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巷子,陳斯遠兜轉一圈眼見無人跟著,面上喜色旋即褪去。不過區區一千兩銀子,他那師父臨終前可是給他留了三千兩!陳斯遠方才不過是虛以委蛇,讓那孫廣成摸不清自個兒的路數罷了。
相識不過兩月,陳斯遠暗忖那孫廣成雖老謀深算,卻嗜財如命。秦家那么大一塊肥肉吊在那里,料想孫廣成必查探一番。
陳斯遠暗自冷笑一聲,心道探查一番也好,真個兒驚動了秦家背后的貴人,都不用陳斯遠出手,姓孫的就得身死異處;便是不驚動那貴人,分散了姓孫的精力也是好的。
略略觸碰懷中的信箋,頓覺好似燙手的山藥一般。轉念一想,自個兒本就是個沒根腳出身的,不若行險一搏!若真個兒成了,從此海闊天空,可謂一躍入龍門!
拿定心思,陳斯遠雇了馬車往那正陽門下而去。不片刻到得朱寶市廊,下車抬眼便見三開間的‘薛記綢緞莊’。
抬眼掃量,雖已是深秋,內中卻往來不斷,那賬房的算盤珠子打得噼啪亂響。
陳斯遠昂首入得內中,便有伙計來迎,笑著作揖道:“客官可要選綢緞?咱們家都是蘇樣貨色,京師地面上都少見。”
陳斯遠道:“我姓陳。”
那伙計怔住,兀自不知陳斯遠所言何意,打后頭快步來了個富態中年人。遙遙拱手作揖道:“原來是新東家登門,失敬失敬。”
“好說,不知如何稱呼?”
那人回道:“小姓張,得東家青眼,如今是這綢緞莊子的掌柜。”頓了頓,那張掌柜又道:“太太吩咐過了,陳公子何時登門,在下便領著伙計、賬房何時撤走。內中一應銀錢、綢緞都歸陳公子所有。”
陳斯遠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回頭兒我自當謝過姨太太好意。”
當下張掌柜也不多說,招呼伙計、丫鬟、賬房魚貫而出,轉眼就走了個干干凈凈。
陳斯遠也不著急,干脆尋了椅子落座。等了不過一盞茶,便見一老者登門。
“辛苦辛苦,敢問可是陳東家?”
開口道‘辛苦’,必是江湖人。
陳斯遠笑著起身拱手道:“正是,敢問老丈如何稱呼?尋我何事?”
那老者笑著拱手道:“昨日聽聞薛記業已轉手,小老兒不勝欣喜,這才厚顏等著陳東家登門。敢問陳東家,你這鋪面是自個兒做營生,還是往外賃賣?”
陳斯遠問道:“賃是個什么說法?賣又是個什么說法?”
老者道:“賃的話,隨行就市,月租二十八兩,押金十兩,年付;賣的話倒是簡單了,陳東家這鋪面前后總計十六間半,按市價值銀八百兩有奇。不過只要陳東家三日內轉手,小老兒便湊個整,出一千兩。”
這價錢絕對公道。京師分內外兩城,一間鋪面均價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兩之間,好一些的地方便是七、八十兩也是有的。
這三開間的鋪面說的只是門臉,門臉后頭還有庫房等,加起來一共十六間半,給一千兩倒也公道。
陳斯遠也不急著答應,說道:“不瞞老丈,此事我還不曾思量過。對了,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說話間邀那人落座,那老丈說道:“小老兒賤名不足掛齒,姓張,名德輝。”
張德輝?此人可是薛家的老管家啊,嘖!明白了,感情是薛家回購。
陳斯遠暗忖,定是那日自個兒脾性剛硬,讓薛姨媽賠禮時多了幾分小心。想著直接給銀錢怕自個兒認為受了辱,于是這才給了個鋪面。
只是陳斯遠一無人手、二無貨源,便是得了鋪面又如何?說不得還得往外發賣。于是這才打發張德輝尋來,這么一倒手,自個兒得的還是一千兩銀子,說出去卻好聽了許多。
因是陳斯遠哈哈一笑,徑直從袖袋里掏出文契拍在桌案上,說道:“這過契事宜可還要我出面?”
張德輝笑道:“小老兒自問在這順天府還有幾分臉面,倒是不用陳公子勞動。”
“痛快,那就成交。”
張德輝也不廢話,當下招呼門外隨從,遞了一千兩銀票來。陳斯遠揣好銀票抬腳就走,此事彼此都心知肚明,沒必要寒暄、糾纏。
乘車回返榮國府,到得黑油大門前,立時便有管事兒的迎上前來。
“遠大爺來了?”
眼見那門子殷勤里透著小心,陳斯遠便心知自個兒那脾性已然在榮國府流傳開了。前日來尋邢夫人,那門子可是正眼都不瞧自個兒一眼。
陳斯遠一抖衣袖,隨手丟過去一角碎銀,道:“拿去吃酒。”
門子慌手慌腳接過,眼見那碎銀最少三錢,頓時眉開眼笑道:“謝遠大爺賞!聽后頭說,遠大爺頭晌出去了?回頭兒大爺要出門知會小的一聲,小的提前給大爺預備車馬。”
賈府的下人都生著一雙富貴眼,陳斯遠如今銀錢趁手,于他而言倒是一樁好事兒——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當下門子點頭哈腰引著陳斯遠往里走,陳斯遠隨口問道:“大老爺可在家中?”
門子低聲回道:“蓉大奶奶過身,大老爺今兒個一早告了假,一直留在家中。不過方才有客登門,如今大老爺正招待著。”
陳斯遠停步道:“哦?來的是誰?”
門子回道:“來的是齊國公府陳老爺與治國公府馬老爺。”頓了頓,門子又道:“小的瞧著大老爺心緒大壞,怕是也沒空見大爺…大爺不若來日尋個時候再來?”
陳斯遠暗忖,以那日賈赦怒不可遏的行狀推斷,秦家的買賣賈赦必然知情,沒準還參與其中。如今齊國公、治國公紛紛打發人來尋賈赦,莫非便是因著秦可卿身死之事?
這時候登門沒得觸了霉頭,不若擇日再來。
因是陳斯遠思量道:“姨父既然招待貴客,我便不好攪擾。果然,今兒個來的不是時候。”
頓了頓,又看向門子道:“不錯,你叫什么?”
那門子恭敬道:“小的余四,小的還有個兄弟余六便在角門也做門子的差事。”
陳斯遠笑道:“不錯不錯,我記得你了,往后少不了賞賜。”
夸贊一句,余四頓時喜眉笑眼,吉祥話不要錢一般不迭地說將出來,一直到陳斯遠出了黑油大門方才停歇。
卻說陳斯遠自私巷往后門行去,路過私巷時側耳傾聽,卻只聽得寧國府中一片靜謐,再無旁的動靜。
搖搖頭出得私巷,眼看到得后門跟前,迎面便見一俊秀男子自后門出來。二人本待錯身而過,那人瞥了陳斯遠一眼,忽而拱手笑道:“可是遠大叔當面?”
陳斯遠停步,瞧了眼那人,問道:“你是?”
那人作揖道:“侄兒賈蕓,見過遠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