了,我還是給姐姐裹上吧。”

  說話間扯了隨身帕子,仔細為那大拇指纏裹起來。苗兒木頭樁子也似的隨他擺弄,一開始只敢偷眼觀量,待后來大著膽子直勾勾瞅著他,恨不得立時就撲在其懷里。

  系好帕子,陳斯遠晃了晃,笑道:“手藝不好,要不我讓蕓香過來解開再重新纏裹了?”

  苗兒一縮,將那纏裹好的手背在身后,一雙眸子水潤潤笑道:“這樣就極好,多謝大爺了。”

  陳斯遠道:“總大爺大爺的,聽著生分,姐姐是姨媽身邊兒人,叫我一聲哥兒也是尋常。”

  苗兒抿嘴嬌笑不已。

  外間又有響動,想來是紅玉回來了。苗兒做賊心虛也似緊忙退開一步,又整理了衣裳,這才催促陳斯遠往東跨院去。

  過了內儀門進得正房里,陳斯遠轉過屏風便見邢夫人靠坐軟塌上,眉宇間難掩愁緒。

  陳斯遠才見了禮,邢夫人便急切一擺手,道:“都退下吧,我與哥兒說說話兒。”

  苗兒、條兒各自退下,不待陳斯遠落座,邢夫人便急切道:“糟了糟了,昨兒個也不知大老爺犯了什么邪,竟說也要往妙峰山走一趟!這可如何是好啊?”

  “嗯?”陳斯遠納罕道:“無緣無故,他去妙峰山做什么?”

  邢夫人罵道:“那老不修也不知從哪兒掃聽的,說治國公府馬尚前回走了一趟妙峰山,轉頭兒一炮雙響,兩個妾室都有了身孕…”

  陳斯遠哭笑不得,便道:“他去就去唄,大不了那事兒再行計較…”

  “不行!”邢夫人說話間起身快步到得陳斯遠近前,一偏腿干脆坐在負手上,蹙眉說道:“此事我謀劃了半月,眼看要成事,忽而就生了變故。若錯過了這回,只怕下回更難了。”頓了頓,又看向陳斯遠求肯道:“你,你快想想法子啊。”

  陳斯遠問道:“大老爺這一去,那幾個姨娘可要去?”

  “那倒沒說。”

  “唔,若只多個賈赦,那倒無妨…”陳斯遠笑著看向邢夫人,壓低聲音道:“連他一道兒迷暈了就是。”

  邢夫人道:“想得倒美,怎么迷啊?我從馬道婆手里得來的藥,頂多能迷暈兩個丫鬟,哪里還能迷得了他?”

  卻見陳斯遠笑著一抖手,將一個油紙包塞在邢夫人手中。

  “這是——”

  “迷藥,估摸著比馬道婆給的強百套。里頭有兩枚黑丸,你偷偷含在舌尖下,到時候將這藥粉摻進火盆、熏籠里,不出一盞茶光景,莫說是人了,便是野牛也迷暈了過去。”

  “果真?”邢夫人捏著油紙包,面上先是一喜,須臾忽而挑眉嗔道:“你果然是個賊!說,用這東西禍害了多少姑娘家?”

  陳斯遠哭笑不得:“哪兒跟哪兒啊?我這是防身用的迷煙,可從沒干過什么缺德事兒…”

  邢夫人幽幽道:“你那日半是嚇唬、半是哄騙,還敢說自個兒不缺德…”

  所以就不能與女子講道理。

  陳斯遠笑著探手將其摟在懷里,只道:“情非得已嘛。”

  邢夫人只是絮叨一嘴,倒不曾繼續說下去。只蹙眉思量半晌,又嘆息道:“要不…這回就算了?”

  “嘖!”陳斯遠不樂意了。他算是回味過來了,邢夫人這性子半點城府也無,典型的干大事惜身、見小利忘義,今兒個若不堅定其心,只怕來日還有反復。

  因是便道:“怎么就算了?反正夜里我翻了墻頭來,若那會子他沒暈,咱們只怕就要暈了。”

  “你…”邢夫人咬牙切齒一番,又舍不得半月謀劃,到底還是點頭道:“那,那我試試?”

  “嗯。”

  見其目光幽怨,陳斯遠少不得費了一番口舌,這才施施然回返。

  余下幾日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初五日。這日一早陳斯遠到得前頭東跨院,便見諸事停當,此番賈赦果然沒帶妾室。

  那邢夫人等車之際依舊心下難安,顯得心事重重的模樣。陳斯遠也不理會,只上前與賈赦說話。賈赦略略說了幾句,便打發了陳斯遠。

  陳斯遠裹緊斗篷,騎了馬匹,領著幾名小廝前頭開道。黑油大門敞開,三駕馬車自內中行出來,出內城、外城,沿著官道往京西北妙峰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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