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恩跟隨自稱“小劉”的年輕人,來到了賓館的另一間房。
門一打開,更重、更烈的煙味便從中飄出。
這是一間豪華套房——當然在奎恩看來和豪華完全不沾邊,他的那間單人房已經是豪華款了,而普通房沒空調,豪華套房則在此基礎上加了一臺老式電視機和一張麻將桌。
麻將桌旁和床上都坐著人,與以九十年代眼光來看十分潮流的奎恩與小劉相比,這間房里的十個人打扮就要樸素的多。
奎恩剛走進房間,一名年輕人就用桂省方言抱怨道:“叼你公龜,扮相江海佬穿個破西裝上工都遲到,難怪抓不住人啦”
奎恩雖然不會說,但以前祖國大部分方言他都能聽懂,明白年輕人是在偷偷罵自己,神情不變,裝聽不懂的模樣。
坐在麻將桌正位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皮膚黝黑粗糙,身材雖矮但十分壯實,他同樣用方言呵斥道:“收聲。這倆是上頭指派過來的,管他是鍍金的關系戶還是來辦案的,伺候好送走就行——江海升官能直接升到部里,我們這小地方爬一輩子都不一定能爬到人家現在的位置.”
小劉跟在奎恩身后,有些不爽的看著屋里的人。
他雖然聽不懂那兩人在嘀嘀咕咕什么,但當著外省人的面說方言本就是一種排外,他能感受到本地警察對他的敵意。
——這可能和昨天他抱怨了一句賓館環境有關,雖然這已經是這座小城市最好的賓館了。他也不是真的嫌棄,只不過身為在江海長大的千禧年青年有些不適應邊境城市的落后。
這里的街道看起來甚至像農村,還有牛車。
那中年人站起來對著奎恩伸出手,極其熱情的打招呼道:“張同志您好啊,我是桂省公安廳偵查二支隊支隊長藍那牛,負責主持這一次抓捕行動,這里都是省廳和北部灣市緝毒支隊的好手”
藍那牛。
壯族的名字?
奎恩用兩只手握他一只手,低眉順眼,“您好您好,這事兒上您是前輩,您喊我小張就行”
藍那牛顯然一愣,自己在級別上雖然比他高,但所謂省官大一級、江海官大二級、京官大三級,這個年代的風氣還是很人情社會的,沒想到江海來的人姿態放得這么低。
不單是他,連周圍的人都對奎恩改觀不少。
“哪里,客氣了,都是干一線的兄弟”
奎恩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但陪藍那牛寒暄一會后,他大致了解了當前情況——
時間是一九九九年,他和小劉同為江海警方,來桂省北部灣市偵辦一起涉嫌交易拿貨的案件 豪華套房有窗,奎恩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窗外,這里是北部灣市的市中心,但周圍并沒有太多高樓遮擋視線,以他的眼力甚至能看清相隔百米的街道——
與墜落層的“江海市”不同,這里的城市雖然并不發達,但沒有任何荒敗或末世的痕跡,大街小巷都有人影。
無論是街道上的還是房間里的,清一色本地人,南大陸的白種人或西大陸黑人一個也沒有這是原原本本的城市。
若不是小劉喊自己“張隊”,奎恩甚至會以為自己回到地球來了。
奎恩雖然忘記了名字,但很確信自己不姓張,1999年他才剛出生。
難道自己是在“扮演”某個深淵角色?
深淵第一層表層是禁林,而當林中的灰霧里出現地球的廢棄產物時,則說明進入深淵范圍。
第二層污染層奎恩沒親眼見過,但據學院的記錄描述,在污染層中會見到種種不可思議的幻象,地球的廢棄產物在二層變得能夠重新使用 第三層下墜層則是城市,破敗的城市,擁有扭曲的時間和物理法則,城市中沒有人,被深淵影響的泰繆蘭人在扮演時不會改變外貌,但會改變裝束.
那這里是第幾層?
按照一二三層的邏輯往下推,第四層潛淵層很可能就有人了,而且城市也可能變得正常.
那次在深淵中遇見的深淵超凡者,就有著與眼前眾人一般的地球外貌。他們不可能憑空“扮演”警察,顯然存在一個與之匹配的環境 如果是第四層,那就省去很多在深淵中尋路的麻煩了。
但萬一是第五層不歸層,甚至是不得其名的第六層第七層根據一二三層的變化推測,雨宮夕所說‘深淵之地存在一扇能通往地球的門’很可能是真的!
但深淵之地需要序列一,在相信老鄉透露信息的前提下,奎恩不認為自己此時已經穿過門掉回了地球。
那現在應該做的是收集信息,警惕可能通過“扮演”潛藏在人群中、甚至就在這間房間里的深淵超凡者,尋找雨宮寧寧,尋找回去或通往深淵之底的方法。
而且還有極其重要的事奎恩要探明自己為什么會從在深淵中墜落。
“三仔——”藍那牛一開始用的是方言,但看了奎恩一眼,切換成了帶著濃濃桂省味的走音普通話:“把樣本和分析報告拿來。”
一旁的便裝警員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個文件袋,將封繩繞開后取出一迭省化驗實驗室的報告,和一小搓封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藍色晶體。
奎恩眼眸微微一瞇,直覺告訴他這玩意非常值錢。
塑料袋上貼著克重,哪怕在這個制度還不算先進完善的年代,國家對違禁品的管控也是絕對高壓,樣品袋里的樣品一克都不能少。
藍那牛將報告放在麻將桌上,簡明扼要的說:“基本和江海專家的結論大差不差,純度高的驚人”
他將塑料袋拿起來,對著麻將桌上的吊燈,袋內的晶體在燈光下呈現出冰川一般的藍色,透光率極高。
“我們竭里咧雖然不比三角那塊,但走船去越南搞貨嗎嘍也抓了不少,還算見多識廣,越南仔的普通廚房可做不出這種貨”
小劉在一旁迫不及待的問:“他既然在這里交易,那說明貨源就是越南那邊.本地有出現過相似的案件嗎?”
這話一問完,在場所有人都像看白癡一樣看他,甚至有人直接偷笑出聲。
藍那牛撐著下巴打量這個大城市來的年輕人:“警校畢業的?”
小劉不知他們在笑什么:“.不應該從本地找線索嗎?”
后面直接傳來用方言的嘲笑聲:“這江海佬以為哪都和他們一樣有錢。”
藍那牛慢悠悠的說:“這是結晶,不是粉,沒法摻東西稀釋,進過來啥樣賣出去就啥樣.別說我們這,就是美國能搞得起這種貨的人都不多。看到沒?雪花結晶.吸一次就別想戒了。散粉也看不上了,覺得沒勁,只會想著這種”
藍那牛點頭。
“要抓人贓俱獲,得抓到夠判死刑的量,才能把他嘴撬開張同志,你們要抓的那個人還有什么其他信息要分享的不?”
奎恩當然啥也不知道。
但他故作玄虛的看了小劉一眼,眼神中滿是意義不明的味道。
小劉馬上懂了,張隊這是給機會給我表現自己呢。
他平日工作很認真,不然也沒資格陪領導來辦這種跨省大案,連忙在心中滾瓜爛熟的嫌犯資料背出來:
“秦偉正,三十一歲,江海人。大學學歷,以前在江海一家國企當會計,后來因為經常無故曠工被辭退了,有吸毒史,當前無業。”
藍那牛深感惋惜的嘆了口氣,這年代大學生還是很少見的。
“.看來是由吸變販了,賺了多少?”
小劉搖頭:“不確定,可能剛開始做沒多久,看不出有錢的樣子。他老婆去年剛生產,連孩子的奶粉錢都是父母出的,他媽是農民,他爸倒是從部隊退下來的,當年立過功,退休金還行,勉勉強強夠一家人生活”
“哎。”藍那牛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把那袋晶體放回證物袋中,慎重的封好。
“無論怎么樣.這種純度的貨禍害太大,早抓早按死,能救一個是一個吧。秦偉正就在兩條街外的旅館,我們已經監控起來了。從電話監聽得到的消息,他和越南人會在三天后的碼頭交易,到時候我們一起行動.”
他看向奎恩,旋即微微一怔,關心的問道:“張同志您臉色怎么這么差?不舒服嗎?”
奎恩笑了。
“不,我很舒服。當然要抓.我們江海警方全力配合。”
地球時間1999年7月12日,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