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這等性子,說白了就是首鼠兩端。陳斯遠二世為人,自然將其拿捏齊整了。
那桌案上的銀票,陳斯遠是看都不看一眼,只悶頭蹙眉飲茶。
好半晌,邢夫人道:“哥兒倒是說句話啊。”
陳斯遠道:“除去壓倉之物,一船滿載布匹、綢緞,有個二三萬銀子哪兒不是了?那許員外張口就是兩萬,姨媽這里又是兩千,外甥是怕即便求了孫師也沒這般大臉面。”
邢夫人急了,說道:“你管那許員外死活?哥兒可是我親外甥,哪兒有可著外頭人占便宜的道理?”
“這…姨媽可拿定主意了?這銀票交上去可就不能后悔了。”
邢夫人心下猶豫,偏瞧著陳斯遠渾不在意的樣子,她心下反倒愈發篤定。因是咬牙道:“便交給哥兒了。”
陳斯遠嘆息一聲,不情不愿道:“可不是交給我,回頭交給孫師,人家還得給姨媽憑證呢。”
說話間陳斯遠慢悠悠將銀票抄起,折疊齊整揣進袖袋。那邢夫人雙目緊盯著銀票不放,直到陳斯遠揣起來,這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
當下又有些不妥帖道:“哥兒,半年真個兒能賺一千兩吧?”
陳斯遠道:“若是順遂,一千兩總是有的。可海上行船素來有風險…要不姨媽還是拿回去?”
邢夫人趕忙擺手:“罷了罷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回了。”嘆息一聲,邢夫人蹙眉道:“你三姨也不小了,再不出閣就成了老姑娘。是了,東西我都預備了,哥兒何時得空?”
陳斯遠道:“明兒個一早我先去尋孫師,先行將姨媽的事兒定下。下晌還須得去寧國府一趟…不如后日我再去尋姨媽?”
“好好好。”邢夫人不迭聲道‘好’,旋即又蹙眉道:“只是有一樣,后兒個見了你舅舅,可不好跟著他胡鬧。”頓了頓,見陳斯遠不解,于是嘆息道:“當我沒說,你們甥舅兩個怕是頑不到一處去。”
又略略坐了一會子,邢夫人這才起身離去。
送走了邢夫人,陳斯遠徑直歪在床榻上。紅玉又調了一碗蜜水解救,陳斯遠喝了幾口,忽而瞥見紅玉眸子里滿是紅血絲,便說道:“昨兒個沒睡好?”
紅玉笑著搖了搖頭。
陳斯遠道:“都說了我這兒沒那般多規矩。今兒個你只管安心睡就是,有事兒我自會喚你。”
紅玉道:“大爺憐惜,可我也不好壞了規矩。房里的大丫鬟都是這般過來的,大爺不用太過掛心。”
“哦。”陳斯遠應了聲,不再說什么。
紅玉服侍其用過蜜水,轉身略略癟嘴。心下費解,也不知自個兒何時能跟香菱一般?
臨到傍晚,陳斯遠解了酒,去廂房瞧了香菱一回。香菱歪在炕上不好起身,面色煞白,只說一切都好、不用掛心。
陳斯遠關切了幾句,扭頭便見小丫鬟蕓香噘著嘴抓著毛筆寫大字。
見其看過來,蕓香委屈道:“大爺要不還是打我板子吧,這大字實在難寫。”
陳斯遠大笑不已,道:“難寫才要你寫。好好兒寫吧,說不得來日也能知書達理呢。”
蕓香癟嘴道:“我不過三等丫鬟,便是知書達理又有什么用?過上幾年總得配了小子去。”
這話陳斯遠不好接,紅玉頓時呵斥道:“又沒規矩!這等話怎好在大爺面前說?再有下回打你手板!”
蕓香駭得一哆嗦,頓時不說話了。
這日夜里紅玉照舊在暖閣里歇息,轉天陳斯遠一早便出了門。他先行去了外城一趟,尋了徐大彪、錢飛虎兩兄弟綴在自個兒身后,旋即才往浙江會館而去。
到得地方交割了銀票,得了孫廣成手寫回執,陳斯遠略略說了那日夜里寧國府情形,隨即也不多停留,徑直自會館往回走。
行不多遠,忽聽得路邊有咳嗽聲傳來。扭頭觀量,便見杵在路邊的胡莽。
陳斯遠心下暗喜,見其使了個眼色,便調轉馬首跟了上去。不一刻到得偏僻巷子里,陳斯遠翻身下馬,湊上前道:“孫師叔可是有吩咐?”
胡莽沉聲道:“不曾…是我想問,燕兒可有信兒傳出來?”
陳斯遠心思電轉。他與這三人不過相識兩月,且都是騙子,陳斯遠自然信不過三人。如今觀量胡莽神色,此人倒是真個兒掛著柳燕兒?
他心下一動,如此一來倒是能挑撥一番。
玩味看了胡莽半晌,陳斯遠道:“燕姐姐前日還說怕你們兩個卷了錢財不說,回頭再把我們給賣了呢。”
胡莽沉吟一陣道:“你讓她寬心,旁的不好說,孫老這邊廂我一直盯著呢。”
陳斯遠道:“這些時日不見胡兄,莫非胡兄忙著旁的營生?”
胡莽冷聲道:“我不過是跑腿的,你想問什么只管去問孫老。”
“呵。”陳斯遠道:“燕姐姐如今做了薛家姨娘,穿金戴銀、錦衣玉食,出入都有丫鬟伺候著,嘖嘖…要我說莫不如就如此吧,總比在外頭風風雨雨的強百套。”
那胡莽頓時黑了臉兒,說道:“你當我聽不出挑唆?”
陳斯遠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胡兄不愛聽,那我往后不說了。”
胡莽好似破防了,咬牙道:“顧好你自個兒吧。”
說罷壓低斗笠,悶頭往外行去。
陳斯遠牽著馬往另一邊走,到得巷子口便見錢飛虎朝其點了點頭,陳斯遠便知徐大彪已然綴了上去。
陳斯遠心下略寬,當下也不與錢飛虎說話,翻身上馬就走。心下暗忖,柳燕兒進了榮國府,如今拘束著不好行動;孫老看似關要,實則露在明面,那些陰私不好自個兒去辦。
因是這胡莽行蹤往來極為關鍵,除此之外便是那背后的第四人。此人藏得隱秘,須得小心探查方才能窺破行藏。
思量著回返榮國府,轉頭陳斯遠便去了寧國府。
寧國府門子早已識得陳斯遠,又親眼瞧見那日陳斯遠所作所為,恭恭敬敬將其迎進去,轉頭兒又有管事兒的來迎。
陳斯遠便與那管事兒的說道:“那外書房…如何處置了?”
管事兒的道:“還能如何?如今還封著呢。請了法師做法,鬧騰了兩日,昨兒個倒是沒動靜了。”
“哦,那薔哥兒、蓉哥兒呢?”
管事兒的四下看看,低聲道:“蓉大爺還好說,只是不肯往前頭來了;倒是薔二爺,那晚過后就害了病,如今還在家中養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