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初次見到胡彪、胡團座的記憶,過于深刻和激動了一些。
這一次百歲老人,江金橋老爺子沉默時間顯得尤其漫長。
起碼是二十分鐘過去了,當時現場記者都準備開口,問一句老爺子是不是休息一下再進行采訪的時候,他終于又開口了…
胡團座他們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就全部停下了。
因為侯縣長帶著一眾縣里的賢達和鄉紳,同樣是早早地等在那里;雙方見面之后,就互相的寒暄了起來。
由于隔得太遠,也聽不到他們說點什么。
不過能夠看到侯縣長等人,這些平時恨不得將鼻孔抬到了天上的大人物們,現在一個個在胡團座他們面前,殷勤的像是一個狗腿子一樣。
而胡團座等人卻是相當客氣,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模樣。
在這個過程中,因為有著保安團和警察們來回巡視,若是看到誰大聲喧嘩,直接就用手中的槍托,又或者是警棍一棍子招呼過來。
北門這里數萬人聚集,居然是相當安靜,
一番寒暄之后,侯縣長就側身抬手,看樣子是要請胡團座等一行人進城,說不定還要去縣衙好好吃喝一頓席面,聽上一場戲這些。
畢竟在之前等人的時候,我就在周圍人群的議論中聽說過。
一大早縣城最好的張廚子,還有最好的祁劇班子,就帶著行頭進了縣衙忙活了起來。
胡團座他老人家少年離鄉,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好吃上一頓席面,順便聽聽戲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這樣一番折騰,也不知道需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知道胡團座要不要招人,要招多少人,又要招哪種人這些章程。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起來。
好在這個時候,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忽然大聲喊出了一句:“胡嗲嗲,你這一次回來準備招兵吃糧嗎?”
聲音落下,立刻猶如捅了馬蜂窩一樣。
不知道多少人嘴里,紛紛大喊著要加入蘇北獨立團,要跟著胡團座打鬼子,要升官發財的想法。
就連我當時也忍不住,學著戲文中的說法。
文縐縐的喊出一句:“敢為胡團座效死”
在這樣的震天的喊聲中,胡團座忽然就停下了腳步,抬起雙手向著大家做出了一個禁止喧嘩的動作。
等到大家停下了嘴里發的聲音之后,他向著周圍飛快看了一眼,心里好像就有了主意;從一個維持職務的保安團小官的手里,拿過了一個鐵皮喇叭筒。
然后對著扎長官示意了一下后,就沖了起來。
沖到了扎長官身前后跳起,靠著扎長官雙手上一個借力,身體就高高地向上躍起;最后不過伸出一只手稍微借力,整個人就翻上了四五米高的北門。
站在了城門樓子上,胡團座手里舉著一個鐵皮喇叭開口了。
聲音傳出了老遠的距離:“沒錯!我觀鬼子最近有大規模異動,怕是又要對我湘省用兵,所以本次回鄉確實有著招兵的打算。
最少也要招一個加強團的規模,番號?應該就是:蘇北獨立團湘省補充團。”
終于聽到了胡團座要招兵的事情,我的心中忍不住大喜了起來,可不等舉手報名,胡團座又是大喊了起來:
“各位家鄉父老的信任和鼎力支持,胡彪在這里先行謝過;不過有些事情需要事先跟大家說清楚,免得今后你們后悔。
你們光看到我胡彪今日的風光,可曾想過那個‘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過程。
不說我胡彪這些年但凡是運氣稍微差了一些,如今怕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光是說我麾下的那些弟兄,在淞滬的時候,一個連,一個營,一個團,最終活下來的不過寥寥數人。
在滕縣和臺兒莊的時候情況好一些,但十人中全部活下來的也不過兩三人;晉西北和桂南兩地,情況也是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報名之前,諸位家鄉的兄弟們,都想好了要不要吃這沙場這一碗拼命的飯。”
當時我也不知道哪里哪來的勇氣,一邊舉起手,一邊在嘴里大聲回答道:
“胡團座,我們是湘軍的后代,我們吃的苦、霸的蠻,不怕戰死沙場,就怕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
只能是餓死、病死、窮死在床上。
若是死在鬼子手里,就怪自己命不好,其他誰也不怪。”
聲音才是落下,邊上那個我準備事后打出他屎來的瑤族佬,也跟著開口喊了起來:
“胡團座,我們瑤人也想跟著你當兵吃糧;這兩年大旱,都要餓死人了,與其餓死還不如跟著你拼出一條活路。
我就想問問,跟你干的話,瑤人在軍中會被漢人欺負嗎?”
聞言之后,胡團座的神色變得無比嚴肅起來,嘴里鄭重地當眾許諾起來:
“瑤人怎么了?在我胡彪心中,不管你是什么漢、瑤、苗、侗、壯,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一族的人,都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
只要加入我蘇北獨立團,就是我胡彪的生死弟兄;不管誰敢欺負你們,一律軍法從事。”
聽到這一個說法,身邊的瑤族佬一臉欣喜之色,可惜不待他繼續說點什么。
剛才拉架的徐賀敏那個學生哥,又搶著開口了,
只是他沒有提出什么關心的問題,也不是表達要加入的意思,而是大聲念誦起了一些古怪的內容:
“我本福南人,唱做福南歌…
中華如今是希臘,福南當是斯巴達…
惟獨福南人最智,中華前途全仗汝…
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福南人盡死…”
在當時我才讀過兩年私塾,一本《千字文》都尚未學全,哪里知道以上的古怪內容,其實是楊度先生的《湖南人少年歌》。
徐賀敏這小子的鄉音太重,硬是將‘湖南’給念成了‘福南’。
不過這是小事,重要的是在徐賀敏念誦起來的時候,我心中隱隱明白了一些道理:
時代不同了!現在已經不是湘軍的前輩們,為了功名利祿打發匪的時候了;那時候再怎么說,也是一家人打來打去,頂天換一個人當皇帝罷了。
可是現在不同了,這是小鬼子這些沒有人性的外敵,殺進我們中華來打算搶了我們田地,讓我們給他們當牛做馬。
這樣一來哪怕不是為了升官發財,似乎也必須要豁出性命去打鬼子。
一共1384字的《湖南少年歌》,徐賀敏一字不差的一口氣全部念完,現場頓時變得一片死寂了起來。
直到一兩分鐘后,一些‘讓開,蔣夫子’來了的聲音響起。
聽到‘蔣夫子’的名字后,我當時的臉上也不由涌現了尊敬之色。
因為他不僅是前清的舉人,更是一生都是致力在新寧辦學,自己一家人日子過得相當清貧,卻不知道惠及了多少學子。
可以說是當時新寧人,最為敬仰的幾人之一,大家恭敬地叫他夫子。
只見在孫子的攙扶下,蔣夫子從人群中來到城下。
抬頭、拱手,對著胡團座鄭重許諾起來:“胡團座盡可放心,我新寧子弟雖然身處窮鄉僻壤,也知道保家衛國的道理。
你盡管帶著他們去打鬼子就好,哪怕是全部打光了,也是為國為民死得其所。
不管蘇北獨立團湘省補充團打光了多少次,每一次我們砸鍋賣鐵都給你重建一個,直到徹底將倭寇驅趕出我巍巍中華。”
說到最后,這老人已經是大喊了起來:“我新寧子弟,告訴胡團座能不能做到。”
“能做到,打光多少次,我們就重建多少次,直到徹底趕走倭寇。”隨著其他人,我大聲地喊起來。
那聲浪巨大無比,怕是十里之外都能聽到;在這震天的喊聲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中好像染著一團火一樣。
也是在這樣的聲音中,胡團座和他的伙伴們鄭重行禮,我們也是全部回禮。
隨后,胡團座承諾他們與侯縣長,還有各位賢達和鄉紳商量一下招兵事宜和標準,下午就開始招兵后就進城了。
圍觀的眾人,這個時候也紛紛散開。
到了這個時候,我看了那瑤族佬一眼,也沒有繼續與他廝打的想法和興致,反而覺得莫名親近。
想了一會,對著他和徐賀敏說道:“你們餓了沒有?我身上還有幾角錢,請你們吃一碗米粉克。”
兩人也不推遲,干脆地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我和日后兩個關系最好的軍中弟兄,就一起去吃了在一起的第一頓飯。
聽到了這里后,一直默默傾聽的記者終于問出了一句:“那么這兩位老人家,他們現在還健在嗎?”
屏幕中的百歲老人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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