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隨著李牧離任,順勢補位的一眾閣臣,此刻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圍繞著“還都之爭”,朝堂上已經召開了三次會議商議,依舊沒有獲得預想中的結果。
看似政見分歧,實際上暴露的卻是他們幾人對朝堂缺乏掌控力。
按理來說,皇帝年幼內閣輔政的背景下,應該是一屆強勢內閣才對。
現實恰恰相反,因為在官場上缺乏足夠的根基,自身威望又無法服眾,他們反而成了最近十幾年里大虞朝最弱勢的內閣。
前面的時候,沒有鬧出亂子來,那是李牧在上面擔任首輔壓著。
軍政大權一把抓,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搞事情。
畢竟,惹火了李牧,那是真的會殺人。
換成了現在的文官執政,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地方督撫和敢和中央朝廷鬧騰,也不是一躍而就,都是一步步試探出來的。
如果內閣強勢一些,剛冒出苗頭就采取雷霆手段鎮壓,也不會有后面的一系列破事發生。
內閣的軟弱,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之后,最后才鬧到現在這種局面。
本該是朝廷百官團結一致,共同打壓地方政治勢力的時候,結果朝堂內部又鬧出亂子。
因為各自的利益,朝中百官在還都問題上,遲遲無法達成一致。
下面的逼宮,迭加朝堂內部的不穩,讓內閣承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
“首輔大人,他們鬧的越來越過分,不能這么一直放任下去!”
安敬之憤憤不平的說道。
“還都之爭”愈演愈烈,已經開始動搖他們的根基。
如果不能趕緊解決,剛剛收攏起來的小弟,也會出問題。
內部人心不穩,比外部的沖擊,殺傷力更大。
在共同的利益驅使下,原本各自為政的一眾閣臣,現在終于有了抱團的跡象。
不過涉及核心話語權分配,一時半會兒難以達成一致。
在聯合之中,又夾雜著對抗。
為這個臨時抱團的政治聯盟,蒙上了一層陰影。
“安大人說的不錯,朝堂上的混亂,確實到了該終結的時候。
不過朝中百官好處理,地方上的督撫怎么辦?
尤其是邊軍和京營,他們也是支持還都的!”
萬懷瑾當即表明了立場,也順勢拋出了問題。
要壓制朝中百官簡單,六部在他們手中控制著,只有內閣眾人合力,下面的人就翻不起大浪。
搞定中央容易,難的是地方上。
理論上來說,朝廷可以調整地方督撫的任命。
到了實踐操作中,需要考慮的問題,就多得去了。
更換巡撫、布政使簡單,難的是派誰過去,才能夠在短時間內掌控局勢。
地方督撫們敢鬧騰,絕不是簡單的意氣用事。
沒有地方士紳們的支持,沒有各地官員的擁戴,這些督撫也不敢和朝廷鬧。
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大肆更換地方督撫,很難令人信服。
一些地方督撫在任上還做出了成績,朝廷若是進行人事調整,那也是升遷。
縱使玩兒明升暗降,那也要給相匹配的位置。
何況空出來的位置,也需要有人補上。
若是和平年代,地方督撫只要不瞎折騰,就能按部就班的履行職責。
現在的情況特殊,許多省份都面臨各種壓力,對巡撫、布政使的能力要求非常高。
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他們的小弟中,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適的人選。
在大虞朝做官,可以貪腐、可以壞,唯獨不能蠢。
相較于地方督撫,軍方就更棘手啦。
京營和邊軍的訴求,本質上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才扯上“還都京師”的政治虎皮。
想要他們放棄這個政治口號,需要拿出實打實的利益。
因為圍剿遼東叛軍的緣故,邊軍中就誕生了好幾位提督,安置到地方上就是執掌一省軍務的大員。
在皇權持續衰落的當下,壓制武將做大,也是內閣的核心工作。
邊軍將領想要到地方上任職,朝廷肯定不能答應。
連京營想要到南京保護皇帝,他們都沒有答應,何況是邊軍將領到地方任職。
何況沒有這些人在前面頂著,北虜的威脅,誰去抵擋啊!
滿足不了人家的利益訴求,還都京師的政治口號,軍方就會繼續喊下去。
盡管還都京師,存在嚴重的隱患,但天下讀書人還真吃這一套。
尤其是北方的士紳官員,更是上躥下跳,催促著朝廷趕緊回京。
“首輔大人,升遷一兩位地方巡撫進京,再把其他巡撫、布政使進行對調。
從偏遠山區省份,調入富庶之地,也算是一次升遷。
在程序上沒有問題,他們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會太過抗拒。
換了地方之后,光掌控地方局勢,都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
只有他們都忙了起來,才沒功夫給我們添堵。
至于京營和邊軍的訴求,那就先拖著。
他們不是叫囂著還都京師嘛,那就讓他們去駐守京師,主持順天府的重建工作。
只要他們能依托地形,在北方打造一條新的防線,確保京師不受敵軍威脅,我們就還都京師!”
賀正則率先提議道。
采取官員對調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是吏部常用的手段。
每次地方上出現抱團的跡象,吏部就會及時出手,把相關人員外調。
再牛逼的督撫,離開了長期經營的老巢,影響力都會大幅度削弱,從而喪失和朝廷扳手腕的能力。
這些地方官員鬧騰,也只是因為在之前的政治洗牌中,自己沒有分到一塊蛋糕心態不平衡。
本質上他們還是忠于大虞朝的,屬于官僚集團的內部矛盾,沒有到必須你死我活的地步。
出手敲打一下就夠了,犯不著一棍子把人打死。
“賀大人的建議不錯,本官完全贊成。
不過除了這些措施外,京營和邊軍的將領,也該讓他們挪挪位置。
無需大規模調動,只需在他們內部,進行人事微調。
按照朝廷的法度,將領本身就該輪換任職。
只要嚴格按規矩來,想來他們也說不出什么。”
史清塵順勢補充道。
相較于賀正則在軍事上的保守,他提出的建議,明顯要更進一步。
將領輪換制度,最初是太祖皇帝為了限制武將做大,采取的防備措施。
開國初年遍地都是驕兵悍將,執行起來自然沒問題。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虞帝國慢慢走向衰落,情況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將領輪換制度固然限制了武將做大,同樣也出現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尷尬畫面。
尤其是邊軍,時常遭受外敵威脅。
新上任的將領搞不清楚狀況,那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連續捅出幾次簍子后,朝廷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一制度。
為了保障軍隊的戰斗力,先是特許擱置了邊關武將輪換,接著又蔓延到了其他地區。
到了最近十幾年,武將輪換制度,更是形同虛設。
制度終歸是制度,不會因為沒有執行,就消失不見。
到了需要的時候,還是可以撿起來繼續用。
只不過在具體操作上,為了減少對部隊戰斗力的沖擊,輪換僅限于內部小幅度微調。
即便是如此,一旦主要將領發生對調,短時間內對部隊的掌控力還是會下降。
韃靼王庭。
“有施靖風的消息沒有?”
呼格吉勒關心的問道。
招降了遼東軍殘部,對韃靼王國也是一次不小的補充。
為了展示誠意給天下人看,這一次他們并沒有拆分遼東軍。
能夠讓遼東軍殘部聚在一起,那是因為他們群龍無首,一眾將領誰也不服誰。
在這種背景下,逃亡在外的施靖風,就成了不小的隱患。
留守的將領都是他的嫡系,哪怕是吃了敗仗,在遼東軍內部依舊有很大的號召力。
倘若某一天施靖風突然過來投奔,那會讓他非常為難。
留著施靖風,要影響韃靼王庭對遼東軍的掌控力。
殺了施靖風,又會讓遼東軍和韃靼王庭離心離德。
最好的選擇,自然是提前出手,不讓施靖風活著回到遼東。
“大單于,施家那幫家伙渡過黃河之后,就神秘失蹤了。
不光我們在找他們,大虞朝廷也在通緝他們,至今都沒有任何線索。
或許是隱姓埋名,藏于山林之中,又或許死在了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虞朝北方各省太亂了,遍地都是農民起義軍,我們的人很難深入調查。”
額爾德一臉為難的解釋道。
自從晉商集團完蛋后,他們在關內的情報網絡,就遭到了重創。
為了保密需要,情報工作很多暗子都是單線聯絡,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整條線都斷了。
沒有晉商這幫二五仔,純靠他們自己的力量,想要鋪設情報網絡實在是太難啦!
以至于情報經費增長了數倍,取得的成績反而不如之前。
為了應付王庭內部的壓力,許多情報都是道聽途說,再加合理腦補。
反正關于虞朝內部的訊息,王庭高層也沒辦法核實,糊弄一下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這種指定找人的工作,就沒法敷衍了事啦!
施靖風是死是活,大虞朝廷都沒搞明白,他們就更搞不清楚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派人密切關注的,一旦發現施靖風的蹤跡,就把他賣給大虞朝廷,絕不能讓他活著回到遼東!”
呼格吉勒再次強調道。
死了施靖風,才是最好的施靖風。
為了實現千金買骨的效果,韃靼王庭不方便直接對施靖風下手,借刀殺人成了唯一選擇。
作為“弒君犯”,施靖風在大虞境內的名聲,早就臭氣沖天。
朝中文武百官,無一不想拿著他的人頭,鑄就自己的登天路。
只要敢冒頭,立即就會有虞軍從四面八方撲過去,搶他的人頭。
“大單于放心,施靖風只要敢出現,那就是他的死期!”
額爾德當即保證道。
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自家大單于變得越來越難伺候。
以往這種事情,吩咐一次就算完了,現在卻嘮叨個不停。
接二連三的強調,讓他這個情報部門負責人壓力山大,唯恐出現疏漏。
誠惶誠恐,對工作沒有任何益處。
施靖風只要腦子沒進水,就不會在這種時候,往遼東地區湊。
想用他人頭換功勞的遍地都是,躲在深山老林中避風頭,才是最好的選擇。
縱使要出現,也要改頭換面,而不是以弒君逆賊的身份出現。
“大單于,聽說虞朝內部鬧的正歡,我們是不是趁機給他們送上一份厚禮啊?”
尼赤勒格興致勃勃的說道。
前些日子虞朝騎兵肆虐,可是把韃靼王國折騰的不輕。
為了避敵鋒芒,他們被迫圈界禁海。
一番折騰下來,總算擺脫了虞朝騎兵的威脅,可韃靼一族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不光沿海的良田沒了,還被迫中斷了和大虞朝之間的貿易。
沒有辦法,虞朝北方兵荒馬亂,陸上商路早就已經中斷。
現在又被敵人封鎖了海路,直接斷絕了韃靼王國和大虞之間的貿易。
沒有來自大虞的物資輸入,韃靼王國的日子也不好過。
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隔壁的高句麗王國。
韃靼人的鄰居中,最富的是大虞帝國,最窮的是鬼方各部,高句麗王國正好介于兩者之間。
最富的大虞,對他們進行了經濟封鎖。
窮鬼小弟榨不出油水,主要以拉攏為主。
為了填飽族人的肚子,那就只能苦一苦高句麗百姓。
不過高句麗王國終歸體量有限,半島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能夠掠奪的物資有限。
想要吃好,還是要向大虞下手。
“不妥!”
“尼赤勒格萬戶,現在不是搞事情的時候。
遼東鎮造反之后,虞朝的實際都城就變成了南京,這會兒虞朝內部還在爭論是否還都北京。
對大虞朝廷來說,殘破的北方大地,現在已經變成他們沉重的負擔。
倘若我們現在出兵,搞不好他們直接把殘破的北方丟給我們,龜縮東南半壁江山。
我們沒有水師,就算拿下了北方大地,也無力南下。
沒有北方這個爛攤子,他們就有更多的錢糧,投入到軍隊建設上。
替他們接下北方的我們,就成了冤大頭。
不光無法從當地獲得錢糧,還要出兵幫他們鎮壓北方叛軍。
休養十年生息后,他們的小皇帝也成人了,正好揮師北伐中原。”
內相薩日娜急忙反對道。
大虞朝廷無法從北方獲得錢糧,不等于他們也做不到。
只不過這種純靠暴力手段,建立起來的統治,就注定不會穩固。
除非把殺個十室九空,不然叛軍就會層出不窮。
只是這么一來,就算拿下北方大地,也無法增強他們的國力。
如果不能一鼓作氣南下奪取大虞江山,就會被敵人憑借手中的錢糧慢慢拖死。
“內相,你太高看那幫虞人了。
他們整天就知道內斗,哪有功夫勵精圖治啊!
你信不信我們奪取了中原大地,就能讓他們乖乖繳納歲幣?”
尼赤勒格一臉不屑的說道。
如果是李牧擔任大虞首輔,他還要忌憚三分。
可這個唯一對韃靼王國有威脅的人,居然離開了權力中心,跑去擔任安南都護。
連人才都留不住的虞朝,完全不足為慮。
“不信!”
薩日娜淡定的回答道。
大虞和大宋有著本質區別,尤其是在對外的時候。
當年他們在遼東舉兵,最初提出的要求,僅限于大虞朝承認他們的獨立地位。
連稱臣納貢,都可以接受。
為了帝國的顏面,大虞朝廷就果斷拒絕了他們的和談要求,發起了圍剿戰爭。
連續多次擊敗虞軍之后,他們又提出了割據遼東的條件,還是遭到了拒絕。
哪怕是永寧帝勤王大戰失敗,虞朝人也沒有在遼東問題上松口。
并非大虞官員好戰,純粹是社會風氣和大宋相比,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韃靼王國的崛起,那是踩著大虞起來的,雙方的仇恨早就深入到了骨子里。
誰敢提出和他們和談,朝野上下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就連當年主張放棄交趾、漠北等地區的官員,現在也被讀書人翻了舊賬,打上賣國賊的標簽。
連帶著他們的后人,都沒臉出門見人。
前車之鑒放在那里,那幫注重名聲的士大夫,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不就是打仗嘛,干就完了。
細數大虞和韃靼之間的一系列戰爭,雙方也是互有勝負,并沒有出現一邊倒的局面。
固守半壁江山,那是穩穩的,完全沒理由認慫。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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