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彈打得滿是窟窿的收音機騰起白煙,Q先生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只剩下雪花般嘈雜的電流聲。
落至船艙中心的電話亭門忽然開了。
黑暗的漁船被霓虹燈帶照亮,電話鈴聲突兀在黎明前的漆黑海面上響起,如恐怖片般詭異嚇人。
響了一會后,電話聽筒咔嚓一聲掉了下來,被電話線連著砸在電話亭中。
Q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遠比船艙中那臺老舊的收音機要清晰得多——這是完完全全的電子合成音,連語氣和音調都完全一致,讓人聽不出是男是女。
“你們寧可違背誓言也不配合?”
Q先生似乎并不惱火。
很難想象,一個電話聽筒能發出那么大的聲音,電話線簡直像連了一臺低音炮。
“就算我違背了誓言,太陽神又有什么損失?”
奎恩相當無所謂的贊美了一聲太陽。
而雨宮寧寧則狡辯道:“違背誓言的是他不是我,旁觀可不算欺騙女神。”
電話亭內很是沉默了一會。
“你不信太陽啊.還是沒有信仰?”
“信,都可以信,沒有什么不能信的。”奎恩邊說邊重新發動漁船的馬達,打算把這古怪的電話亭帶回岸邊。
“這么說來.那就是沒得談咯?”Q先生好奇地問:“你就不怕我撕破臉,把你倆留在潛淵層嗎?”
“如果你能這么做,那就沒必要和我們談什么合作了。”奎恩調轉船頭,遠方的港口已經能眺望到趁著清晨出海的漁船。
“呵。”
Q先生笑了。
電話亭中的聲音不再是語調平穩的電子音,雖然依舊聽不出是男是女,但就像是電子發音切換成了變音器一樣,多了一絲滿是譏諷的人味——
“奎恩,我期待我們正式見面的那一天。”
“那會是我的死期嗎?”奎恩滿不在乎的問。
電話亭漂浮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這艘小漁船。
“你先活著離開再說吧。”
奎恩眉頭一跳。
小鸚鵡被他用最快速度塞進懷里死死護住,她剛想罵變態,爆炸的巨大聲響便鋪天蓋地的壓來——
她只感覺自己飛了起來,應該是奎恩起跳了,旋即他被漁船爆炸的氣浪掀飛,天旋地轉的失重感,撲騰一聲掉進海里。
奎恩將她保護的很好,從頭到尾就濕了一點羽毛,當再浮出水面時,漁船已經變成了飄蕩在四周的碎片,火焰在海面的油污上熊熊燃燒。
雨宮寧寧站在狗刨的奎恩頭頂,聽他說道:“.油箱爆炸了。”
“什么是油箱?”雨宮寧寧飛起來眺望一圈,藍色電話亭已經不知所蹤。
“就是.你可以理解成飛空艇的魔晶燃爐。”
“哇,那你還挺耐炸的。”
“威力沒那么大,柴油而已。”奎恩在爆炸的前一刻就起跳了,避開了很大一部分火焰。但衣服后背還是不可避免的被燒爛了,肌膚也有些火辣辣的灼燒感,但以他的身體不需要一天就能恢復。
奎恩上船前檢查過燃油,作為身邊出現一把水果刀都會升起警覺的刺客,如果藏著炸彈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步槍、郵件、警用設備、收音機、電話亭、漁船.”
“你在嘀咕什么?”雨宮寧寧問。
“我在想”奎恩若有所思的說:“那個Q先生似乎對現代科技很了解。或者.他的能力和現代科技有關?”
左右張望一圈,奎恩沒找到那名警察的身影。
爆炸來的太快,保護住雨宮寧寧已經很勉強,他自然不可能再多看顧一人。
那不過是血肉凡胎,恐怕兇多吉少了。
好在這是深淵虛構出的‘角色’,奎恩也沒什么內疚的情感,游一圈沒找到人后就準備離開。
“走吧.這個點漁船該出港了。這里離海岸線不算遠,爆炸動靜那么大,海警要來了。”
奎恩往城市游去。
他的游泳是大學時混體育分學的,姿勢談不上多標準,但無他,力大爾,這速度放在奧運會中能讓第二名見不到水花。
雖然足足有五里海路,但以奎恩的體力游兩個來回都不成問題。雨宮寧寧就站在奎恩腦門上,如同在海里駕船乘風破浪的黑鸚鵡船長。
“.那個電話亭不能進,誰知道會把我們送到哪里。他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奎恩邊游邊解釋道:“我吃過深淵超凡者的虧,所以.”
“我知道。”雨宮寧寧看著一艘漁船與他們擦肩而過,卻對劍魚一樣游泳的奎恩毫無察覺。
“我答應過,在深淵里聽你的。”
“.那家伙對我很了解。”奎恩頓了頓,“他知道我是序列七,所以試圖和我們談判”
“但他佐證了我的猜測——這座城市里的深淵超凡者不多,而且最厲害的似乎就是那名序列六‘B女士’,深淵超凡者的正面戰斗力還不如圣職者。”
“雖然壓了我一個序列,但小心一點應該可以應付.Q先生明白我有破壞儀式的能力,而且他們還沒什么辦法,所以才想著談判。”
“我們已經下來三天了。學院的試煉兩天就會結束,琳和教導處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了.在這個深度上浮前我們或許就能等來支援。”
小鸚鵡看著男人的黑發與他的發窩,輕聲問道:“那為什么不直接答應他?我們只要等他們的儀式結束就能走.或者等學院的支援,風險不是更低嗎?”
“因為任何邪惡都將被繩之于法。”
“呵開個玩笑。”奎恩平靜的說:“我覺得那個儀式沒他說的那么簡單.深淵超凡者被神教定為異端中的異端,原因恐怕不只是七原罪.”
“你認識那個男人嗎?”她指秦偉正。
“不認識。”
奎恩說完后又沉默了一會,又說:
“但現在認識了。”
“這樣啊。”
“.踩我頭干嘛?”
“讓你左轉舵,雨宮寧寧大人要看朝陽.好漂亮,這個世界的太陽居然是從海平線下升起的么——哇,卑賤的使魔,敢潑我水,啄你”
在清晨的第一聲公雞啼叫前,奎恩回到了下榻的賓館。
繞開趴在桌上睡覺的前臺小姐,奎恩操控老舊的windows95系統電腦,檢查了一遍賓館監控。除了兩個路過的同層住客,一名發小卡片的嫖公外,沒人留意過他的房間。
刪掉這幾天的監控記錄,奎恩回房洗了個澡——他懷念地球的高壓淋浴頭甚至超過懷念手機,學院雖然有淋浴頭,但卻沒有那么舒適綿密的水花,以前住公寓的時候更是只有水盆和抹布,熱水得用爐子燒。
雨宮寧寧對這玩意見怪不怪,她從小到大用的都是高壓淋浴頭,是老爸的奇妙發明之一。
約莫九點半的時候,行動組組長藍那牛敲響了房門。
奎恩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與他道了聲早。
“走,喊上小劉去吃早餐——”
兩人與還沒徹底醒酒,醉眼惺忪的小劉一起下樓嗦粉,隨后同行前往金來財酒店,和值守的兩名警官一起觀察嫌疑人。
“昨晚有什么狀況么?”
兩名值守的警官對視一眼,較為穩重那人猶豫的說道:“昨晚.電腦卡死重啟了。”
藍那牛聽完便罵道:“這破洋玩意又重啟?又貴又不好使,卡死就敲兩下,我家電視敲兩下就好了”
“主要是頭兒,昨晚你喊過來替我倆守一會的那位警官一聲不吭就走了。電腦就是在他走的時候重啟的”
“等等,什么警官?”藍那牛疑惑的問:“都喝大了,哪來的人替你們?”
“姓陳啊。”
二人不知所措,茫然的說:“不是你覺得我倆太可憐,讓我倆下去透透風吃口宵夜”
“臭嗨——”藍那牛破口大罵:“在房間里吹空調打打牌,就盯一下嫌疑人,有什么好可憐的?!”
兩人被罵的不吱聲,藍那牛一聽姓‘陳’,嘀咕道:“他不是要去調查被偷的大奔么張同志,那兄弟昨晚啥時候走的?”
“不知道,估計走挺久了。”奎恩在心里默默哀悼。
“嘶,我有說過讓他過來替班嗎?”
“你好像說了。”奎恩無中生有。
“.是嗎”藍那牛撓撓腦門,他昨晚喝的也多,不敢確定。
“誒誒——嫌疑人醒了!”一直看屏幕的小劉提醒道。
秦偉正果然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清醒后的他顯得很正常,一點兒都沒有癮君子的模樣。
他先是將浴室溢出來的水放掉,洗了個澡,把身上的味道洗掉,還細心的用膏藥貼擋住耳朵下的黑瘡。整個人捯飭清爽后,他便打開房門,先是左右張望了一陣,確認沒人在監視自己后,才按電梯下樓吃早餐。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警方的攝像頭拍得一清二楚。
“這嫌疑人很警惕,他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監控了幾天的警察說道:“他每天都會去前臺問,樓上的橋牌賭博房還有沒有位置.他雖然問,但不去。”
小劉疑惑地問:“那他問來干嘛?”
“只要橋牌賭博房還開著,就說明沒有警察來查房。”警員解釋道:“這家伙很雞賊,你看這就回來了。”
秦偉正從下樓到返回時間不過五分鐘,仿佛害怕保潔人員趁他不在偷偷進入房間,進門前還反復檢查了一遍‘無需打掃’的掛牌。
手里拿著打包好的早點,奶黃包和椰碎糕,江海人嗜好甜口,和小劉這兩天的早點選擇一模一樣。
上午十一點,秦偉正的小靈通響了,他迅速拿起手機,沒讓電話聲多等一秒。
“誰給他打的?”看得有些發困的藍那牛立馬來了精神。
“他老婆。”一旁的警官打了個哈欠:“他老婆每天中午準時給他打電話.他騙他老婆在香港出差,說什么給大老板當翻譯。”
果然,秦偉正在接電話后,神色立馬變得平和起來,看得出來是個沒啥浪漫細胞的家伙,和老婆說話一板一眼。
“嗯吃了。”
“當然,你別操心。”
“哎呀爹說啥就讓他說,啥也不懂,嘮嘮嘮的,能賺錢不就行了.”
“我知道,我會帶奶粉回來的,英國進口貨,那銷售說伊麗莎白女王小孩都喝這個牌子。”
“.誒——”
秦偉正的神情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一只手拿著電話,另一只手比劃著什么。
他喊了一個名字,但似乎是信號不穩的原因,隔壁五人包括奎恩都沒聽清秦偉正喊得是什么。
“來,喊爸爸——”
“誒!!!”
秦偉正一手插著腰,面朝陽臺海景哈哈大笑,很是欣慰快樂的模樣。
“嘖,有這爹,這小孩也是慘了。”藍那牛搖頭嘆息。
奎恩神態平和的開口道:“他爸媽能把他教成大學生,那就算沒有他這個爹,也能把他兒子教成大學生,慘不了。”
“大學生嗎?”
藍那牛掏了根煙,小劉很有眼力見的幫他點上。
“我兒子才初一,媽的就不想上學了.大學哪有那么好考——”
這年代大學生還挺稀罕的。能考上大學,基本就等于能去大城市找好工作,或者在小城市當公務員,相起親來都是香饃饃。
“他兒子叫什么名?”奎恩忽然問道。
兩名負責監視的警官同時一愣,“這還真沒印象.”
小劉也撓頭道:“資料上沒寫,這很重要嗎?”
奎恩聳肩:“不重要。”
他感覺到帽檐里的小麻雀輕輕啄了他一下,便惡趣味的把帽子攏上讓它憋氣,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差點打起來。
下午兩點,藍那牛接了個電話,隨后對奎恩凝重地點頭。
“海警那邊準備好了,會開雷達幫我們照著,有越南仔偷渡就會通知”
奎恩問:“那看來交易時間不變?”
“對,明天凌晨一點,在漁港碼頭。”
奎恩深吸一口氣,盯著監控視頻里的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沒要求你永遠不犯錯,我不是惡魔。”
“可是,偷偷販毒是什么意思?你的價值觀到底怎么了?你才三十一歲吧?再這樣下去,你六十二歲時明著賣,九十三歲時砸門賣,最后就變成大英了,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我可能得打敗你。真的。”
四人直呼好高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