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大明的高層斗爭,路子就是很野的。
裴元身邊的就有三個。
一個是焦芳。
當初焦芳在翰林編修的位置上熬滿年頭,要突破境界晉升學士的時候,內閣大學士萬安和人閑聊,說了一句“不學如芳,亦學士乎。”
內閣大學士和人說這個,擺明了就是要暗示身邊的狗腿小弟們,要阻斷焦芳的仙途。
焦芳聞言,直接勃然大怒的放話,要在長安道上把彭華給砍死。
那彭華是誰呢?
彭華是當時首輔大學士彭時的族弟,三輔大學士萬安的狐朋狗友。
焦芳威脅的難道真是彭華嗎?
焦芳這話無疑就是說,他這個翰林編修要一手一把西瓜刀,沖進文淵閣。左手砍首輔彭時,右手砍三輔萬安,然后看次輔商輅嚇得尿褲子。
焦芳這種黑道手段好使嗎?
好使。
內閣三票通過。
再者,就是毛紀這個侍郎為了扶正背刺王華,以及毛澄這個翰林學士為了進入內閣奇襲梁儲的兩件事了。
毛紀的謀劃被韓千戶識破,然后裴元為了結個善緣,替他遮住了因果。
毛澄奇襲梁儲的事情,就徹底撲街了。
一來天子需要梁儲這個門面招牌,二來卡位在前面的靳貴及時的識破了毛澄的計謀,趕緊遏制了倒粱的氛圍。
之后,發起“貢院大奇襲”的毛澄,就被趕去南京了。
楊旦現在身處突破的瓶頸期,自然像個瘋狗一樣到處尋找突破的機緣。
真要是讓他通過青簽案查到點什么,拿住了楊廷和的把柄。
那換一個六部侍郎或者副都御使,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一想到這里,裴元就感受到了意外之喜,楊旦想要咬人,自己剛好有目標要對付。
豈不是瞌睡時就有人送枕頭?
而且楊旦乃是“三楊”中楊榮的曾孫,“三楊”又是大明文官的精神圖騰。
要是能把楊旦拉下水,正好可以彌補裴元陣營道德高地不高的短板。
楊榮的子孫中,能出楊泰和楊曄這種草菅人命、暴橫鄉里的禽獸,裴元不相信這個楊旦就是多干凈的人。
這老家伙雖然在游街禮的時候,表現的十分出色,但裴元不覺得他會很難纏。
在真正的政治兇器面前,這樣的能力,只是達到了可以一戰的門檻。
歷史上,就在楊旦馬上要成為九卿之首的吏部尚書時,結果和張璁、桂萼只交手了兩回合就被挑落馬下。
那時候,他甚至在從南京趕往北京接任的路上。
想到這里,裴元對蕭通說道,“去給楊旦回話,就說我很愿意見他,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只不過眼下時機不對,不妨讓他稍作忍耐。”
蕭通聞言,立刻要起身。
裴元擺手道,“不必你親自去,找個錦衣衛去捎個話就行。”
說完,對蕭通道,“你去做另一件事。等到翰林院散衙的時候,你去找霍韜問問,看他和桂萼聯系上了嗎?”
蕭通看看天色,當即道,“翰林院比較清閑,說不定霍韜現在就回去了,我去打聽打聽。”
霍韜館選了庶吉士,平時沒事就在翰林院打醬油。
庶吉士的就業方向比較明確,表現好的留在翰林院,成為朝官中的絕頂清貴,天之驕子。
表現差一點的就會依次流向六科、都察院以及六部。
以庶吉士們半步翰林的地位,六科自然是首選。
朝廷其實也樂于把人安排在六科。
因為庶吉士進六部,就得騰出實權主事;進都察院,也得是擔任要職的監察御史。
去做六科給事中就比較靈活了。
裴元對霍韜的安排,就是在考核的時候落選,然后出來擔任六科給事中。
裴元可以不要翰林學士,但是六科給事中這種一刀封喉的刺客角色,卻不能沒有。
裴元對霍韜的期待也很簡單,平時默默在六科蹲草,然后在最關鍵的時候跳出來,達成一次對圣旨的封駁,那這安排就足夠回本了。
所以霍韜在翰林院學習的時候表現的很佛系,就等著落選,然后趕緊去六科潛伏。
霍韜和桂萼都在正德六年考過,彼此有點交情。
上次去山東的時候,裴元就叮囑霍韜留心桂萼的事情。
這兩人能在歷史上成為政治盟友,相性應該是比較接近的。
何況這“一條鞭法”的構想,歷史上本就是桂萼后來提出來的,這說明他本身就有這樣的思路和觀念。
裴元有“一條鞭法”做為誘餌,有這個變法的機會釣著,不怕桂萼不上鉤。
到時候可以設法把桂萼弄去山東當個縣令,實際的參與變法。
待到蕭通和陸永離開后,裴元剛把想要進步的楊旦記到小本本上,就聽外面錦衣衛回報,說是慶陽伯夏儒,以及慶陽伯世子夏助來了。
裴元聞言大喜,連忙道,“快請!”
說完又覺得不妥,連忙道,“人在哪里,我親自去接。”
那傳信的親兵有些懵逼。
這對父子哪次回去不是灰頭土臉,鼻青臉腫的,什么時候裴千戶這么客氣了。
他連忙道,“回稟千戶,已經帶進了寺里,人在前面佛堂。”
裴元連忙看看身上,見官服穿的還齊整,當即對那親兵說道,“快去準備茶水。”
然后就匆匆而出,往中院的佛堂而去。
那錦衣衛親兵愣了一會兒,才趕緊去預備。
裴元到了前面往常迎客的佛堂,正見夏儒和夏助魂不守舍的等著。
見到裴元大步而來。
侍立的夏助驚得連退兩步,夏儒的臉色也刷的白了,連忙從蒲團上起來。
裴元笑瞇瞇的進來。
見裴元心情還好,夏儒這才壯著膽子招呼道,“今日老夫得千戶盛情相邀,不知所為何事啊?”
裴元上前,抓著慶陽伯的手臂爽朗笑道,“慶陽伯這話說得,沒事咱們就不能多親近親近嗎?”
慶陽伯看著裴元那熊羆一樣的身形,距離這么近的湊過來,只感覺有一種心悸的壓迫感。
他臉上似哭似笑的勉強道,“千戶說得也對,該多走動,該多走動。”
裴元迫不及待就想和這兩位分享自己心中的小秘密。
但是這佛堂卻不是什么清靜之所,四下里還有不少錦衣衛值守,也有那些裴元刻意留下的僧人,維持著智化寺的運作。
裴元連忙邀請道,“裴某已經準備了好茶,還請慶陽伯移步東院,再行敘話。”
夏儒聞言有些畏懼,夏助更是尤甚。
這邊人多,那裴元或許不敢施暴,真要去了東院那邊,還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辱。
裴元見夏儒猶猶豫豫的不想動,他也不好強迫,當即親切的看著夏助,“賢弟,走哇。”
夏助立刻感覺自己腿也疼,胳膊也疼,腰也疼,連忙對夏儒道,“父親,咱們來都來了,何必違逆了千戶美意?”
慶陽伯聽懂了夏助話里的意思,想想確實也沒什么掙扎的余地。
于是只能硬著頭皮,被裴元領著,往東院而去。
這對父子心中戚戚,看著沿途那些密密麻麻值守的錦衣衛,感覺有一種走進了詔獄的既視感。
等到了東院正堂,三人剛進入堂中,夏助就很利索的一個滑跪,等著裴元吩咐。
裴元倒是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扶起,“賢弟,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快起來。”
夏助只以為裴元仍舊是在套路他,還想表達下自己的決心,卻被裴元輕易的就從地上拽了起來。
接著裴元松開夏助,熱情的對夏儒招待道,“慶陽伯請坐,請上座。”
接著,又回頭催促道,“讓你們準備的茶呢,快上茶。”
很快就有錦衣衛進來,想給一臉忐忑的夏家父子斟茶。
裴元直接將手一伸,“拿來。”
等接過水壺之后,親自給慶陽伯夏儒斟了一杯茶,這才交到那錦衣衛親兵手中,由他為夏助添了茶,又去公案上,替裴元也換了一杯。
夏儒見裴元竟然親自為他斟茶,一時腦海中思緒紛亂,迅速的閃過了第一宇宙定律、廣義相對論、宇稱不守恒定律以及加減乘除四則運算。
只是任他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這是怎么個回事?
為何一向桀驁不馴的裴元,竟然如此客氣。
裴元等到親兵上完茶,擺擺手說道,“都下去吧,本千戶有事和慶陽伯密談,幫我盯著點。”
守在公堂四周的幾個錦衣衛當即退下,遠遠地戒備著這邊。
裴元親自去將公堂的大門關了。
這才回身看著夏儒,然后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口稱,“小婿裴元,見過泰山大人。”
夏儒聽的一頭霧水,滿是茫然。
“裴千戶這是何意?”
說著連忙要來攙扶,只不過裴元心意甚堅,又好生拜了拜。
夏儒越發糊涂了。
他總共就三個女兒,除了夏皇后,一個嫁給了魏國公的孫子徐鵬舉,一個嫁給了壽寧侯的兒子錦衣衛都指揮使張宗說。
因為夏家和張家以及宜興大長公主在天津爭地械斗的事情,夏家和張家的關系慢慢交惡。
后來張宗說醉酒失死了夏家女,這才讓張太后和張家一定要除了夏家這個后患。
這裴元拜的什么岳父,稱的什么小婿。
卻見裴元抬頭,有些得意的笑道,“實不相瞞,昨日小婿因事被太后召見進宮。等到事情辦完,想起了和慶陽伯的交情不錯,又顧念皇后在冷宮中無依無靠,這才去探望了一番。”
夏儒聽得臉上都沒有人色了。
他想著裴元剛才那顛三倒四的前因后果,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他口中牙齒戰戰,失聲說道,“你、你…”
裴元臉上一副唏噓的表情,“沒想到裴某和慶陽伯,竟然還能有一段翁婿之情。”
夏儒聞言如遭雷擊,身子都軟了下去,“你、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害死我們啊!我女兒是皇后啊,那是你能睡得嗎?”
裴元頓時感覺自己真沒白把夏儒叫來。
怪不得扶弟魔太后面對自己的勸說,會那么容易動搖啊。
這種一個人憋在心里的暗爽,真的很需要來自外界的肯定啊!
裴元這會兒,感覺自己的骨頭都癢的舒服。
一念及此,竟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夏儒見裴元這般癲狂,一時間生出了最后的僥幸,“賢婿,你剛才是逗我的吧?”
說完,猛然意識到自己踏馬的說了什么,趕緊給自己嘴上一巴掌,慌忙說道,“裴元,這不是真的吧?!”
裴元爽完了,想讓兩人滾蛋,但是意識到以后還要和夏皇后常來常往。
這兩人豈不是相當于被自己拿捏的張家二侯?
裴元這才跋扈道,“當然是真的!她本該就是我的,老子只不過是提前把她奪過來而已!”
這下夏儒再也沒有僥幸了,直接咕咚一聲險些暈倒。
一旁聽傻的夏助,這才上前,趕緊將夏儒扶好。
裴元覺得也是時候斷了夏家父子的念想了。現在裴元需要的是夏家父子全力站在自己這邊,為以后的夏太后垂簾消除一切不利因素。
他當即對夏儒道,“咱們皇帝是什么人,想必你也聽過風聲了吧。這些日子以來,陛下時常留宿豹房,與男子相戲。”
“莫非你們兩位以為夏皇后還有什么盼頭?”
“夏皇后身處冷宮,這小半年過去,陛下竟沒有片言相詢。而魔后張氏,則步步緊逼,疑忌苛待,若不是我出手相助,恐怕皇后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如你不信的話,自可以找宮中信任的宦官打聽。”
見夏儒回過神來,一臉的憂色。
裴元不動聲色的又道,“那你還知不知道,陛下已經以異色龍箋召了寧王世子入京司香,你是外戚,又時常替皇家主持禮儀,這代表什么意思,你總不該不清楚吧?”
夏儒的臉色的憂色,已經完全變成了驚愕。
“你、你是說?”
裴元點頭,“不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陛下這一脈,已經完了。他已經選定了寧王世子繼承大統。”
裴元繼續澆滅著夏儒的希望。
“若是陛下從小輩宗室中,挑選一個太子也就罷了,夏皇后仍舊有以太后身份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是寧王世子的輩分甚至比當今太后還要高。”
“就算夏皇后忍辱負重熬死了太后,熬死了陛下,她依舊什么都沒有!”
裴元看著夏儒,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現在,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