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玲耶的突然拜訪不在賀天然今日要處理的工作范疇之內。
藝人工作的事現在都是白聞玉在管理,不過自上次在辦公室發現了賀天然出格的行為,這位雷厲風行的母親就在海港區那邊的酒店定了個總統套房常住,一來是藝人的經紀公司就在那邊,上班方便;二來是前往南脂島的碼頭也在那里,她作為這次海島開發的重要合伙人,發生了什么事,也方便及時上島。
所以賀天然與這位母親,偶爾也就只會在山海總部開會的時候遇到了,至于拜玲耶的續約工作嘛…
“上次我去山海開會,白總跟我說你的新合同一直談不下來,現在公司我只管事兒,不管人,要是我媽…要是白總知道你私底下來找我,估計你們之間的事兒就更難了,要茶還是咖啡?”
拜玲耶從容的坐在剛才余輝的位置上,看著賀天然在辦公室里走來晃去,拿出相應的飲品。
“水就可以。”
“行。”
大公司里最忌諱的就是越級上報走人情關系,但效果最顯著的也是這個,雖然以拜玲耶的體量來說,就算白聞玉知道了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落在事兒上,她等會要是真聊合同,聊下來還好,要還聊不下來,那無疑是鋌而走險,準備跟白聞玉撕破臉了。
這讓賀天然莫名有了種處理婆媳關系的煩躁感,不過他這位學姐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他一愣:
“賀導,敏感時期,我也不想大喇喇地來找你,本想著前幾天錄綜藝完事跟你約個飯,但那天你走的急,鏡頭面前也沒什么機會,但最近一段時間,你弟弟實在有點得寸進尺了,所以今天不得不…”
“…等會,你說什么?”
“你弟弟,賀元沖。”
拜玲耶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他,然后雙手捧著水杯,輕輕喝了一口。
“我跟他是在一次沖浪線的直播活動上認識的…”
姑娘補充了著上次跟溫涼談及的細節,事實上這次來找賀天然,也是溫涼給她支的招,說什么賀天然這個男人吃軟不吃硬,你要硬聊合同,他就真當公事公辦的給做了。
「學姐,賀元沖的事兒,你告訴賀天然,沒準你續約的事兒還有突破,但你要是不說,那肯定是沒有機會了。」
這是那天拜玲耶跟溫涼道別前,對方留下的最后一句建議。
其實兩個女人都明白,賀家這對兄弟之間是存在隔閡的,只是這層隔閡有多大,她們外人無從知曉,但溫涼終究是要比拜玲耶知道的多一點,畢竟上次在山海集團的辦公室——
溫涼是聽過賀家兩兄弟的錄音的。
眼下,賀天然臉上的陰晴不定,他拇指快速滑動著屏幕,越往后,那些聊天文字就越發露骨,從最初的試探性恭維,逐漸變成了充滿暗示的騷擾,甚至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強勢。
最后幾條,幾乎是直白地約見了地點和時間,語氣狎昵,仿佛拜玲耶早已是他囊中之物。
這些記錄,從商業的角度而言,若是哪天爆出來,就拜玲耶的知名度,肯定會有損山海的聲譽,而要是彼時經紀公司都上市了,那損失只會更大。
賀天然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
“所以你今天來,是…”
“讓賀導你幫我解決一下啊,你們家的情況本來就比較復雜,我要是告訴白姨…好像也不太好,但你們家這位二公子確實是越來越過分了,考慮到大家都是在一家公司旗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我就只能找你了。”
拜玲耶捧著水杯,指尖微微用力,指節有些發白,但面上依舊維持著鎮定,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被困擾的無奈與仍舊把自己當成公司一份子的顧慮。
賀天然很是頭疼,他幾乎能想象出賀元沖那副樣子,帶著一種急于證明什么、卻又始終無法真正得逞的焦躁和狂妄…
那種因為身份尷尬而衍生出的、既自卑又自大的扭曲心態,賀天然太熟悉了。
而拜玲耶…
她無疑是賀元沖試圖用來證明自己“能力”和“魅力”的一個絕佳目標,知名,漂亮,而且某種程度上,還與他賀天然有關聯。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自己這個弟弟,貌似與余鬧秋,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想到這里,賀天然目光一閃,似乎打通了某種關竅,他忽然問出一句讓拜玲耶一頭霧水的話來:
“欸,玲耶老師,自打公司簽你以來,有給你安排過什么商務飯局嗎?”
拜玲耶明顯愣住了,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里,她眨了眨眼,一時間沒跟上這跳躍的思路,遲疑道:
“…飯局?正常的品牌晚宴、發布會后的酒會倒是常有,但…賀導您指的是?”
“就是那種,”賀天然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支在桌面上,眼神銳利,“需要你單獨作陪,或者只有寥寥數人,目的性很強的‘私人’飯局。”
拜玲耶臉上的困惑更深,但也隱約察覺到他并非隨口一問,仔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
“沒有,白總在這方面…管得很嚴,她說山海旗下的藝人,不靠這個。”
賀天然聞言,嘴角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讓拜玲耶感到一絲寒意。
“很好。”
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確認了什么。
然后,他拿起那只拜玲耶被扣下的手機,解鎖,屏幕光再次映亮他沒什么表情的臉。
他沒有再看那些污糟的聊天記錄,而是直接打開通訊錄,找到了賀元沖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通,那邊傳來一個年輕男聲,背景音有些嘈雜,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耐:“喂?誰啊?”
“是我。”賀天然的聲音冷得聽不出絲毫情緒,像一塊冰。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氣勢瞬間矮了半截,連背景音都似乎安靜了些許:
“…哥?你怎么用這個號打給我?”
“欸,暉仔,你有沒有覺得,近月以來,咱們賀導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吶?”
未來制作一樓,擺滿了飲料小吃的休息區里,躺在懶人沙發上的姚青桃一邊吃著薯片,一邊跟正在給自己泡咖啡的余暉進行日常的摸魚聊天。
“有嗎?沒發覺啊。”
興許是正在回憶方才在辦公室里的情景,余暉的回答顯得有些敷衍。
“有,他變渣了好多!最近他不光跟那個…就那個,咱們附近那家心理診所的女醫生眉來眼去,而且…我聽說,聽說,他還跟艾青分手了!”
姚青桃自顧自說的起勁,余暉一頓,隨后拿起咖啡轉過身,靠著制作臺,對手中冒著熱氣的咖啡吹了幾口氣,慢悠悠道:
“聽說?聽誰說?聽你瞎說啊?”
“嘖哎呀,曹同學她剛回國那陣,賀導老是跟她一起秀恩愛,發自拍呢!現在她朋友圈都顯示不可見了!”
“這…很嚴重嗎?”
“你個臭直男,這可太嚴重了好吧!哎喲,你呀,以后可別說你是你天然哥帶出來的兵了,你看你家賀導兒,就拍了一部古偶,直接就被我們這些女生盛贊是個特級大廚,出手就是一道國宴,讓觀眾磕生磕死,死去活來,欲罷不能,你呢,一部劇跟下來,手藝手藝沒學到,嗅覺嗅覺還失靈了,以后你有機會坐導演椅了,可別碰什么偶像劇,戀愛戲啊,這會是一場災難的。”
姚青桃的吐槽像是機關槍一樣,余暉一臉黑線,他尋思著自己剛才也沒說錯什么呀,得,看來自己還是少說話為好。
沒得到回應的姚青桃也不覺尷尬,素日里這兩人關系也是極好,通常余暉有拍攝任務時,姚青桃都是他的制片首選,之間言談無忌早成習慣,就聽她繼續自顧追問:
“暉仔,你那劇本,賀導怎么說呀?他說要投你了么?”
“挺好的,留下了,這東西得等評估呢,一時半會是沒什么結果的。”
“需不需要我這個大內總管,幫你說幾句好話呀?”
“哈哈那是最好的了,我真是謝謝你呀,桃子姐。”
“不過說真的暉仔,你那個劇本給我看的時候,我真的有種既視感…”
姚青桃嘴里嚼著薯片,回想起劇本里的內容。
“什么既視感?”
“你說說吧,這劇本你在你賀哥身上到底取了多少材。”
“噢,你是說,那些家族設定是吧?”
余暉回過味來,似乎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
“對呀”
“其實…”
就在余暉想要解釋的時候,不遠處的公司前臺,忽然傳來一陣對話。
“余小姐,公司內部不能隨便進…”
“我約了人,你們賀總。”
“我知道,但每次都是…賀導帶著你…這次他也沒跟我說過啊…”
姚青桃飛快站起來,好奇地往前臺一看,正好與外邊的余鬧秋撞了個視線,對方投來微微一笑,姚青桃也不能裝作看不見,只得是擠出一個笑臉,對前臺的小姑娘喊了一句:
“小王,讓余小姐進來吧,又不是什么外人,余小姐,你先進來喝點什么等會吧,賀導還在會客呢,估計還得有一會。”
“好啊。”
得到進入許可,余鬧秋緩步朝這邊休息室走來,姚青桃趕緊縮回頭,作出了一個想死的表情,把手上的薯片袋往垃圾桶里一丟,手疾眼快地抓住想要離開的余暉后領,吩咐道:
“你留下,招待一下人家啊,好歹是你哥朋友,沒準將來還是你嫂子。”
“什么玩意嫂子不嫂子,你怎么不陪呢?”
“我一會要去盯個片場,來不及。”
“你…”
“哎呀,你跟人家聊兩句就走行了,又不是一直讓你陪著。”
姚青桃說完這些,余鬧秋已經走到了門口。
“余小姐,這里頭有咖啡、茶、還有果汁你看著來,等無聊了你就看看電視,玩玩游戲什么,我得趕著去片場呢,先走一步,失陪。”
余鬧秋點點頭,“沒事姚小姐,您先忙。”
“好的好的”
姚青桃逃也似的走了,休息室里,只留下了余暉與余鬧秋兩個人。
余暉不知怎地,兀自是無奈一笑,放下手中咖啡,若無旁人似得,再次制作起了另一杯。
而余鬧秋則坐到了先前的那張懶人沙發上。
“不加糖,謝謝。”
“沒想著給你加。”
余暉專注于手里的動作,他熟練地打著泡沫,手腕穩定,空氣中彌漫開醇厚的咖啡香氣,與休息區甜膩的零食味道格格不入。
余鬧秋陷在懶人沙發里,視線卻像無形的蛛絲,纏繞在余暉的背影上。
她沒在意他的冷淡,反而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目光在他和剛才姚青桃離開的方向之間逡巡。
“看來你跟你同事相處的不錯啊。”
她聲音帶著點慵懶的調侃,尾音微微上揚:
“看來今天來找你‘賀哥’的人不少啊,對方是誰啊?”
余暉將打好的泡沫緩緩注入濃縮咖啡,他端起杯子,轉過身,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余鬧秋,語氣平淡無波:
“賀導的事,我不清楚,你的咖啡好了。”
女人沒接,余暉只得將杯子放在她面前的矮幾上,白色的奶泡在深褐色的液面上微微晃動。
余鬧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一雙修長的腿交迭起來,笑吟吟地看著余暉:
“我再問你一遍,對方是誰?兩人聊多久了?在聊什么?”
雖然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但在彼此對視的目光中,余暉卻好像是天生要矮上一分般,他的目光里出現了一絲掙扎。
“拜玲耶,公司旗下的藝人,來了半小時了…”
“還有呢?”
在余鬧秋的那種逼視下,余暉眼中的那種掙扎,漸漸的演變成了一種退讓與懦弱…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
“最近她好像合同快到期了,公司在跟她談續約,我就知道這么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