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暮鼓聲響中,王朗來不及入宮,只能緊趕慢趕想要回家。
而第三通暮鼓聲戛然而止時,執行夜禁的西吉亭亭長督促亭卒開始搬運鹿角,將西城南北通行的道路封堵,同時分出亭卒,去將各處小巷的巷口木門合上。
執行夜禁期間,除了火災之外,就剩下疾病求醫、孕婦產子這兩件事情能開巷門。
王朗所住的西南角區域里,街坊建設還沒有完全成型,其他成型的西北角三座都亭里,已經有了嚴密的街坊體系。
入夜各亭執行夜禁時,只要封堵所管的兩條大街一共四個出入口;而其他事情,各坊內就能自己解決。
各坊內有官營的雜貨商鋪與醫館,除了火災必須借助外坊力量外,其他絕大多數生活中遭遇的問題,都能在本坊內解決。
除了出殯,這終究是要埋到城外的。
就王朗諫議大夫身份以及自身性格來說,他還不敢強闖夜禁。
平時都不敢,更別說是此刻。
他也無奈,只能在西吉亭大通鋪里,與其他被阻的官吏一起歇息。
至于普通商旅或居民被攔阻,他們只能睡臥在草堆里應付一夜。
各亭其實也不喜歡阻攔太多的人,自然不會給這些人提供太好的宿夜環境,就連夜間喝熱水,都要掏一份柴炭錢。
“亥時三刻,早睡早起!”
西吉亭內,一對巡夜亭卒在亭驛外出發,少年亭卒挑著燈籠,薄薄綿紙裱裹在燈籠竹篾骨架上,并寫著‘西吉’、‘巡夜’二字。
另一個年齡較大的亭卒腰懸刀,穿無袖皮甲,手里提著木梆子,走十幾步敲響三下,就高唱報時。
王朗在這陌生的都亭內睡意本就淺,被忽然響起的報時聲驚醒,隨即就聽著梆子聲、報時聲漸漸遠去。
他一骨碌翻身而起,略厭煩將五錢租來的薄被推到一邊,背倚冰冷墻壁獨自一人沉思。
縮在被子下的雙手也是暗暗握拳,思想也在激烈斗爭。
晉陽只是監國皇后、皇長子所監朝廷的行在,這個朝廷的本體在雒都。
是許都群臣作亂挾持天子,皇長子年幼,這才有了皇后監國的不得已舉措。
就個人內心來說,王朗很不喜歡這種安排。
不是說他不喜歡婦人干政,而是現在這種狀態很不好。
許都群臣作亂后,公卿百官空缺嚴重;監國皇后很會節省開支,基本上無功不做升遷。
太傅趙彥執政期間,也沒有大肆封賞公卿拉攏名士、賢良的舉動。
這么大的一個朝廷,總不能這么簡陋。
包括王朗在內的太多人,都在等候趙太師入朝,等待太師封賞有功之士時,也順手將朝廷空缺的公卿衙署補全。
對太多的人來說,這等于憑空晉升一級或好幾級…否則繼續這么簡陋下去,等那些殺坯、武夫再經歷幾年,軍爵也提升上來后,那就會很難辦。
王朗自然也明白,趙氏祖孫仰仗兇橫的武力,不樂意封賞官位、分享權力。
這不僅是這一代人能抓在手里的權力,也是能傳承子孫的寶貴資源、傳家之寶。
只是這么寶貴的資源,趙氏祖孫憑什么讓給你?
剛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涼州叛軍,幾乎可以用席卷而下、犁庭掃穴來形容;隨后又是治下的裴氏一黨,將隱隱能威脅趙氏祖孫權力的裴茂徹底擊垮。
就趙基的性格來說,根本不是軟硬言辭所能恐嚇、威脅的,越是給趙基來硬的,講述不封賞名士,不能令天下人信服…大概率激起趙基的好勝心,反而會壞事;至于小概率的情況,不是趙基被折服,而是趙基不拿這些話語當回事。
而趙彥那里,太過于熟悉這些言辭手段的,何況又有這么能征善戰的打手在,趙彥更不會理睬這類游說。
想要像欺騙董卓那樣哄騙官位,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傳統的手段途徑已不能依賴,必須采取新的辦法。
本就已經屈從于鄉黨趙氏…為什么不能屈從的更卑微一些?
真讓趙氏這樣經營下去,敢造反、陰謀造反的會被趙氏連根拔起;等趙基的羽翼日益充實起來后,那就連當趙氏門下走犬的機會…都已經太遲了。
王朗思索著眼前局面,對他來說有一個很好的理由。
曹軍兩次屠戮徐州,更是在東海郡西部各縣大肆屠戮,王朗亦有親友遇害。
趙氏誅殺曹操,擄曹軍近十萬戶家眷貶為官奴,這已經極大的為徐州人報了血仇。
這么大的恩情之下,自己知恩圖報,出于對曹軍的憤怒,與對趙氏的感激,甘愿成為趙氏的羽翼…這很合情合理,世人也不會指責什么。
沒有世人的輿論詆毀,通過經營運作,或許還能成為知恩圖報的典范。
看看張纮,雖然效忠于已死的趙昱,可趙彥、趙基祖孫又怎么會嫌棄張纮?
還有張昭,留在瑯琊國經營趙氏在徐州的據點,未來張昭對徐州人的影響力簡直難以估量。
只要是通過張昭依附于趙氏的徐州人,都將成為張昭未來影響力的載體。
落后其他人也就罷了,可張昭、張纮這兩個徐州鄉黨都不是什么傳統高門大姓出身,幾乎與王朗、趙昱一樣,都是家族積累幾代人,抓住機會一朝崛起的當世俊杰。
正是彼此出身、經歷以及年齡的高度相似性,讓王朗很難平靜觀望時局的變化。
加入趙氏門下,趙氏祖孫翻船的話,那自然也會跟著沉沒、淹溺而亡。
有風險就有收益,在這個趙氏祖孫才處理完裴茂之亂的節骨眼,自己主動湊上去的話,對趙氏而言有千金市馬骨的榜樣力量。
思索著,王朗目光越發明亮,炯炯有神,雙眸在這昏暗的館舍內仿佛蒙著一層光膜。
“吱吱。”
一只依賴于亭驛的碩鼠也從大通鋪下鉆了出來,探頭之際小小又黑又亮的一雙眼睛左右打量,見到王朗后這碩鼠扭頭轉身就鉆回大通鋪,沿著鼠洞無聲息離去。
亭驛內養的兩只獵犬趴臥在低矮犬舍內懶洋洋的,它們雖然會捕獵碩鼠,但不會去抓,也不會亂叫。
晉陽城發展了幾年,這些獵犬也學會了處世之道。
它們的使命是對靠近亭驛的陌生人吠叫,而不是去抓碩鼠。
亭卒們也不喜歡它們捕抓碩鼠時鬧出的動靜。
亭驛內,亭卒、獵犬各有職責,做好分內之事,自然有俸祿拿,何苦自討沒趣?
在王朗獨思,要決心改變自身、家族命運之際。
城西龍山之上,重新官拜太史令的王立正引著屬吏、龍城學生們一起夜觀星象。
隨著許都政變發生,天子被賊臣挾持以來,雒都或晉陽這里就有必要重新恢復太學。
太學的級別自然要高過河東、龍城大學,區區太史令可不是王立的追求,但太史令這個職位很關鍵。
他在這個位置上說的相關言論,就是當世最權威的判斷。
仰頭觀望今夜平平無奇的星象,王立反復撫須,大概這樣才能平息內心的焦慮。
明明趙太師都回了晉陽,怎么會沒有特殊的天象?
王立很著急,總感覺一定會發生特殊星象,只是自己這里沒有觀察到。
嗯,一定是這樣的。
所以決定能明天中午睡醒后,查一查最近的星象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