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城的夜晚，比白晝更多了幾分神秘與嫵媚。暑氣稍退，弦月如鉤，空氣中飄蕩著烤肉的余香和若有若無的香料氣味。
夏林脫下一身戎裝，換了套低調但用料講究的漢商常服，臉上粘了兩撇小胡子，看上去像個來西域淘金的殷實商人。他身邊只帶了孫九真一人，兩人如同尋常客商融入了鄯善城西區那條燈火最為旖旎的街道。
此行的目的地是城中頗負盛名的胡玉樓。據卓恒手下的本地通匯報，這里不僅是男人尋歡作樂之所，更是三教九流匯聚消息靈通之地。當然，夏林對匯報者信誓旦旦保證的“樓內胡姬，個個眼如秋水，腰似柳枝，舞姿堪稱一絕”也表現出了濃厚的考察興趣。
“九真啊，”夏林搖著一把看似附庸風雅實則用來驅趕小飛蟲的折扇，低聲道：“咱們這叫深入敵后，體察民情，順便檢驗一下西域精神文明建設成果，懂嗎？”
孫九真面無表情：“大帥高見，屬下明白。”
胡玉樓并非中原式樣的雕梁畫棟，而是典型的西域風格，土黃色的外墻，拱形門窗，內部卻裝飾得富麗堂皇，地毯厚重，帷幔低垂，空氣中混合著葡萄美酒酒、香料和女子脂粉的甜膩氣味。
中央的舞臺上，一名身著輕薄紗麗、蒙著面紗的胡姬正在翩翩起舞。她赤著雙足，腳踝上的銀鈴隨著鼓點清脆作響，腰肢柔軟得就像沒有骨頭，眼神隔著面紗掃過臺下賓客，帶著鉤子般的誘惑。樂師彈奏著熱瓦普，旋律歡快而挑逗。
夏林找了個視角不錯但不算起眼的角落坐下，點了一壺本地葡萄酒，幾碟干果，笑盈盈的看著攢勁的節目。
“嗯，你還真別說，西域的土特產是真帶勁。”他抿了口酒，對孫九真品評道：“眼神里有東西，不像有些只會傻笑的。他們這穿衣服也講究，一層紗裹上就算完事了，老張要是在，能就這個娘們寫個千字黃文出來。”
孫九真：“…”
“怎么？你還不信？我跟你講，老張那個人那就是標準的騷東西，他要不是現在被身份拖累，他能死在青樓里。”
夏林呵呵一笑，目光卻瞥向二樓的一個雅間。那雅間垂著珠簾，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門口站著兩個抱膀子的漢子，雖然穿著西域人的服飾，但那站姿和眼神里的精悍，絕非普通護衛。
更關鍵的是，其中一人不經意撩開衣擺時，夏林敏銳地瞥到了其腰間佩刀的形制，那是北漢軍中低級軍官慣用的款式。
北漢的人出現在鄯善城的青樓？還如此隱秘？夏林心中的警鈴輕輕響了一下。
接著他側過頭小聲的對孫九真說道：“你們干什么吃的？情報部都死了？”
孫九真一愣，轉過頭去就見夏林朝那個方向努了努嘴，孫九真到底是搞情報的大佬，第一眼就發覺了其中的不對勁，目光頓時如同鷹隼一般盯死了那個方向。
就在這時，那雅間的珠簾掀開一角，一個身影閃身出來似乎是要去方便。借著走廊的光線夏林看得分明，那人作李唐文士打扮，三縷長須，面容清瘦，左手拇指上戴著一個水頭極好的翡翠扳指。
“看那個人。”夏林用酒杯遮掩著低語。
孫九真眼神一凝，微微點頭。
那李唐文士并未注意角落里的夏林，匆匆下了樓。而在他離開后不久，雅間的珠簾再次掀開，另一個穿著北漢常見商人服飾的人走了出來，他體格魁梧、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的高手，這人與門口那兩個護衛低聲交談了幾句，眼神警惕地掃視大廳。
舞姬的表演還在繼續，氣氛熱烈，紫葡萄隨著燈光忽隱忽現，惹的下頭一陣狼嚎四起。但老特務夏林卻仿佛看到了平靜水面下的暗流。
“北漢的軍武，李唐的文士在這西域青樓的雅間里秘密會面。”夏林放下酒杯，嘴角勾起笑容：“這可比看跳舞有意思多了。你讓人盯死他們，查清里面所有人的身份，特別是那個李唐文士和北漢商人。我要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哪怕只是猜。”
“得令。”
接下來的幾天，夏林白天處理軍務政務，晚上則化身風流商賈流連于胡玉樓及其周邊幾家類似的場所。他出手闊綽，談吐風趣，很快便與一些常駐鄯善的各路商人混了個臉熟，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不少西域的奇聞異事，也側面印證了鄯善城內確實有一些形跡可疑的生面孔在活動。
孫九真那邊的調查也有了進展。
“大帥，查清楚了。”孫九真深夜來到夏林書房，低聲匯報：“那晚胡玉樓雅間里的北漢商人，真名叫禿烏孤，是北漢大將劉旻麾下的一名心腹偏將，擅長偵察與聯絡。那個李唐文士，化名崔明，實則是長孫無忌門下的清客，專門負責一些見不得光的對外勾連。”
“禿烏孤？崔明？”夏林手指敲著桌面：“一個北漢軍官，一個李唐謀士，跑到我魏軍控制的鄯善城青樓里私會，總不會是交流哪個妹妹身上沒有羊膻味吧？”
“我們的人設法買通了胡玉樓的一個雜役，據他偷聽到的零星片段，他們似乎在談論一批貨的交接地點和時間，還提到了車師故道、三千石等詞。言語間，那雜役說崔明對禿烏孤頗為客氣，甚至有些討好。”
“三千石？”夏林眉頭一挑：“糧食？還是軍械？李唐的人討好北漢的軍官，還運送物資…這是生怕我們和北漢打不起來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鄯善城稀疏的燈火：“劉旻按兵不動，是在等這批物資到位？李唐暗中資敵是想讓北漢這把刀更鋒利些，好好跟我們拼個兩敗俱傷。算盤打得是真響。”
孫九真問道：“大帥，我們是否要攔截這批物資？”
“不急。”夏林搖搖頭，“攔截一次，他們會換另一種方式交易。打草驚蛇不如引蛇出洞，順藤摸瓜。讓我們的人繼續盯著，摸清他們完整的運輸路線和交接方式。最重要的是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李唐在背后搞鬼。”
他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到時候，把這證據往三娘和長孫無忌面前一甩，我看他們老臉往哪兒擱。順便也能讓北漢那邊知道，他們所謂的外援不過是拿他們當槍使。”
掌握了李唐與北漢暗中勾結的線索后，夏林反而更加沉得住氣。他依舊維持著表面的松弛，甚至興致勃勃地拉著卓恒等人研究起如何繼續往西推廣棉花種植和改良葡萄釀酒的技術。
“打仗是手段，不是目的。”夏林對麾下將領們闡述他的西域可持續發展觀：“咱們得讓當地人看到，跟著我們不光能打仗贏，還能過上好日子。到時候誰還愿意跟著北漢那些只知道搶掠的蠻子，或者李唐那些光會面前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的偽君子？”
與此同時，針對李唐和北漢的物資交接計劃，一張反制的大網也悄然鋪開。
夏林的人成功滲透進了負責運輸這批物資的小型商隊，這里就不得不提被夏林連根吃下的風花雪月了，這件事里江南本土的特務機關根本沒辦法見縫插針，他們防備的很嚴，但風花雪月的人多少年都深耕北方特別是西北，這會兒一旦啟用那真的是太厲害了。
厲害到夏林有時候都會在想是不是要犧牲一下色相把風花雪月的老大給吃了算了，畢竟她雖然比自己大幾歲，但老A8也是A8，為了她手里的那些底牌，委屈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行。
不過這也僅限于想想了，作為同樣是資深老諜報的夏林深知，如果枕頭兩邊躺著的都是特務，很大可能會成史密斯夫婦的，自己什么位置？她什么位置？莫名其妙被她給辦了那夏林死到下頭都沒法跟老郭交代。
而根據風花雪月的情報，這支商隊明面上是往來于河西走廊的普通胡商，實際上則被李唐暗中控制的走私商隊。
“他們計劃在五日后，于車師故道附近的魔鬼城進行交接。”風花雪月中的月組頭領在夏林面前匯報道：“那里地形復雜易于隱蔽和撤離。北漢那邊會派出一支精干的小隊接應。”
“魔鬼城？名字挺唬人。”夏林看著地圖，手指點在那個標注著雅丹地貌的位置：“是個人贓并獲的好地方。”
他沉吟片刻后下令道：“在物資上動點手腳，不過手腳要干凈，最好是能給他們完全調包。”
卓恒有些不解：“大帥，為何不直接扣下？調包難度是不是有些大了。”
“直接扣下等于告訴李唐和北漢我們發現他們了。”夏林解釋道：“我們讓他們順利拿到這批有問題的物資，最好是能因為質量問題讓北漢的人弄出點傷亡來，這樣如果調包不好辦，那就往他們運輸的糧食里加點料，我倒要看看吃了這些東西上吐下瀉的北漢軍還能不能和氣生財。”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而且放這批物資過去，也能讓劉旻安心，覺得有了底氣就會按捺不住有所動作。他動了，我們才好名正言順地把他伸過來的爪子剁掉！”
“此外。”夏林補充道：“交接之時，安排我們的人路過目擊一下，最好能起個小沖突，留下點李唐與北漢勾結的物證，比如帶有李唐標記的貨箱，或者能指認崔明、禿烏孤的證人。這些東西以后都是甩在李唐臉上的好磚頭。”
眾將領領命而去，開始分頭布置。
夏林獨自坐在案前，指尖劃過地圖上魔鬼城的標記，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片風蝕地貌中即將上演的好戲。
“想在我眼皮底下玩暗度陳倉？也太小看老特務了吧？”他輕笑一聲，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抿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