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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阿南德的老家

  阿南德的老家在馬邦的鄉下,一個叫桑德村的地方。

  那里很偏僻,沒有直達的飛機,甚至就連去村里的巴士都要等兩個小時才有一班。

  羅恩本不需要如此舟車勞頓,他只需到地方一級的縣區,大概看看風土人情即可。

  剩下的只需在地圖上指指劃劃就能搞定,除非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

  但是考慮到阿南德那無與倫比的熱情,以及閑適到無處安放的內心,他就索性下鄉了。

  就當作是一次鄉野旅行吧,他很久沒去過農村了,馬邦的農村還是第一次。

  越野車在顛簸的土路上飛馳,帶起大片大片的塵土。

  路兩旁是無數的玉米田和香蕉園,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成排粟米。

  粟米株已經差不多完全長大,高出人個頭許多,只短短幾分鐘他們就仿佛走進了厚墻林立的迷宮。

  寬闊的天空縮小為藍色的弧形,前方和后方消融成綠與金黃的曲線,如拉下的幕布,將熱鬧的世界舞臺隔離在外。

  周圍光禿禿的,沒有電線桿,甚至遠方也都不見一根電線。

  “你村子里有電嗎?”羅恩看著窗外問。

  “噢,沒有。”阿南德咧嘴而笑。

  “都千禧年了還沒電?”

  “沒有,完全沒有。”

  羅恩沉默,接著慢慢把視為不可或缺的電器,全在腦海里關掉。

  沒有電燈、沒有電視、沒有空調、沒有音響、沒有電話…

  這怎么活?他簡直不敢想象。

  “唉,收音機都沒有,你們甚至聽不了音樂。”

  “音樂多的是,羅恩巴巴。”他很高興,“我會唱歌,大家都會唱歌。”

  “行吧,也算是一種娛樂。”

  “村子里每個人都會唱歌。”他一本正經道。

  “嗯,離村子還有多遠?”

  “噢,再過一會兒,沒多遠了。你知道嗎,我們村里現在也有水了。”

  “現在有水,什么意思?”

  “我是說村子里現在有一個水龍頭。”

  “一個水龍頭,全村?”

  “是啊,每天下午兩點,出水整整一個小時。”

  “每天整整一個小時…”

  “沒錯,唉,是大部分日子。有些日子只出水半小時,有些日子完全不出水。這時候我們就會去把井水表面的綠色東西刮掉,照樣有水用。啊,看邊!我父親!”

  前面,雜草叢生的蜿蜒小徑上有輛牛車。

  牛身軀龐大,兩角彎曲,牛奶咖啡的毛色,拉著高大的桶狀的兩輪車平板車。

  輪子是鋼條箍的木輪,很窄但很高,大概和成年人的肩膀齊平。

  阿南德的父親抽著手工線扎小煙卷,坐在車轅上,雙腿懸空垂著。

  他叫基尚,很矮,比矮冬瓜阿南德還不起眼。

  他留著非常短的小平頭,頭發、胡須都已灰白,細瘦的骨架挺著大大的肚子。

  頭巾、克塔杉、裹腰布,一身農民打扮。

  牛車背著羅恩他們在前,坐在上面的基尚并沒有注意身后的情景。

  阿南德很激動,但越野車沒法開上小路,他們只能下車步行。

  跑了兩步,阿南德放下行李,大叫。

  他父親十分驚喜,從車轅上跳下,兩人靦腆互擁。

  那老人家的笑容,幾乎無可匹敵,動用到整張臉的開懷大笑,仿佛在捧腹時突然定住不動。

  阿南德站在他父親旁邊,投給羅恩比以往更燦爛一倍的大笑,那是遺傳自父親原汁原味的大笑,也更為熱情。

  那氣氛很讓人感懷,羅恩也樂呵呵的微笑。

  “羅恩巴巴,這是我父親,基尚.哈瑞。父親,這是我的”

  “朋友!”羅恩打斷他。

  阿南德一愣,隨即咧嘴而笑,“對朋友,看到你們相見,我.我很高興,太高興了。”

  羅恩不想自己“蘇爾先生”的身份,沖破這難得的溫情。

  也不想彰顯所謂的婆羅門種姓,他今天只是阿南德的朋友,別無其它。

  羅恩和老人家握手,彼此目不轉睛的望著對方。

  阿南德和他父親有著同樣近乎渾圓的臉龐,以及同樣往上翹的扁圓小鼻子。

  但阿南德的臉十足的開朗、坦率,沒有一絲皺紋,他父親的臉則溝壑深刻。

  他父親不笑時,疲倦的暗影蓋住他的雙眼,仿佛他緊緊關上了內心的某道門,只以雙眼在外守護那些門。

  他的臉上帶著疲倦、憂慮,還有絲絲自傲。

  羅恩很熟悉這種表情,所有農民,各地的印度農民,都是這樣的疲倦、憂慮、悲傷。

  靠田地過活的人,唯一真正擁有的東西,就是翻掘的土地和撒下的種子。

  大多數時候,農民只能仰仗老天爺的臉色,以地里開花結果之物,來協助他們面對饑餓和災禍的威脅。

  “我父親很有成就。”阿南德滿臉笑容,驕傲的攬住父親的肩膀。

  “什么?”

  “他靠種地養活一大家子人,不需要額外的幫助。嗯,不要我的錢。”

  他父親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羅恩卻沒太明白。

  那是馬拉地語的變種方言,他只能聽懂只字片語,所以阿南德在邊上負責翻譯。

  “我父親是村里種地最厲害的人。”

  “是嘛,那很棒,不過他為什么不用你的錢?”

  “他還沒老,沒到動用子女積蓄的時候。他是個驕傲的人,一直都是。”

  似乎看到了羅恩眼中的疑惑,基尚中氣十足的拍了拍自己大大的肚皮。

  他開口說話時雙目炯炯有神,頭不斷左右擺動。

  “他問你是哪里人,看起來不太像馬拉地人。”

  “是,我是北方人。”羅恩大笑。

  “我告訴他了。”

  “那你還廢話問我?”

  “我只是不想讓你錯過這精彩的對話。”

  “好吧,敘舊的事先不說。但這路太難走,我們要怎么去你的村上。”

  陪著羅恩過來的,只有阿尼爾少數幾個人,他不想興師動眾。

  荒野的小徑歪歪斜斜,越野車大抵是沒法開的。

  “坐牛車!”阿南德大聲道。

  “不會吧!”

  “真的,羅恩巴巴。我父親也是趕牛好手,全村最厲害的。”

  “你確定?”

  “來吧,上來,幾分鐘就好。”

  “唉,也只能這樣了,不過我還從來沒坐過牛車。”

  幾人把行李搬上牛車,接著爬到平板車的后面。基尚往前坐了坐,騰出地方。

  就在這時,他們旁邊高大的綠色粟米田里,禾稈分開,露出四張棕色的臉,年輕男子的臉。

  他們盯著羅恩幾人,眼睛瞪的老大,露出既害怕、又驚駭、又欣喜的神情。

  這些年輕人似乎就是周圍的村民,基尚呼喝了一聲,他們就乖乖退開了。

  他舉起一端帶有釘子的長竹竿,重重打在牛屁股上,載他們上路。

  牛受到這重重一擊,猛地往前一動,然后邁起緩慢沉重的步伐,噔噔前行。

  牛車保持固定的行駛速度,但非常緩慢,叫人不禁懷念剛剛的越野車。

  羅恩從沒見過這么慢的代步牲畜,如果他下車以中等步伐行走,大概都會比它快上一倍。

  剛剛撥開粟米株盯著他們的人那些人,這時正穿過小路旁的農田,欲搶先去宣告幾人到來的消息。

  每隔幾十米,就有人撥開玉米、禾稈,露出新面孔。

  那些臉全都露出驚喜的表情,率真的瞪著眼睛,叫人嚇一跳。

  羅恩懷疑即使有只野熊路過,并且會說人話,他們大概都不會這么吃驚。

  “這些人真開心,”阿南德呵呵大笑,“村子里很少有外人來,更別說你這樣從大城市來的人。

  羅恩巴巴,你人很好,這里的人會非常喜歡你的。你在這里會很開心,開心的不得了,不騙你。”

  從路旁樹叢、灌木叢冒出頭盯著他們看的人,新奇中帶著不安,偶爾會有一聲驚叫。

  羅恩朝他們擺擺頭、微笑,那些人也擺頭回應,接著大笑。

  他們往回跑,向鄰居大聲宣告這位正往他們村子緩緩前進的城里人,很有趣。

  基尚不時猛抽牛,以免它放慢腳步。每隔幾分鐘,竹竿舉起落下,發出洪亮的啪響。

  在那聲聲猛抽中,他固定用竹竿一頭的釘子,猛戳牛的側邊。

  每一下都刺進厚厚的牛皮,帶起一小撮黃褐色的毛。

  羅恩四處張望,有些奇怪,他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虐待牛。

  想當初在北方邦時,可是有人因為宰殺病牛而被處死的。

  但在這里沒有那種約束感,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眼前呈現的完全是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畫面。

  阿南德在和他父親嘰里咕嚕的說著什么,偶爾還瞥向羅恩。

  “你們在聊什么?”

  “羅恩巴巴,我在說你是個好人。你慷概的照顧貧民窟人,無償的給他們方便。”

  “都是小事。”羅恩不在意的擺擺手。

  “我父親想知道,我們是否從孟買帶禮物給他和家人。我告訴他有,他要你現在就把禮物給他,在這里就給,然后再上路。”

  “現在?在路上?”

  “沒錯,他擔心我們到桑德村后,你會大做好人,把禮物全送給其他人,他一樣都拿不到。”

  “行吧。”羅恩失笑,這對父子可太有意思了。

  于是他們停下車,就在深藍色天空下,在波浪起伏的玉米田、粟米田之間的道路上,攤開了印度的各種色彩,黃、紅、孔雀藍的襯衫、裹腰布、紗麗等。

  然后重新打包,把他們要送給阿南德家人的東西,香皂、縫衣針、焚香、香水、洗發精、按摩油、衣物等,都分裝成鼓鼓的一包。

  這些都是阿南德代為挑選,羅恩準備送出的禮物。

  他又不知道桑德村的人需要什么,最開始羅恩還想送點電器呢。

  還好聽了阿南德的建議,只買了些柴米油鹽之類的小物件,否則那些電器純吃灰。

  基尚把鼓鼓一包的行李,安安穩穩的塞在身后的橫梁上,然后繼續抽打那任勞任怨的黃牛。

  終于響起了歡呼聲,女人、孩子興奮大叫的聲音,桑德村就在前面。

大熊貓文學    我在印度當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