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一斑而知全貌,印度大選的局勢,從孟買就可以看出來。
再把鏡頭放近一點,卡馬特冠冕堂皇成了公眾寄希望的人。
他渾身是勁,每天十點出門,橫跨孟買奔東跑西,從喬格什瓦里直到達希沙,甚至更遠的果阿邦或賴加德,卻仍然能在夜里趕回家去陪伴女兒。
他不畏政治斗爭中的種種丑惡,相反,他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其中,還鼓動自己的妻子參與競選。
他對這個民族持理想主義,對個人前途又極端務實。
卡馬特是在資本主義的孟買成功逆襲的典型。
這座城市新的繼承者和從英國人手中接管印度的昔日權貴大為不同。
他們沒在劍橋上過大學,未必聽說過倫敦內殿的響亮名頭。
如卡馬特之流,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為人所鄙夷,不學無術且不擇手段。他們缺乏都市人的感性,卻在最大程度上代表了這座城市的草根階級。
事實上,像卡馬特這樣的殺人犯能通過玩弄權術,在孟買通行無阻,既是民主制的勝利,也是民主制的失敗。
盡管并非所有政客都像卡馬特一樣雙手沾血,但他們不得不倚靠蘇卡馬特這些人才能當選。
大多數孟買政客都需要龐大的競選獻金,而他們的工資以及所在黨派能公開募集到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所以他們不得不妥協,并且這種妥協無處不在。
孟買的政治生活不再為帕西人、古吉拉特人、旁遮普人和馬瓦里人所掌控。
對此,現任塔塔集團董事長納維爾.塔塔給出了最好的腳注。
70年代時富可敵國的實業家、泰姬陵酒店的繼承人納維爾.塔塔代表南孟買,印度最小、最富裕的選區參與議員選舉。
他依然落選了。和美國不同,在印度,巨額財富本身并不能為你贏得選舉。
現如今,上流社會想要走仕途的唯一方式,是獲國會上議院的直接提名。
孟買普通的人并不喜歡南孟買的富人,除非你有著極好的名聲。
事實是幾乎沒人能做到這一點,除了某位蘇爾先生。
可惜羅恩現在沒有從政的打算,這還讓好些人感到惋惜。
對如今傳統的特權階級而言,所謂的孟買新貴是擅闖城門、膽敢在天子腳下安睡的蠻族。
對這些“山里人”,南孟買唯有厭惡。
它略微能自我安慰的地方,是南孟買的廉價勞動力市場因此得到了擴充。
這也是孟買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買斷一個女傭一整月的苦力,比在泰姬陵酒店吃一頓早飯更便宜。
孟買的政治也是如此,它成了你一旦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
你可以雇很多人,且馬上指派給幫手或下屬完成的粗活累活,如打掃廁所、算賬、接電話或在政府部門排隊。
“派個人過來。”當你需要處理銀行業務時,但凡打電話去,工作人員便這樣告訴你。
經商也好,從政也罷,只要可能,所有人都習慣了“派個人過來”。
在孟買,派別人能做的事,沒有人會親自上陣。
但也正是這些頤指氣使的有錢人,為孟買創造了財富以及就業崗位。
他們讓流落街頭的孤兒寡母,能在雇主家躲避風雨。
富人先享有豪宅和白蘭地,才輪到窮人有房住、能吃上飯。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人們不再相信讓富人變窮足以使窮人變富,重新分配資源,不能解決問題。
這是一種觀念上的根本轉變,這個國家上下為此激辯,至今未有定論。
就好比印度國有銀行的一貫態度,政府對外商投資既愛且怕、左右矛盾。
右翼縱然親外,難免舉棋不定,左翼始終排外,又無法理直氣壯。
在試行了五十年的社會“主儀”后,誰能面不改色地說計劃經濟便是消除貧困的良方?
今年大選期間,唯一沒從任何黨派聽到的競選口號就是“消除貧困”,似乎所有人都已經默認了:我們的貧困是無法消除的。
所以我們還是先來解決別的問題,比如腐敗,比如民族沖突,又比如在阿約提亞是要建羅摩廟還是清正寺。
毫無疑問,這次大選,印人黨大獲全勝。
他們第一次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手握滔天權力。
就和曾經的美國所經歷的轉變一樣,印度也正經歷相似的轉型。
在打著民主制旗號的政治機器迅速崛起,為新移民帶來工作機遇和政治權力的同時,它也不惜以暴力壓迫的手段不斷鏟除異己。
最終,在美國的那些城市可能會掀起該革的浪潮,會推舉新的領導班子,除舊迎新,勢不可擋。
但在孟買,這一切可能永遠不會發生。
“社會底層的渣滓一躍成了社會頂層的敗類。”某些人權活動家痛心疾首的喊道。
南孟買的人們為這座城市失去了以往的風華哀悼,他們真正哀悼的是他們失去了對這座城市的話語權。
而對那些必須仰人鼻息、寄人籬下的外鄉人來說,孟買從來都不是一座風華絕代的城市。
相反,它是極度排外的、對異己除之而后快的。
對于印人黨能否管理好這座城市,大家抱有疑問。
一個有力的證明,就是前前后后調查了長達五年之久的宗教沖突報告,突然宣布無限期擱置。
所有人都知道當初是濕婆軍先動的手,如今印人黨上臺,案件神奇的“消失了”。
98年4月,新德里正在進行權力交接儀式。
羅恩又從孟買飛回來了,他是邀請名單中為數不多能進入總桶府,就近見證瓦杰帕伊就職總鯉儀式的人。
與會的還有數千名政要,以及數十個國家的代表。
新一屆政府依舊是聯合執政,由全國24個政黨組成。
得益于北方邦的龐大,進步黨也在其中,穆納和德瓦拉姆作為代表前來參加會議。
當然印人黨是聯合政府中最大的黨派,占據著支配地位。
這場勝利對印人黨而言來之不易,各種慶祝活動要持續很久。
羅恩本想陪伊莎和孩子幾天,就返回孟買。
但大仙特地暗示他先不要離開新德里,后面有重大活動。
據說如塔塔和安巴尼都收到了類似的通知,羅恩無所謂,多留一段時間而已。
就在他期待會有什么大事的時候,印人黨的狂熱分子先整個活兒。
那些知識分子聲稱,事實上雅利安人最初就生活在印度大陸上,后來才移居到世界其它地方。
此外,他們還提出印度的歷史,應該再往前推幾千年。
即讓人們相信印度是文明的唯一搖籃,遠早于古希臘、古東大、古巴比倫以及其他文明。
通過移民,印度把文明出口到世界各地。
看到這則報道的時候,羅恩直接地鐵老人臉。
媽的,巴那特贏學,果然非同凡響!
這就是三哥們的贏學精髓嗎?
甭管你什么科學,還是歷史。
印度就是世界文明的源頭!
嗯,我說的!
所有現在公認的對古印度的研究,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的正統考古學基礎都將被徹底推翻。
印度教民眾鼓舞,精英階層卻都沉默了。
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舉世公認的印度學者,他們沒一個人站出來認同這種說法。
不是說他們不愛國,恰恰相反,他們是在維護印度最后的臉面。
滑天下之大稽!
大洋彼岸的西方媒體,無不在以調侃的語氣報道這些新聞。
印人黨特有的麻痹式贏學,讓他們根本在乎國際的輿論環境。
新上任的教育部長喬希已經決定,將大量的預算投向他期望能賦予該理論更高威望的項目。
也就是從故紙堆中找出,更有利于這一說法的論證。
很多站出來說公道話的學者,遭到了印度國民志愿團惡毒的人身攻擊。
“幾乎所有其他研究項目都被停止,”某個學者說,“為了證明根本沒依據也不存在的一些事物,所有其他事情都被排擠出局。”
教育部長我行我素,他們已經決定重新編寫印度的教科書,將雅利安哈拉帕理論寫入其中,并且分發到這個國家的數千所學校。
為了支持這種說法,有專門的學者負責文物造假,以獲得法理上的正統。
然而這種把戲很快就被人揭穿,但相關教材并沒有被召回,也沒有被修改。
甚至就連主流輿論都被滲透,越來越多的報道傾向于這種觀點。
羅恩幾乎是眼睜睜看著整個國家的價值觀,朝著極右的方向狂奔不止。
這就是宗教國家迸發出的狂熱勢頭啊,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相對于這些無關痛癢的歷史,中產階級更關心印人黨的經濟政策。
和印度其他政黨一樣,印人黨對獨立運動中的口號如“印度自治”和“經濟自給”等,有著很深的情結。
這算是甘地和赫魯魯遺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政治遺產,他們直到今天還在影響著印度。
印人黨的哲學中,“印度自治”仍然是一個重要因素,它常常將國外產品描述成“有污染的”。
前兩年,新德里的印人黨市政廳,關閉了首都唯一一家肯德基分店,理由是衛生檢察員在其廚房中發現了一只蒼蠅。
這簡直笑掉大牙,印度自身的情況什么樣,難道自家沒點逼數嗎?
好在印人黨在其競選宣言中承諾接受外國投資,但僅限于新技術需要的領域,它的口號是:“要芯片不要薯片”。
就在很多精英階層和外國投機商,擔憂新德里的政策時,羅恩被邀請進了總桶府。
到了那里,他發現坐在會議室的還有塔塔和安巴尼他們。
羅恩過去和他們打招呼,彼此寒暄幾句,不約而同聊到了這次會面。
也不知道印人黨叫他們來做什么,而且還都是印度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正在眾人竊竊私語時,外面有人興沖沖的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