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一路思忖,過得三重儀門到得正房里,抬眼瞥見王善保家的一直候著。一應丫鬟、婆子迎將上來,這個接了斗篷,那個捧了香茗,論及排場便是掌家的王夫人也多有不如。
王善保家的絮絮叨叨說了會子閑話,邢夫人無心去聽,眼見府中沒緊要的事兒便打發了其退下。
待夜色漸深,有貼身丫鬟生了熏籠,內中檀香烤炙得青煙裊裊。邢夫人便問道:“老爺今兒在哪里歇著?”
丫鬟回道:“回太太,是在嬌紅姨娘房里。”
邢夫人蹙眉道:“有幾日沒去尋那秋桐了?”
丫鬟回了聲‘是’,邢夫人便得意笑將起來。大老爺賈赦屬狗熊的,只顧著往房里拉人,新鮮個十天半個月的,轉眼便冷淡了。
那日因著陳斯遠,邢夫人可是吐了口,允了賈赦梳攏秋桐。十幾日過去,賈赦卻一直不曾提及秋桐抬姨娘事宜,可見那狐媚子指望成了空。
當下邢夫人打發丫鬟打了水來,仔細洗漱一番,又對鏡卸下頭上釵飾。
那梳妝臺上本是一面銅鏡,因著這幾年大順能自產玻璃鏡,這其上便更換了一尺半的橢圓玻璃鏡。
不經意搭眼觀量,便見鏡中人面容姣好,瞧著依稀花信仿佛。許是因著那玻璃鏡纖毫畢現,邢夫人忽而瞥見鬢角竟生出一根白發來。
邢夫人頓時蹙眉不喜。她十七、八年紀便來了榮國府做填房,除去那搜羅一空的家財,也是因著生得嫵媚娉婷。
初入榮國府,那賈赦也很是疼惜了一些時日。奈何賈赦是個貪鄙好色的性子,邢夫人自知家世寒酸,處處唯賈赦之命是從,慢慢那賈赦便愈發荒淫無度起來。
這東跨院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又有哪個不曾入了賈赦之手?寵幸一時,轉頭便打發出去配了小子。這廂房里三個姨娘,反倒多是從外頭采買來的。
是以邢夫人從不在意東跨院里姿容嫽俏的丫鬟,因著她們從不會威脅到自個兒。
大老爺荒淫無度?隨他就是了。自個兒好端端的將軍夫人做著,到得外間哪里沒個體面?
大老爺久不來正房?也隨他。左右短不了自個兒的吃穿用度,素日里前呼后擁的好不威風,這不比嫁了那尋常人家費心操勞強百套?
唯有一點,邢夫人也是打小美過來的,見不得自個兒半點老態。因是忽而瞥見鬢角白絲,頓時變了臉色。
“白頭發,快快拔下來。”
丫鬟慌忙應了,將燭火挪近了仔細找尋,半晌方才尋到,隨即又小心翼翼拔了下來。
“太太——”
邢夫人不想看,擺擺手:“快丟進熏籠燒了去!”
丫鬟不迭應下,返身回來低聲道:“太太,明兒個不妨用些首烏黑芝麻糊?”
“嗯,打明兒個起,每日早間就吃這個。”
丫鬟乖順應下。
過得半晌,丫鬟伺候著邢夫人寬衣解帶,轉眼邢夫人便只剩一身中衣,起身上了床榻。
也不知是被那白發驚到了,亦或者是陳斯遠的眼神太過邪門,這一夜邢夫人輾轉反側不說,待睡熟了也是旖夢連連。待翌日清早醒來,忽覺褻衣里潮涼一片。邢夫人探手一摸,旋即羞得面上一片暈紅。1
此時外頭丫鬟聽得響動緊忙進來,道:“太太可要起身了?”
邢夫人慌亂道:“嗯嗯…昨兒個夜里熏籠烤得慌,一覺醒來生生出了一身汗。苗兒,去尋一套小衣來。”
丫鬟苗兒不疑有他,不迭應下,轉身自去尋小衣來。
邢夫人靠坐床頭,咬著下唇費解不已。7
…………………………
無獨有偶。
這日陳斯遠被紅玉喚醒,清醒過來方才瞧見自個兒將被子卷了騎在其上。他這年紀正值青春勃發之時,隱約記得好似夢中翻云覆雨,便不難猜想方才所行之事。2
這本書里有神佛嗎?兩人來個夢中神交,就像賈寶玉在太虛幻境一樣 虧得紅玉還不曾經過人事兒,還道陳斯遠是魘著了,趕忙過來推搡了兩下,不然豈非丑態畢露?
陳斯遠也是個臉皮厚的,當下若無其事吩咐紅玉取了茶水來,待用過茶水,身下勃發稍抑,這才讓紅玉伺候著穿戴齊整。
用過早點,陳斯遠提了小巧包袱便要出門,方才自正門出來便瞧見香菱端了木盆往廂房去。
香菱面色好了許多,見得陳斯遠趕忙輕聲見禮。
陳斯遠上前探手一摸,蹙眉說道:“打了涼水做什么?”
香菱垂著螓首悶聲道:“洗…褥面。”
陳斯遠眨眨眼,吩咐道:“這些事讓蕓香做就是了…”眼見香菱紅著臉兒搖頭不已,轉而道:“至不濟摻了熱水。你這幾日不好沾涼水。”
香菱雖羞怯不已,心下卻暖意升騰,大著膽子抬眼瞧了陳斯遠一眼,偏過頭去道:“嗯,我記下了,多謝大爺。”
“那我先走了。回來我要問問紅玉,若你不聽我的,定要給你個好兒!”
他雖扮做惡行惡相,卻惹得香菱噗嗤一聲嬌笑出聲,隨即掩口應承道:“知道啦,大爺放心就是。”
陳斯遠不再停留,拔腳快步出了小院兒。那香菱端著水盆目送其身形掩去,這才掛著笑意進了西廂房。
要去邢家,陳斯遠自然不好空著手。他便往街面上采買了四色禮物,這才打馬出了內城。
邢家便住在宣武門外金井胡同。
陳斯遠的便宜‘外公’曾為京營部總,后遷巡城兵馬使,乃是正五品的武職,與榮國府頗有淵源。錯非如此,邢夫人也不會其后做了填房。
這便宜外公在世時,邢家自然過了一陣好日子。奈何花無百日好、人無千日紅,早年便宜外公出了差池,丟官罷職也就罷了,疏通干系還拋費了大半家財。
因是如今邢家雖還有些莊田、鋪面,最值錢的便只剩下金井胡同一處三進宅院。
陳斯遠一路掃聽過來,到得宅門前便見一昂藏漢子晃晃悠悠自角門行將出來。
眼見陳斯遠翻身下馬行將過來,那漢子訝異一聲,旋即上前問詢:“你找人?”
陳斯遠說道:“勞駕,此間可是邢家?”
“正是,你又是哪個?”
“我是邢家親戚,名陳斯遠。”
那漢子眨眨眼,忽而上來拍著陳斯遠肩頭大笑:“遠哥兒?哈哈哈,果然是你啊,我是你舅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