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森。”
“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發動對域外黑暗的遠征么?”
當卡利班之主準備戴上他那頂聞名遐邇的雙翼獅盔時,站在原體的身后,莊森的導師正最后一次試圖勸阻住他。
盡管盧瑟自己也很清楚,他成功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畢竟莊森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被話語輕易打動的人:而那個最有可能說服他的人此時也不在這里。
但他還是要說出來。
作用是作用,態度是態度。
更何況:現在的確不是一個發動軍事行動的好時機。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莊森一邊戴上頭盔,一邊轉過身來看向他曾經的導師,原體的嗓音是真正的困惑,但是在獅盔的隔閡下又變成了沙啞:一種讓人感到安心的沙啞。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盧瑟發現了一個問題:每當莊森結束了他的遠征,回到卡利班進行短暫的休整與補給時,自己的嘆息次數就會直線升高,心絞痛與胃病的頻率也會穩步上升。
卡利班的雄獅就像是一頭依舊生活在大遠征的野獸,他對于帝國的現狀毫無概念,對于和平光景的規則也沒有興趣:他在帝皇留下的宏偉秩序中匆匆而過,只是不斷的尋找著下一處能夠容納他的野性和嗜血欲望的新戰場。
值得慶幸的是,盡管大遠征已經完美告落了,盡管人類已經可以盡情宣稱對于銀河的主權,但在數以百萬計的陰暗角落中,依舊潛藏著不計其數的,需要莊森他的軍團去剿滅的舊日余毒。
正是這些殺不盡的敵寇,讓莊森那頑固的戰爭心態不至于成為和平年景中的隱患:他們的心中的怒火還不是無處可去,銀河也不用擔心受到其憤怒的波及。
正應如此,長久以來,盧瑟便對莊森的偏執聽之任之,他選擇縱容雄獅對新時代的抵觸感,眼睜睜的看著卡利班人在帝皇離開的整整五十年后,卻依舊在延續他心中的大遠征。
而現在,報應就來了。
盧瑟捂住了額頭:盡管在當年的改造手術中,親自為老騎士操勞的蜘蛛女皇信心滿滿地擔保,在從今以后,盧瑟肯定不會再受到任何的肉體疾病方面的困擾。
但事實證明了,如果說在銀河中真的有人的能讓阿瓦隆之主的親口保證變成一張廢紙的話,那么這個神奇的人,一定是莊森:又或者是他的父親。
于是:當盧瑟就像銀河中的任何一位邊疆藩王一樣,在位于卡利班的宮殿中蓄勢待發,全神貫注于爆發在神圣泰拉軌道上的危機,時刻準備著在新消息傳來后,于接下來可以預見的風暴里面。為卡利班和第一軍團尋找到一個最為有利的位置的時候。
莊森,他心愛的原體,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然后告訴他,第一軍團的主力已經修整完畢了,艦隊的保養和武器補充也都已經完成了:莊森認為自己是時候帶著暗黑天使軍團的大部分主力艦隊,離開卡利班,立刻前往域外黑暗區域,進行一次新的遠征和預防性清洗了。
盧瑟愣了整整三分鐘,才意識到莊森到底在說什么。
“你要在這個荷魯斯正與神圣泰拉全面對峙,銀河隨時都有可能被卷入新的戰火的緊要關頭,帶著暗黑天使的大部分主力,去毫無意義的域外黑暗,進行一次很有可能幾年內都回不來,而且我們也根本聯系不上你的遠征!”
聽到盧瑟已經竭盡全力壓制在嗓子的咆哮,卡利班的獅王似乎感到了些許的不妥。
他皺起眉頭。
“不是毫無意義,盧瑟。”
“我安插在冉丹帝國母星的哨站傳來了訊息,他們在域外黑暗區域中發現了極有可能是冉丹殘黨和克拉夫人的聯合力量,我們必須在這些敵人成長到有能力威脅帝國的本土安全之前,將其消滅: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你就不能等一會么!”
盧瑟大喘著氣,他感覺除了心臟和胃部器官外,自己的支氣管和心腦血管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病變:但愿這個銀河中沒有執掌疾病的神明吧。
“荷魯斯就在泰拉!他帶著整整十五個軍團的代表!隨時都有可能與神圣泰拉兵戎相見:你知道戰帥和高領主們的分裂,對于帝國來說意味著什么嗎?對于我們卡利班來說又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什么?”
獅王挑起眉頭,像是個無辜的孩子般開口詢問道。
他的臉上是輕松的笑意。
“我親愛的盧瑟:你為什么要擔心荷魯斯與泰拉會爆發沖突呢?”
“為什么?”
這個簡單到甚至有點冒犯智商的問題,反而讓盧瑟感到了茫然。
他該怎么回答:他又該怎么解答這種是個人都該知道的事實呢?
“因為帝皇不在了啊:如果荷魯斯執意要…”
“帝皇不在了?”
莊森打斷了盧瑟。
然后就這么盯著他。
在將近五十年的時間里,盧瑟從未在莊森的身上,感受到如此鮮明的笑意:卡利班人似乎真的被他的導師給逗笑了,那僵硬的嘴角明顯地勾起,盔甲下的肌肉因為牽連被抖的一顫一顫的。
“哈哈哈哈…”
莊森的笑聲從未如此輕松過。
他笑著,笑了好幾分鐘,然后便不再理會盧瑟,自顧自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當原體終于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完畢后,他走到門前,接著又稍微扭過頭來,向他的導師點了點頭,權當告別。
同時,莊森以一種近乎悲憫的態度,回答了盧瑟的困惑。
“盧瑟。”
“我之所以選擇現在出發,是因為前往冉丹舊域的必經途徑即將被亞空間風暴覆蓋,如果再晚幾天出發的話,我的艦隊極有可能由此耽誤至少兩年的時間:而冉丹哨站的守軍也有可能遭遇不測。”
“而至于你的疑問…”
莊森撇了眼他的騎士導師,嘴角還牽著絲微笑。
“盧瑟,你知道我為什么只是派了考斯韋恩代表我去泰拉嗎?”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帝皇只是有事要做:帝皇只在主觀上暫時不想出來而已。”
“至于擔憂他的安危:擔憂會有人能夠傷到人類帝國的君主?”
“相信我?”
“只有荷魯斯那種一無所知,根本不被信任的家伙,才會這樣想。”
“擔憂我父親的安危?”
“真是可笑。”
佩圖拉博在一張寫的滿滿當當的草紙上,漫不經心的畫上了一道象征著否定的紅叉,隨后便習慣性的將其團成了團。握在掌心,然后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奧林匹亞之主召喚出來的靈能火焰與鋼鐵是同一種顏色,但其威力卻并無不同,堅韌到足以抗擊子彈的紙團連灰燼都沒剩下,只是散作了絲絲的白煙。
看到了這一幕,房間中的剩余幾位人員,各自的瞳孔中都閃過了不同的色彩。
思考、探究、好奇和野心。
但是唯獨沒有敬畏和嫉妒:畢竟他們都是佩圖拉博。
他們都是佩圖拉博自己:盡管他們的內心卻又各不相同。
剛剛離開奧林匹亞的佩圖拉博正是最為無情的時候,他代表著原體本人的狠辣;而在遠征赫魯德人前夕的佩特拉博,則是現在的原體為自己樹立的一面鏡子,從中截取他在過去犯下的錯誤。
但最受寵愛的,莫過于最年輕的佩圖拉博,那個甚至不曾見到他養父的親生兒,因為他是所有人中最具有好奇心的一個,也是某種程度上最無畏的一個:他總是會盡可能的提出問題,而原體本人也總是會回應他。
就像一位老師:一位佩圖拉博在年輕時所期待的,卻始終都不曾得到過的老師。
這次也是如此。
“我只是有些好奇。”
男孩抬起他的腦袋,好奇的打量著原體的工作桌面:堆砌在一起的草紙上寫滿了佩圖拉博為了自己的狂妄理想,而不斷推導出來的各種公式和辦法,其中絕大多數都已經遠遠超過了銀河的極限。
“既然我們在這里的進度受到了阻礙,從短時間內看來,不會有任何的關鍵性突破,那我們為什么不前去泰拉呢:荷魯斯在他的信件里說的沒錯,帝皇的安危,關系著整個帝國的存亡。”
“我不否認這句話。”
佩圖拉博停下了他的筆,傲慢的背起雙手,帶著如師長般的態度看著最年幼的自己。
“但真正讓我感到可笑的,正是這種無所謂的擔憂。”
“事到如今,居然還會有那么多的人相信,帝皇,我們的父親,憑借其一己之力團結紛爭時代后一盤散沙的人類,在不到兩個世紀的時間里重新征服了整個銀河的人,居然會被他手下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高領主給暗算了。”
“他們怎么暗算?他們有什么能力和膽量去暗算?”
“但帝皇的確很久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面了,這是現實。”
“所以呢?”
佩圖拉博笑了笑。
“這就值得擔憂么?”
言罷,原體指了指他那一扇很久沒有開啟過的鐵門,又指了指他的辦公桌和他自己。
“在鋼鐵勇士眼里,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在公共場合,在他們的面前露過面了,我也很久沒有開過門去面見我的任何一個子嗣:難道就憑借這一點,他們就要擔心我的鐵環機器人暗算了我么?”
“相同的道理,小家伙。”
“我寧愿相信帝皇只是跟現在的我一樣:當我在沉溺于一個凡人根本無法理解的偉大計劃時,我的父親正在為了他的野望,或者為了人類和全銀河的未來,進行一項他眼中的偉大計劃罷了。”
“與我們掌中的奇跡相比,凡夫俗子們會如何去想,碌碌之輩們又是如何擔憂,根本不值一提:他不想見他們,因為解決他們的困惑遠沒有繼續工作重要。”
“而荷魯斯:他不可能想不明白這其中簡單的道理。”
“他只是關心則亂,又或者只在視而不見:他不愿意相信在一個帝皇決定投注一切的計劃中,居然沒有屬于他的位置,而且他甚至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他寧愿相信帝皇真的出了問題。”
“我的兄弟是個可悲的人。”
“他的能力和眼界決定了他這輩子的追求僅此而已。”
“渴望父親的目光?”
“我在見到我的養父的第一刻后就不會再這樣做了。”
原體咧起了嘴:抨擊他最優秀的兄弟,無疑讓他感到快樂。
“所以,我只是派了弗里克斯去應付一下我們的戰帥而已。”
“你就不擔心荷魯斯會不滿意這種肉眼可見的敷衍態度嗎?”
“他為什么不滿意?”
“恰恰相反,他太滿意了。”
佩圖拉博悶哼了一聲。
“你以為荷魯斯真的愿意將這份萬眾矚目的榮光與其他人共享嗎?”
“讓我告訴你吧,如果在泰拉的原體太多的話,我們的戰帥反而會在心里感到不安呢:他可太希望我們派去的都是各自的副手,這樣既能顯示出各個軍團的立場,也不會遮掩住他自己的光芒。”
“相信我,當荷魯斯向帝皇靠近的時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場只有他和帝皇兩個人,其他任何人站在視野之內的地方,都會被戰帥視作一片烏云:除非你是在用相機記錄他們的父子情深。”
“你似乎很了解他?”
男孩有些懵懂地歪著腦袋。
“但我不記得你和牧狼神有著更深厚的關系。”
“與之相比,你更親近摩根?”
“這些都不重要。”
佩圖拉博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走到了辦公桌前。
他看著那些數據和圖紙。
“在我的最終計劃面前,無論是摩根還是荷魯斯都不重要。”
“當我成功的時候,當我站在山巔俯瞰他們的時候,無論他們兩個到底誰站的更高一些,對于我來說都不會有什么區別:天上的雄鷹不會在乎哪只兔子是臥著的,而哪只兔子又是站著的。”
“但前提是雄鷹真的能做到翱翔在天際,不是嗎?”
男孩笑了一下。
“可事實卻是:我們渴望開啟新世界的計劃卻并不順利。”
“我知道。”
原體點了點頭,在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罕見的挫敗。
“我能想出好幾種計劃,但這個銀河卻沒有基礎去實現它們。”
“明明如此簡單,而我們卻要受困于手頭的窘迫。”
“你知道么:我現在突然有點理解泰拉那荒謬的十一稅了。”
“我們都在帶著鐐銬跳舞,那些能夠幫助我們的方案,要么遠遠超過了如今的科技上限,要么就被過去爆發的那些危機,證明了并不是真正可取的道路:而剩下的,則是已經清清楚楚的寫在了帝皇視之如仇寇的紅名單上。”
“而我目前還沒有去承受我的父親的怒火的打算,和實力。”
“那該怎么辦?”
男孩向前一步。
“我們沒時間浪費了:除非牧狼神在泰拉那里能夠得到一個令所有人滿意的答案,否則,銀河的未來就會更加的撲朔迷離,但影月蒼狼與神圣泰拉間的分裂和沖突確實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了。”
“戰爭也許并不遙遠。”
“我知道。”
原體點了點頭。
然后,他伸出手,一下子就將所有的圖紙掀翻在地。
“所以,我一直在想。”
“如果現實宇宙不行:我們也許要去尋找一片新世界了。”
“一片能夠支撐我們將腦海中的種種計劃變為現實的:沃土。”
“亞空間么?”
“也許是。”
原體搖了搖頭,他鐵一般的瞳孔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但我的本能告訴我,不是。”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向了虛空中遙遠的未來。
“如何有足夠的物資:對于外人海量的物資。”
“我們也許可以在我們夢想的新世界中打下一枚釘子:我們無法開闊出想象中的廣袤空間,但可以開辟出一個初步的立足地,能夠容納我們和我們的器具,讓我們在那里繼續我們的計劃。”
“然后,只要進入其中,現實中的制約自然不復存在。”
“我們會有充足的時間和條件,慢慢的思考接下來的解決之道。”
“但它存在風險,對吧?”
“任何計劃都會存在風險。”
佩圖拉博只是笑了一下。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還需要面對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那就是…”
“為了這簡單的一步。”
“我們需要在奧林匹亞的土地上榨取出多少的財富和價值。”
“以及…”
佩圖拉博頓了頓,他的手指慢慢握緊成了拳頭。
“對于我們的需求來說。”
“十一稅,真的足夠么?”
“畢竟…”
“想要維持算力:我們需要的消耗品可會是一個天文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