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兩張,是本周追捕的通緝犯,”巴魯姆說,“那兩個人是恐怖分子,來自克伸米爾。”
“他們干了什么?”
“他們炸了一所學校,死了八個孩子。”
“那這個家伙呢?留著胡子的這個家伙呢?”他用右手指關節敲了敲巴魯姆的照片。
“是他抓住了那兩個恐怖分子。”
“他怎么抓住他們的?”
為了裝出一副正在閱讀墻上文字的假象,巴魯姆瞇起眼睛望著那兩張告示,嘴唇還裝模作樣地動了動。
他看懂個屁,他也是文盲,但這不影響他一本正經的胡謅。
“這家伙是個司機。這上面說他當時在開車,這兩個恐怖分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呢?”
“這上面說他假裝不知道他們是恐怖分子,用車載著他們在德里轉悠。然后,他在一個暗處停下車,砸碎一個酒瓶,用破酒瓶割斷了他們的脖子。”巴魯姆用拇指做了個砍脖子的動作。
“什么樣的酒瓶?”
“裝英國烈酒的瓶子,通常都很結實。”
“我知道,”他說,“我以前每禮拜五都要去英國烈酒店幫主人買酒,他喜歡斯米爾夫。”
“是斯米爾諾夫。”巴魯姆糾正道,可那人根本沒在聽,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告示上的照片。
突然,他把手擱在了巴魯姆的肩膀上。
“你知道告示上這個人像誰嗎?”
“像誰?”巴魯姆瞇起眼睛。
他咧嘴一笑。
“像我。”
巴魯姆看看他的臉,又看看那照片。
“還真是的。”他說著拍了拍對方的背。
那張通緝令上的照片,有一半的印度男人都對的上號。
“嫌疑人最后一次出現時身著藍色格子滌綸襯衫、橙色滌綸長褲,腳穿栗色涼鞋…”
瞧瞧這描述,幾乎就是大街上印度年輕人的真實寫照。
太多了,太普通了,警察只會這樣寫。
通緝令上面還附有一張照片,是警局那老掉牙的印刷機印制的,模糊不清,黑乎乎的難以分辨。
布告張貼在火車站勉強可以辨認出照片里的人臉,依稀看出那是張面孔瘦瘦的,長了一對金魚眼,唇上留著粗短的胡子。
半數印度男人的面貌特征都和這個照片相符,包括剛剛看熱鬧的那個男人。
巴魯姆為那個可憐的文盲感到難過,盡管他自己也不識什么字。
但這就是他們這些文盲的生活,在無數個火車站像這樣,被陌生人奚落和哄騙。
于是,他先給那人買了杯茶,然后才回到火車上。
巴魯姆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國會議員,沒法在殺人之后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
他輾轉多地,在抵達班加羅爾四個星期后,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在那一個月里,天天干著相同的事。交了五百盧比押金后,就在火車站附近一家破舊的小旅館住了下來。
他每天早晨八點鐘出門,拎著滿滿一包現金轉悠四個小時,然后再回去吃午飯。
午餐四盧比一盤,南方吃的東西可謂物美價廉,只是有些怪異:切碎的蔬菜泡在稀糊糊的咖喱汁中端上來。
飯后巴魯姆就回房間睡覺,下午四點鐘下樓要一包帕雷牛奶餅干和一杯茶,因為他還不知道怎樣喝咖啡。
他很想嘗嘗咖啡,這個國家是北方的窮人喝茶,南方的窮人喝咖啡。
巴魯姆不知道這是誰規定的,但情況就是這樣。
因此,這是他第一次每天都可以聞到咖啡的香味。他真想嘗一嘗,他看過無數次薩蒂亞先生端著咖啡慢慢品嘗的模樣。
可在喝咖啡之前必須先懂得怎么喝咖啡,喝咖啡有一套禮節,有一套程序,確實讓他很著迷。
咖啡是裝在一個大杯子里端上來的,然后按一定的量倒進一個平底淺杯,再按一定的速度從平底淺杯里慢慢啜著。
他不知道倒咖啡有什么講究,也不知道喝咖啡有什么講究。
剛開始時他只是看別人怎么喝,巴魯姆用了一個星期才發現每個人喝咖啡的方式都不一樣。
這個人一次性把咖啡全都倒進平底淺杯,那個人則根本不用平底淺杯。
巴魯姆暗想,他們都不是本地人,都是第一次喝咖啡。
這是班加羅爾的又一大景觀,這座城市到處都是外來人,誰也不會去注意別人。
巴魯姆在火車站旁的旅館住了四個星期,無所事事。
他心中還是有一些顧慮,當初是不是應該去孟買?
但警察肯定立刻就會想到這一點,電影中那些人在殺了人之后不是一個個都去了孟買嗎?
有天早晨,巴魯姆經過了一個公園,雜草叢中的長凳上躺著幾個醉鬼。
他來到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上,馬路對面有一座石頭砌成的大樓,頂上還有一頭金獅子。
這么氣派的大樓一定是部長們的住處,他還看到大樓的山墻上有一條標語。
問了路人,嗯,那個人沒欺騙他,如實說了答案。
政府工作就是神的工作!
巴魯姆笑了,他猜的沒錯,他認識這幾個字。
看了那么多本《謀殺周刊》,他已經勉強能讀懂報紙。
他只是不確定,需要親口從別人那里證實,才甘心。
他徒然放松下來,他知道自己將在班加羅爾活的很快活。
巴魯姆搬出了那家旅店,租了一間公寓。他現在必須在班加羅爾謀生,必須弄清楚怎樣才能融入這座城市。
他試著聆聽班加羅爾的聲音,就像當初聆聽德里的聲音一樣。
他去街道上,坐在咖啡館里,手拿一支筆和一張紙,把偷聽到的一切全都記下來。
這座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只跟一件事有關,外包!
也就是說人在印度,通過電話為美國人干事。其他一切諸如房地產、財富、權利、性.都源自這一行。
因此,他也得想方設法加入到外包這一行中。
從那些路人的口中,他聽到了一座經濟特區即將投入使用。
那將是班加羅爾最大、最先進的高科技企業聚集區,很多公司,包括外包公司都將搬到那邊去。
巴魯姆決定去那邊看看,說不定有什么機會呢。
2001年4月,羅恩回到了孟買,他在德里待的時間已經夠久。
主要是為了處理薩蒂亞死后,社會黨內部的接任問題。
就如他幾個月之前想的那樣,薩蒂亞最終還是沒能救過來。
事實上,他在當天晚上就死了。
醫院火急火燎的把他抬回來,只是為了把一整套昂貴的救急措施都用上,這樣等他家人來了之后,就可以收一筆不菲的醫療費用。
純粹的生意考慮,和薩蒂亞的部長身份沒任何關系。
社會黨黨魁死亡,自然意味著要選出新一任帶路人。
本來族弟拉馬爾是熱門人選,但是最初那任亞達夫的兒子已經長大。
叔侄倆為了爭奪權力鬧得不可開交,本就衰弱的社會黨,越發的不堪了。
要不是想著掣肘印人黨,羅恩真不想管那些亂七八糟的閑事。
最后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拉馬爾成為社會黨新一任黨魁。
他至少有些政治經驗,知道誰才是北方邦的話事人,懂得怎么做事。
亞達夫的兒子還是太年輕,沖動且氣盛,需要再敲打幾年。
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羅恩才回到孟買。
這里的陽光智慧城市商圈早就已經開業,火爆程度比之德里更勝。
孟買是極大之城,人更多、更密,也更愛湊熱鬧。
毫不夸張的說,雖然這里當初因為拆遷的事、投入更高,但它的盈利能力更強,將會比新德里那邊先一步收回成本。
羅恩除了處理生意上的事,偶爾還會受邀參加一些活動,都是官面上為了宣傳的那種。
有人建議他帶著全家去恒河沐浴,以祈求濕婆神的庇護。
羅恩的老家就在瓦拉納西,這樣的活動必將意義重大,讓他獲得整個北印度的聲望。
只是羅恩考慮再三最后還是拒絕了,他實在信不過那條圣河。
作為北印度最富有的人,他當然可以事先劃定一塊區域,然后進行水源凈化。
并且二十四小時派人駐守,日日檢測水源質量。
但沒用,現在才2001年,科技樹還沒點到能消滅恒河所有細菌的地步。
那鬼地方才是真正的細菌養蠱,這么多年下來,最后留著的都是王炸。
恒河嚴選,他也怕呀,難不成還要再穿一次?
他的孩子們也還小,絕對禁不起這種折騰。
羅恩能接受的就是帶家人去寺廟進行祈福,比如今天這樣。
伊莎帶著拉維站到太陽神蘇利耶的神像前祈禱,輪到拉維時,他雙手合十喃喃道:“謝謝你給我一個美好的生活。”
留了幾張照片,一家三口又會合到一處。不,是四口,伊莎挺著肚子,還有四個月才到預產期。
神像后的柵欄邊,廟里正在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祭拜。
他們不清楚火祭的確切規矩,也不熟悉拜贊歌的歌詞。信眾熱切地吟誦著,鐘聲、鼓聲和歌聲響成一片。
羅恩幾人站在中心,法師邊搖晃燈盞邊走近來。在私人顧問的提醒下,他們用雙手虛攏住火苗,仿佛也就此捧住了燈盞帶來的光明和祝福。
其余人也紛紛湊上前去,他們就著這個姿勢,將手掌舉到額前合十。
昨晚這一套儀式后,活動才算結束。
羅恩回到家還沒來及休息,他就聽到了內幕,安然公司遇到麻煩了。
他的眼睛瞬間變得發亮,那可是家大公司,電力市場的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