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驚訝一聲,面上寬和笑道:“這又是打哪兒說起的?”
蕓香湊過來巴巴兒道:“頭晌有富商投貼,不想正撞見大老爺回府,轉頭兒王嬤嬤就漏出話兒來,說大太太倒倒手,不過幾日就賺了二百兩銀錢。那大太太平白賺了一筆,還不是虧得有大爺這個外甥在?如今四下都說呢,這回大爺一準兒發了財!”
“王嬤嬤?哪個王嬤嬤?”陳斯遠問道。
“司棋姐姐的姥姥,王善保家的。”蕓香回道。
嘖嘖,邢夫人連貼身嬤嬤都管束不住,東跨院有什么風吹草動,轉頭就能傳揚得四下都知…也無怪賈母瞧不上眼,心思都放在銀錢上了,連自個兒院里都管束不好,又怎么管得好家?
陳斯遠心下想著,面上笑道:“我不過是個過路財神,那銀錢沾沾手,轉頭兒就送了出去,哪里就發財了?”
蕓香眼珠亂轉,卻不管這些,只壓低聲音道:“大爺,不知能不能帶我家也發上一筆?”
陳斯遠停住身子,玩味道:“倒也不是不行…問題是你家有銀錢?”
蕓香道:“自然比不上主子們,不過這些年省吃儉用的,我存了七、八兩,回去求了爹娘,總能湊個五十兩來。”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那開埠一事,一千兩插一腳,你這差得遠著呢。銀錢且留著自個兒花用吧。”
說罷也不管蕓香,自行進了屋里。
蕓香眨眨眼,待要追將過去,便見紅玉自迎在門口。只瞟了其一眼,蕓香頓時駐足噤若寒蟬。
蕓香心下著惱,正要往西廂去,紅玉便蹙眉道:“大爺吩咐的大字可寫完了?”
“這就寫!”蕓香一溜煙進了西廂。
紅玉關好房門,回身為陳斯遠卸去斗篷,又伺候著凈了手,禁不住說道:“那蕓香瞧著是個記吃不記打的,這才幾日又故態復萌?我看大爺不好給她好臉色,不然說不得過幾日就開了染坊!”
陳斯遠笑道:“這家中都交給你來打理,你瞧著敲打就是了。”
紅玉心下暗喜,便沏了釅茶來。陳斯遠方才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忽而聽得外間有人叫嚷道:“天殺的狗賊,我的銀子啊!”
其后又有女聲勸慰,可惜聽不真切。陳斯遠納罕不已,暗忖聽聲音好似是薛蟠?這呆霸王又惹了什么禍事?莫非真叫柳燕兒說中了?
他有心探尋,卻不好真個兒出去聽墻角。此時隔著玻璃窗便見西廂房推開,小丫鬟蕓香顛顛兒到了東廂左近的墻根,因著個頭矮瞧不真切,這丫頭還搬了個板凳來踩著,于是墻頭上露出半張臉來瞧得津津有味。
紅玉看在眼里,正要出去管教,卻被陳斯遠攔住,道:“罷了,讓她聽聽也好,正好我心下也好奇的緊。”
紅玉停下身形,好似不認識一般瞧了陳斯遠一眼。陳斯遠笑道:“怎地?就不許我好奇了?”
紅玉噗嗤一聲掩口笑道:“一直都道大爺豪邁,心下裝著的都是天下大事,卻不想也似尋常人一般…好奇。”
陳斯遠理所當然道:“人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紅玉沒來前特意瞧過陳斯遠一眼,那一眼便拿定了心思。二十來日相處下來,姑娘家的心思里滿是陳斯遠。因是愛屋及烏,此時非但不覺有異,反倒覺著自家大爺身上多了些許煙火氣,不再似廟宇里泥塑、木雕的神像。
紅玉便笑道:“不瞞大爺,我心里也似長了草呢…那過會子我叫蕓香來問話。”
陳斯遠笑著應下。
待過得一盞茶光景,便見小丫鬟蕓香意猶未盡的下了墻頭,提了凳子蹦蹦跳跳往西廂去。恰此時紅玉開了門,招手道:“蕓香,進來說話。”
蕓香頓時好似老鼠見了貓一般,蔫頭耷腦癟著嘴挪步進了正房。
到得內中屈身一福,紅玉便道:“方才都聽了什么?”
蕓香眨眨眼,見紅玉不曾教訓,頓時心中怯意盡去,眉飛色舞道:“隔著過道呢,我聽得也不真切。不過依稀聽見好似薛大爺虧了七、八千銀子,那會子提了刀要去殺人呢。
燕兒姐抱著薛大爺腿不準,后來姨太太、寶姑娘都出來了,姨太太惱了,給了薛大爺一巴掌,寶姐姐又不知說了什么,然后一家子人就都進了正房。”
錯不了,定是那楠木一事,事發了!
蕓香咂咂嘴,感嘆道:“嘖嘖,薛家真個兒有錢啊,那可是七、八千銀子,說沒就沒了!”
紅玉隱約猜到陳斯遠心思——本就是遠親,瞧著大太太也不甚在意,在府中寄居自然要處處小心謹慎。若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平白就得罪了人。是以大爺這才有意讓蕓香四下掃聽,就算不逢迎,好歹也能避諱一二。
因是開口便道:“往后聽墻根仔細些,露了半個腦袋,但凡人家往這邊廂瞥一眼,你讓大爺如何與人家交代?”
蕓香道:“我都瞧著呢,但凡有人看過來,我就蹲下去,絕不會讓人瞧了去。”
“嗯?”紅玉一瞪眼。
蕓香頓時縮了脖子,低聲道:“哦,知道了。”
紅玉擺擺手,小丫鬟頓時如蒙大赦一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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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正房。
薛蟠那廝跪在地上垂頭喪氣,一旁柳燕兒同樣跪伏著,面上梨花帶雨、如泣似訴道:“太太要罰便罰我罷。那日聽了大爺謀算,我隱隱覺著不妥,只自個兒勸了大爺幾句,誰知真個兒讓那騙子得了手!”
話音落下,一旁的薛蟠梗著脖子道:“怎能怪了你去?這事兒是我自個兒拿的主意…野牛肏的,前日那騙子領著我去了一趟義忠老親王府邸,四下楠木都一一瞧過了。闔府下人見了那騙子都口稱梁管事…誰知他是個騙子?”
薛姨媽也不看薛蟠,心下雖并不待見柳燕兒,開口卻道:“好孩子,此事與你無關,都是這孽障自作主張。”當下朝著同喜、同貴使了個眼色,二者立馬上前將柳燕兒攙扶了起來。
薛姨媽暗自運氣,瞧著那薛蟠便罵道:“混賬行子,這等營生為何不問過張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