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隨著時間的發酵,江南書院慘案很快傳遍神州大地。
案件調查沒有出結果,江南士紳的聯合逼宮,卻先一步來了。
以往只是非暴力不合作,現在直接更進一步四處給朝廷添堵,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驅逐地方官的現象。
面對失控的局勢,巡撫衙門根本搞不定,整個南京六部都被牽扯進來。
“路大人,調查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
萬懷瑾關心的問道。
朝廷和士紳之間的關系,鬧的如此之僵,收稅完全無從談起。
強行使用武力催收,那是治標不治本。
舉起屠刀殺雞儆猴,震懾士紳集團,又會給個人仕途埋雷。
“欽差大人,案件早就查清楚了,就是白蓮教反賊干的。
怎奈我們給出的調查結果,士紳不愿意接受!”
路海之一臉無奈的說道。
這可不是他故意袒護誰,從現有的證據來看,書院慘案就是白蓮教所為。
附近的百姓,都聽到了白蓮教徒喊口號。
在城中制造混亂,掩護賊人行動的,也有白蓮教徒。
經過嚴刑拷打,這些逆黨在獄中,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有這么多的證據,如果是普通案件,早就可以結案啦。
至于調查中出現的其他疑點,他只能選擇性的沒看見。
畢竟,查案是要講證據的。
直接證據能夠鎖定兇手是白蓮教,何必糾結那些疑點呢!
若是追究的太深,很容易淪為黨爭的棋子,對大家都沒好處。
“既然證據確鑿,那就盡快結案吧!
士紳們如果對調查不滿意,那就讓他們拿出證據來。”
刑部尚書安敬之當即拍板道。
早日結案,早點兒輕松。
拖的時間越長,事情就越麻煩。
反正在這起案件中,衙門是嚴格在按程序走,刑部也履行了監督職責。
縱使存在疏漏,那也是賊人太狡猾,不關刑部的事。
盡快結案上報京師,把抓到的數百名反賊,全部拉出去砍了,也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下官遵命!”
看了一眼眾人,見無人開口反對,路海之暗自松了一口氣。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江南士紳和朝廷斗法,壓力最大的就是他們這些地方官。
得罪不起地頭蛇,更不能和朝廷對著干。
任何一點瑕疵,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
“北疆大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抵達揚州府,明日就能到南京城。
接下來該怎么處理,諸位拿出一個方略吧!”
兵部尚書史清塵突然開口道。
按照大虞朝的正常調兵效率,南北這么遠的路程,不磨蹭幾個月時間,根本不可能抵達。
北疆大軍南下速度這么快,全都是被“窮”逼出來。
朝廷無法按時發放錢糧,北疆各部都在喝粥度日,生活是一個比一個苦。
為了搞錢,很多將領都被迫做起了走私貿易。
遺憾的北虜轉向征討高句麗,直接就食于敵,對大虞物資的依賴大幅度降低。
連帶著走私貿易收益,都跟著縮水。
收到南下的命令,不等朝廷發放開拔銀,大家就先一步行動起來。
甭管怎么說,到了江南之地,肯定能吃上飽飯。
哪怕朝廷不給,都能自己想辦法。
不像北疆地區,許多地區民間經濟直接崩潰,早就沒了油水。
想要發揮主觀能動性,都不知道該找誰要錢。
有騎兵的部隊還好,偶爾還能夠抽空去草原上溜達一圈。
運氣好的話,就能牽回一群牛羊來。
純步兵就慘了,兩條腿的追不上四條腿,想出去自力更生都沒條件。
“朝廷那邊催的緊,先把秋稅收起來。
其他的問題,后面再慢慢處理。
誰反對征稅,就拿誰開刀!”
萬懷瑾神色凝重的說道。
作為催繳欽差,這個惡人他必須做。
秋稅征收不起來,大虞財政年底就得破產。
“欽差大人,現在的情況,稅款怕是不好收。
若是強行征收,恐怕會生出亂子來。
想要短時間內完成征稅任務,除非放權給那幫丘八。
只是這么一來的話,朝廷在江南地區的民心,將受到嚴重影響。”
布政使鄭宗翰神色凝重的說道。
讓軍隊出去收稅,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前面這么干,那是當初剛平定白蓮教之亂,地方上還存在著大量叛軍余孽。
為了盡快恢復穩定,只能先行軍管。
經過幾年的過渡后,好不容易才讓軍方放棄了征稅權,現在又給還回去,朝廷諸公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按照此前的計劃,軍隊南下主要是以威懾為主,可沒想讓勛貴系再次執掌大權。
一旦征稅權落到軍方手中,勛貴系在江南地區的勢力,勢必大幅度增長。
只要勛貴系中出一個權臣,就能以征稅權為起點,逐步放大手中的權力,進而掌控整個江南大地。
割據江南,可比割據遼東的破壞力大多了。
真要是出現這種權臣,大虞朝廷都得看人家的臉色。
哪怕沒有誕生權臣,這種暴力催收,也會讓江南士紳和朝廷離心離德。
“后遺癥有多大,你清楚,我也清楚,在場的諸位都清楚。
朝廷正等著米下鍋,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除了這個辦法外,還有其他方式,能夠在短時間內把稅收起來么?”
萬懷瑾沒好氣的反問道。
挑毛病容易,只要腦子不傻,就能看出弊端。
怎奈挑出了毛病,不等于能解決問題。
在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后患再嚴重的措施,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飲鴆止渴會被毒死,可毒發總有一個過程,總好過立即渴死。
如果運氣足夠好,沒準在毒發之前,就找到了解藥。
捅破了窗戶紙,一眾大臣紛紛選擇了沉默。
官場上很多事情,不直接開口反對,就是變相的支持。
京師,文淵閣。
“中斷漕運,他們想干什么?”
姜書翰厲聲質問道。
面對邊軍南下,江南士紳拿出了終極大招,企圖用中斷漕運逼迫朝廷讓步。
“首輔,大運河已經持續二十年,沒有進行大規模清淤,河床上堆積了大量的淤泥,已經嚴重影響船舶通航。
此時進行清淤,也是迫不得已。”
工部尚書樂向松急忙解釋道。
中斷漕運這種極端玩法,可以悄悄的做,但是絕不能說出來。
無論在哪個朝代,地方逼宮中央都是犯忌諱的事情。
看破不說破,這是最基本的政治智慧。
“樂尚書,就算是河床清淤,也得有個過程。
完全可以分時段進行,沒必要封閉運河。
京師需要南方來的漕糧,若是讓外界知道運河中斷,北方物價還不得飛到天上去!
為了北方的穩定,無論如何漕運都不能中斷。”
次輔白季臨率先發難道。
抗稅運動只是江南的士紳逃稅,可漕運一旦中斷,四川、湖廣的錢糧一樣運不到北方。
本來北方大地就缺糧,江南士紳再給搞上這一手,擺明就是不想讓朝廷好過。
喪失了南方各省的錢糧支持,不光朝廷的財政要崩潰,北方的經濟也會一并被拉爆。
面對內閣的壓力,樂向松也是壓力山大。
中斷漕運,可不是他的主意。
事實上,在漕運中斷之前,他都不知道此事。
發生這種變故,主要是江南書院慘案惹得禍。
死了那么多士子,被問斬的居然全部都是反賊,自然無法讓江南士紳滿意。
可朝廷這邊同樣委屈,案發之后南京六部就做出了處理。
按照大虞律,知府衙門和巡撫衙門中一大幫相關責任人,都受到了降職處理。
下面的吏員,更是被嚴肅處理。
一大堆吏員慘遭革職,許多人還挨了一頓板子,負責巡街的更是被流放嶺南。
就連南京兵部尚書,也因為守備軍救援不及時,受到了朝廷的斥責。
官場自有其規矩,能夠做到這一步,朝廷已經給足了江南士紳的面子。
類似的失職行為,在江南籍官員身上,又不是沒有出現過。
朝廷之前的處理,還沒這么嚴重。
如此按照江南士紳的意思,直接把責任人拉出去砍了,那就要重塑官場玩法。
雙標玩法,肯定是朝中各派無法接受的。
不過現在江南士紳是受害者,尤其是那些死了族人的,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偏偏案子剛結束,朝廷又開始強行催繳稅款,更是火上澆油。
賭氣的最終結果,就是反噬到了漕運上。
想要保障漕運暢通有困難,想要制造麻煩,卻非常的簡單。
河床清淤是文明的,如果雙方談不妥,還能直接玩一波河中沉船。
“次輔,運河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可事情已經發生了。
就算朝廷下令強行通航,如果江南的問題遲遲無法解決,后續怕是還會出問題。”
樂向松面無表情的說道。
保障運河暢通,那是漕運總督的責任。
工部負責疏通河道、興修堤壩,但主要是統籌工作,具體的落實還在地方上。
他既沒辦法說服江南士紳罷手,又扛不住內閣的壓力,索性就把問題擺到明面上。
“呂尚書,漕運涉及到錢糧運輸,戶部首當其沖。
你就沒有什么,想要說的么?”
鎮東侯突然開口道。
江南書院慘案是下面人私下干的,他們這些勛貴系高層,根本不知情。
官府沒查出問題,江南士紳那幫地頭蛇也沒找到證據,主要是因為負責實施的官兵,干完活之后就去了安南都護府。
在此前的戰報中,這些人還以平叛陣亡人員的身份,在大虞朝消了戶。
大家都在查活著的人,從一開始調查方向就錯了,很自然的被帶偏。
正是因為完全不知情,鎮東侯才能格外的硬氣,直接把火燒到了清流黨控制的戶部頭上。
“漕運自然是不能中斷,但江南士紳也需要安撫。
白蓮教反賊死灰復燃,必須盡快撲滅,否則后患無窮。”
呂凌風無奈的說出了一堆看似正確的廢話。
一邊是江南士紳,一邊是瀕臨破產的大虞財政,現在的他就是一塊夾心餅干。
站在朝廷這邊,那是背叛自己的階級。
現在擁有的政治資源,全部都會離他而去,還會遭到清流集團的報復。
站在江南士紳一邊,又是一場政治自殺。
畢竟,戶部尚書需要為大虞財政負責。
一旦朝廷財政崩潰,他這個頭號負責人,只能自殺以謝天下。
并且自殺的速度還必須足夠快,晚了就要被朝廷治罪,搞不好還會牽連到身后的宗族。
未來史書上,大概率被劃到污臣的行列中,遺臭萬年。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派兵駐防運河沿岸,以保障漕運的暢通。
期間發現任何人破壞漕運,一律格殺勿論,并且株連其九族!”
鎮東侯殺氣騰騰的說道。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磨合,他大致搞明白了清流集團的作風,就是一群欺軟怕硬的主。
越是和他們商量講道理,他們就越得寸進尺。
并且利用自己熟練的詭辯之法,獲得最后的勝利。
反而掀了桌子,直接動刀子,能讓這幫人會變得理性起來。
“如果沒有其他意見的話,就按鎮東侯的提議辦。
無論如何,都務必要保障漕運暢通!”
趁著眾人陷入沉思,姜書翰果斷選擇了快刀斬亂麻。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朝廷既然能在江南地區強行催收,自然也能強行逼迫江南士紳,保障運河的暢通。
誰搞事情,就弄死誰。
當政治撕破了遮羞布,隱藏在背后的本質——強權,就會暴露出來。
朝廷的命令,終歸還是晚了一些。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運河兩岸山頭垮塌了大量泥土、巨石,滾落到了河道中。
當政令從京師傳遞到了漕運總督手中,大運河已經停擺。
無論朝廷是否愿意,疏通河道都勢在必行。
“師爺,立即起草公文,向朝廷說明情況。
同時安排勞工,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堵塞的河段!”
孫宏盛神色凝重的下令道。
朝廷下達的是死命令,必須要及時完成。
可江南士紳,他同樣惹不起。
夾在中間,他這個漕運總督,也是壓力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