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當今天下評出一個最窩囊的皇帝,那大概便是李唐的皇帝無疑了,她的親衛軍,那可是當年與她一同從娘子軍里出來的人,本該最是忠誠的部隊卻成為了為來犯之人打開城門的隊伍。
她站在殿前看著在她面前跪成一排的將軍,她的表情非常微妙,但顯然這個時候她知道并非是發脾氣的時候,甚至她都并沒有感覺到多么憤怒,當下她的心里只有兩個疑問,一個是為什么一個是什么時候。
“說說吧,你們是什么時候倒向他的。”
女皇陛下的問題叫在場的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首先出聲,直到她再次強調了一次后,這會兒才有一名已經跟了三娘二十年的老將才開口道:“陛下,我等從未倒向誰,心中永遠只有陛下。”
“好,那你等洞開城門之時,心中想的可是朕?”
面對三娘的逼問,在場的將領此刻多少也是有些無言以對的,而這會兒其中一人突然開口道:“陛下,我等打開城門并非不忠恰恰是恪盡職守。”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這舞刀弄槍之人如何巧舌如簧,你且說來。”
“自古以來民變者數百,則為天災。民變者成千,則為人禍,民變者上萬,則為天亡之相。若…”
“嗯!?”三娘眉頭一皺:“說下去。”
“若民變者近十萬之數,國便已無根。如今長安周遭民變者三十余萬,愈打愈多,六邊不顧,信息不通,長安已成困獸之局。加之長安內里腐敗陳舊,恐陛下也不覺得那些高門可解燃眉之急。”
“還有…”這會兒旁邊再有一人補充道:“我等不開城門,大唐氣數便當盡了,貴胄群起是為叛亂,然百姓群起是為國之過。然若是開了這道門,起事之軍便成了勤王之軍,陛下依舊會是陛下,大唐仍然會是大唐。”
聽到他們七嘴八舌的解釋,三娘氣極反笑,她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力感的說道:“那為何你們就不可殊死一搏?”
誰?我?殊死一搏?跟誰?夏道生?
陛下可真會開玩笑。
他們幾人都覺得陛下這話說得有幾分荒唐,換做別人來犯他們必是要死守城墻,不戰到最后一人誓不罷休。
但讓他們跟夏道生殊死一搏?憑什么?你們兩口子玩奇怪的游戲,要讓弟兄們拿命去填?
姥姥!
別看你是皇帝,你再為難爺,爺可就要去告夏大帥了。
再說了,您老人家也沒反抗的意思吧?事起時不談迎敵,兵臨城下了不籌備城防,好歹您也下令一句死守啊。您倒是好,把城里的達官顯貴往外驅,回頭他們被人殺了四萬多,不少連名帶姓的滿門都沒了,您是一個字兒不提走的事,連皇宮您都不出。
您說您都這么個態度了,兄弟們城頭上的大鐵鍋里是倒糞還是不倒糞吶?還有那玄鐵營里的精銳,按照道理玄甲精騎該出了吧?都到這個程度了,可就在人家起義之軍抵達長安前的兩個時辰還看到玄鐵營的李將軍買了只燒雞藏在衣服里往回走,遇到他時他說出來看看敵情。
可燒雞的油都從他的鎧甲里頭滲出來了,一身的雞油香味,他來視察敵情?
陛下啊陛下,那可是玄甲軍,是您李家真正的親兵是真正的底牌,從上到下的將軍一水兒姓李的。他們這會兒還在吃燒雞,那一定不是為了斷頭飯去的不是么。
那都這樣了,我們把門打開了,能怎的?夏帥來了之后又怎的你了!?百姓日子照過,人家起義軍連城外的田都沒踩壞一塊,從百姓家討個水喝都要給一文錢,他們進來了能怎的!是你老李家沒了還是大唐亡了!?
而就在這大唐皇帝生悶氣,底下將軍也在那賭氣的時候,外頭傳來了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夏林便從外頭走了進來,眾將領起身站在了夏林身后,輕聲道:“夏帥。”
“行了,大伙兒都辛苦了,明日辰時去大營校場,我有個講話。”
“你們!”三娘指著那些將領:“他叫你們走就走了?你們眼里可還有我這個皇帝!?”
“行了。”夏林朝他們快速的揮了揮手,等這些將軍一窩蜂的跑掉之后他則關上了門。
“氣性還挺大。”
“你這樣叫我以后如何治國?”
夏林哈哈一笑,撩了一下長袍的下擺坐了下來:“如何就不能治國了?”
“他們將來還會聽我的?我還有立威之信?”
三娘的憤怒可以理解,夏林也并沒有反駁,只是笑盈盈的等待她把脾氣發泄掉,過了好一會兒她情緒稍稍穩定一些之后,夏林仰起頭說道:“因為從明日之后,李唐軍隊所有人員都要進行調動了。”
“你動我軍制?”
“是你花重金求我來的,不動你軍制,你讓我來作甚?重金求子是么?”
三娘深吸一口氣:“這樣會不會引發動亂和嘩變?”
“嘩變的基礎是士兵,其余之人不足為懼。你在皇宮里休息幾日吧,想來這些日子你也沒休息好。”
“其實還行。”三娘突然笑了一聲:“難不成我還擔心你帶人過來殺了自家兒女不成?”
“我的隊伍是文明的正義的,對屠殺是沒有興趣的。”
夏林站起身來說道:“我要你現在頒布三條命令,第一條是宵禁戒嚴,第二條是追責問罪,第三條是承認我兒子的太子身份。”
“你不是不讓他當皇帝么?”
“但我需要一個正經的身份來改革軍制,我憑什么改你李唐的軍制?”
三娘瞥了夏林一眼,語氣平淡的說:“追責是追誰的責,問罪是問誰的罪?”
“誰有責就追誰,誰有罪就問誰。誰讓民變就殺誰,誰主張反抗就是查誰。我說的夠清楚了么?”
此刻三娘見到夏林要走于是便出聲道:“不去看看孩子么?他問我好幾次父親去哪里了。”
“我這不就是要去呢么。”
夏林雖然很忙但還是抽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陪了陪孩子,晚上時還一大家子一起吃了頓飯。
但之后他就沒有什么時間了,因為明天一早還要準備開大會的內容,所以今晚一定是要養足精神的。
第二日一早,夏林便來到了大營校場,這次長安改編的計劃和方案他做了很久,從好幾年前就已經在籌備了。
大家都說他快都說他效率,但實際上他不過也就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準備好的內容,晚上的修改不過是按照當下大環境做出的針對性修改罷了。
《講話內容略過,因太過于敏感是一定會吃舉報的,我可不想被編輯在后半夜找上門然后叫我快點修改這一段,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要水幾十個子,里頭還必須有一個錯別字》
新的軍制出來之后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當然就有人帶頭不干了,先不說輪替制會極大的削弱對軍隊的掌控權,未來再想圈地為王當軍閥恐怕就不可能了,就光是軍政兩分家這玩意其實就是已經觸及了核心利益。
但問題是這里頭還有一個相當程度對下級士兵和軍官的晉升利好,要知道在此之前普通人想要晉升難如登天,不管好壞終究都會是一刀切掉,但當下的晉升渠道放開之后整體激勵空間就大了,而普通人只要考核達到標準哪怕是年限足夠也可以得到晉升機會。
這不但進一步削弱了世家在軍界的壟斷,還進一步的削弱了各級將領的影響力,換句話說跟大魏軍隊一樣,把晉升制度從推舉制調整到了考核制,盡可能的讓晉升的渠道形成標準化通道。
這東西的概念很新,但古代人不是傻子,他們當然明白這里頭的門道。
接下來的就是把田魏已經施行好些年的制度照搬出來,也就是所謂的擁護制度和退役制度,士兵不再是終身制職業,但同時在軍營里的時候會教授相當程度的謀生技能,也就是說在士兵離開軍營之后,不但能得到一筆可觀的費用還能擁有自己的生活。
當然了,相對于田魏,李唐的軍營之中還兼顧著掃盲任務。
這個會一天根本開不完,足足連開了七日,然而這七日里三娘那邊前來哭訴者無數,各種好賴話都說盡了,但三娘心中哪里能不知道呢,他們所有的哭訴不過都是因為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被人拿走了。
政策的改革就會有問題和對抗,但經驗這個玩意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是已經在浮梁到田魏全身上下都試驗過的體系,他們有對抗這邊就有反對抗,整個軍隊的體系換了新天,政委體系也被加入了進去,最忠誠也最開明同時還最聰明的一批人被三娘親自選了出來。
雙保險多重監督,問題雖然還會有,但只要框架維持好了,到時候再慢慢解決便是了,當年老師也是這么干的,要知道思密達戰場上驍勇無畏的英雄可能在一兩年前還是過敏黨那邊貪生怕死的壯丁兵呢。
氣場不能弱,思想不能歪,作風不能亂,要讓人徹底意識到這個世界還是有光的。
在把大綱敲定,框架打好之后,整個的行動綱領則由“太子殿下”牽頭,用五年時間來完成改編改制。
再加上這次不是干掉了很多人么,還要預備著敵人的反撲,而當下他們也終于確定了究竟誰才是敵人,屬于大唐的清算時刻也終于來臨了。
民間和軍方的呼聲非常高,就高到三娘都頂不住壓力開始了為期一年的大糾察,就如在金陵一樣,屬于長安的有仇報仇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而這會兒三娘才意識到夏林有多牛逼,明明是她自己下的命令,她手底下的人執行的計劃,但所有的仇恨都已經被夏林吸引走了,他變成了那個被所有貴族勢力害怕卻又無可奈何之人。
現在唯一連成一片的就是田魏和李唐的貴族階級,他們當下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個能把他們手拿把掐但卻讓人無可奈何的家伙,甚至于在他們的聚會場合連談論他都是犯忌諱的事情。
然而他們也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家伙正在用強硬的手段把整個社會的觀念往他們曾經花了幾百上千年才固化的觀念相反的方向越拉越遠。
那種質樸卻頑強的信念感就如扎根在大西北的黃楊一樣,逐漸被種在了每一個滿面塵土的人身上。
就是哪怕一個最沒能耐的老農,他一輩子甚至都沒有出過幾次縣城,現在聊起天時候也可以說上兩句“夏大帥好,要跟著夏大帥走”然后把家中的孫子送去給夏林當兵。
就到了這個地步之后,他們這才突然意識到他們經年累月筑起的那道名為傲慢的高墻,圍住的只有他們自己,而墻外則是他們連直視都困難的龐然巨物。
什么世家什么貴族,不過都是些豬尿泡罷了,你軟一些他們就大一些,你稍微用點力氣,他們就爆了。
曾經無數人的處處忍讓不過是因為無人撐腰,而如今他們有人撐腰了,有人為了他們受到的屈辱而鳴不平了。
他們還怕個屁!
大西北的疾風養不出嬌嫩的花,很快一件就連讓夏林都始料未及的事出現了,那就是在漢中郡有人氣惱于當地惡吏、地主和大宗族的欺凌,再聽聞外頭已經開始鬧了起來,于是周遭三四十個村子聚集了上千名青壯將整個漢中郡給掀了。
要說漢中郡也是個名郡,里頭的士兵駐扎不在少數,為何會被三千人掀掉呢?那是因為士兵也跟著一起嘩變了,接著漢中郡那些把天捅了個窟窿的人加起來有兩萬余人,生生就這么翻越了秦嶺來到了長安城外,說什么要見夏道生。
而有了這次的事之后,那可就一發不可收拾,整個李唐境內在秋收前后大大小小的嘩變和動亂發生了上百次,整個西北亂成了一大鍋粥。
夏林不但沒管,反而還偷偷摸摸的給他們塞物資,糧食、武器、行動方略,甚至為了防止事態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每個地區他還悄悄的派遣了十幾個專員過去協助他們開展工作。
要知道北方士族的根基可比南方穩固的多了,想要鏟掉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人用鋤頭挖地連根拔起。
那天底下誰最會用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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