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垂拱殿的,只感覺自己的腦袋渾渾噩噩。
如果說真要說些什么的話。
他只想對顧霖說四個字。
——不講武德!
沒錯,就是不講武德!
顧霖以往可從沒這樣做過,就根本不可能和天子一同聽曲享樂。
要說這一次顧霖是湊巧在這殿內。
他絕對不相信!
沒有任何的猶豫,趙文淵當即便再次將所有人都聯絡了起來,向他們表明了今日垂拱殿內的狀況。
而對于這件事,眾人與他的表現幾乎一樣。
皆是滿臉的沉重。
他們自是也能察覺出其中的異常。
可他們又能如何?
或許是人類性格底色之中的自我安慰,這些人也不由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這真的是湊巧呢?
這幾乎是所有人的想法。
雖然看似有些天真,但卻也是他們本能的選擇。
“無論如何,”另一人看向趙文淵,語氣帶著懇請,“明日還需趙兄再往宮中一行,探聽陛下口風”
趙文淵聞言,面色瞬間冷峻,拂袖冷哼:“我??”
“莫非這滿朝文武,就只剩趙某一人有本要奏?”
“哼!”
“明日之事,合該諸位同仁代為辛勞了!”
此次碰頭就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之下結束。
而第二日——
這些人也不得不再次派出人前去垂拱殿求見天子,而他所面對的場景也如昨日一模一樣。
看著那坐在一旁的顧霖,縱使來人心中早已做好了種種可能,但還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而就在當天夜里。
一聲聲大罵顧霖不講武德的話語便直接響了起來。
太不講武德了!
其實他們對于這一次離間天子與顧氏已經做好了很多的準備,若是顧霖用其他手段強行阻礙他們去面見天子的話,他們隨后便會來借此再次來攻打顧霖。
只可惜,顧霖顯然是想到了他們的這種手段,從頭到尾就壓根不給他們任何的機會。
他只是坐在那里。
便能夠將所有的風雨掃清。
當然,這些人自然不會放棄。
而就在接下來的幾日,他們的目光也毫無例外的對準了宮內的宦官與后妃。
見不到天子,他們也只能做出這種選了。
后妃便不提了——
枕邊風這種事情任誰都不可能攔得住。
而宦官呢,也同樣也是是一個突破口。
自昔年經歷過東漢末年時期的宦官亂政之后,其實整個九州對于宦官的壓制便已經遠遠超過了原本歷史,尤其是在當前顧氏掌權的情況之下。
這些宦官們的道路更是早已被堵死。
如今既然有機會要針對顧氏,他們自然樂見其成。
但,這些人終究是小覷了顧霖。
宦官這邊——
只要稍微出現一點情況,幾乎便會在當夜便消失在了皇宮之內。
要么是落水,要么是自己離開皇宮。
顧霖對付這些人就壓根不用動用什么力氣。
而至于后妃那邊確實麻煩了一些,畢竟顧霖終是不可能對這些人下手,但他同樣也可以堵住這些人的道路。
要想聯絡后妃,只能通過外戚這一條手段。
雖然此次針對顧氏之中有著外戚的存在。
但還是那句話——
又有誰敢明面對顧霖下手?
雙方可謂是博弈不斷。
雖然顧霖也免不了出現錯漏,但是在他親自伴在天子的情況之下,這些人的種種手段仍舊是毫無作用。
而到了最后的最后,這次爭端的勝負手仍舊是落到了那滾滾的民意身上。
恰好這一點,同樣也是顧氏最難面對的。
江寧府,陳氏漕運。
正如其名。
此地乃是江寧陳氏的根據地,名義上由陳明遠妻弟執掌,通過陳氏的底蘊,再加上陳明遠等一眾陳氏子弟在朝堂之上的根基,如今幾乎是將整個江寧的漕運都攔在了其掌控之下。
這是當前時代無法避免的問題。
——官與商終是不能完全分割,同樣更是不可能避開地方大族。
因為這些人幾乎都是掌控資源與人才的所在。
朝廷要做些什么,地方要做些什么.同樣都需要這些人在其中斡旋。
正因如此,御史臺前期的調查才舉步維艱,陳氏在江寧經營數代,關系盤根錯節,上下打點得當,尋常查賬、問詢,根本觸及不到核心。
而且這些人同樣也是十分的聰明。
為了對付顧氏,他們做好了太多太多的準備,至少在明面之上沒有露出絲毫的馬腳。
然而,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無論任何事,只要存在問題,那便一定會有馬腳。
顧霖就是深知這一點。
所以他從未心急過,只是讓一個個顧氏子弟入主到各地的府衙之中,甚至都無需去刻意的做什么,只是如同以往那一代代的顧氏子弟們一般,在這地方上去做些事情。
江寧府衙。
此次前來江寧府衙的顧氏子弟名為顧旭。
雖然其才能十分的平庸,但為人性格卻是頗為嚴謹,這也是他能夠前來這江寧的主要原因。
自前來江寧之后。
他同樣也在遵守著顧霖的吩咐,始終都未曾去刻意的做些什么,只是在幫助百姓們處理著各種各樣的瑣事。
而顧霖要這樣做的目的同樣也很簡單。
旁人能夠利用顧氏的聲望。
作為顧氏家主,他又怎么不行?
這些個世家稱霸一地。
他可不相信這些人會有著顧氏的品行,在地方上從沒有做出什么錯事!
這種事是不可能完全壓下來的。
縱使他們能夠壓下一時,但只要顧氏子弟還在這里,百姓們自然而然便會找到機會揭露出他們的所有問題!
這,就是顧氏的聲望!
是夜。
秋雨漸瀝,府衙后堂燈火昏黃。
顧旭剛批閱完今日的卷宗,正欲歇息,忽聞堂外傳來一陣壓抑的叩門聲,急促而輕微,不似尋常衙役通報。
他心生警惕,示意貼身老仆前去查看。
片刻后,老仆引著一人走了進來。
來人渾身濕透,頭戴斗笠,身披破舊蓑衣,看打扮像個尋常漁夫或船工,臉上滿是雨水與惶恐,一進門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因寒冷和恐懼而微微發抖。
“顧公!小的小的有機密事稟報!”那人聲音顫抖,頭埋得極低,雙手緊緊攥著一件用油布包裹的物事。
顧旭面色平靜,示意老仆關上房門,并去門外守著,旋即立刻看向了那人:“起來回話。”
“有何機密,需夤夜至此,又為何尋到本官這里?”
那人這才顫巍巍站起,卻依舊不敢抬頭,雙手將那個油布包裹捧過頭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水汽和恐懼:“小人李貴,是漕幫的一個小管事,專司江寧段漕船修繕記錄。”
“小的.小的實在看不下去,也怕日后被牽連,才斗膽來尋顧青天!”
“漕幫?陳氏的漕運?”顧旭眼神微凝,語氣依舊平穩,“你且細細說來。”
李貴咽了口唾沫,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顧公明鑒!”
“明面上,陳氏的漕船運的都是官糧、官鹽,賬目清晰,分毫不差。”
“御史臺的老爺們來查,自然查不出問題。”
“但但問題不在賬上,在船底!”
“船底?”顧旭身體微微前傾。
“是!”李貴似乎找到了勇氣,語速快了些,“陳家的船,每隔幾趟,便會借口船板老舊或有損傷,進入自家的船塢檢修。”
“這檢修雖然是真的,但每次檢修,都會在船底水下部分的夾層里,動些手腳!”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里面并非賬簿,而是幾塊看似尋常、卻被刻意切割過的陳舊船板碎片,以及一小包用油紙裹著、氣味奇特的黑色塊狀物。
“顧公請看,”他指著船板碎片,“這看似是尋常換下的舊料,但您細看這榫卯接口處的磨損痕跡,還有這水漬浸染的紋路.這根本不是同一時期、同一次航行能造成的!”
“這是反復拆裝、多次使用的痕跡!”
他又拿起那黑色塊狀物,一股混合著香料和霉變的氣味散發出來:“此物.小人暗中刮取下來的。”
“它被牢牢嵌在船底特制的暗格夾層里,外面用苔蘚偽裝,除非把船拖上岸大拆,否則航行中絕難發現。”
“此乃南洋來的私貨,價比黃金的奇楠香!”
“還有其他的蘇木、胡椒,甚至可能還有兵鐵,小人地位低微,接觸不到核心,只是憑氣味和偶爾散落的碎末猜測”
說話間,這李貴的身體還在不斷的顫抖。
其實這事他同樣也十分的無奈。
雖然他只是一個負責記錄的小管事,但因為他陳氏辦事多年,逐漸也接觸到了一些核心。
按理而言,他自是不可能來向顧氏揭發這種事。
但人性向來就是如此。
這李貴在未曾接觸過這種走私行為之事,本還覺著自己過的已經不錯了,可當他見識過那些利益之后可就不一樣了。
內心深處的貪念支撐著他對這些走私的東西下手。
若是他老老實實每次都在暗中吃點殘羹或許還不會出現問題。
但就是因為貪念被逐漸放大。
他的一些行為,也是終于被人察覺到了。
而當陳氏展開內部審查之時,留給他的道路便只剩下了一條。
向顧氏檢舉或許還有活路。
但只要被陳氏的人查出來,他早晚都會死在暗中,這是一定的。
他沒得選!
顧霖沒興趣去管著陳貴到底是何出身,立刻便接過他手中的黑色塊狀物聞了聞,整個人的眉頭下意識的便皺了起來。
雖然這味道已經十分復雜。
但他還是立刻便問道了一些花椒的味道。
但真正讓他感到心驚的卻不是這些。
若這一些當真如這陳貴所言的話,他能夠確定,參與到其中的絕對不可能只有一個陳氏!
因為這其中所蘊含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
大宋當前的貿易稅收,本就是根據貨物的不同收取不同的稅收。
而再加上這些東西本就不是便宜的貨物。
如今能夠完全逃避掉稅收。
這其中所產生的利益,甚至就連他這個顧氏子弟偶難以想象!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顧旭心中驀地跳出這八個字。
“果然,對付這些早有準備的人,非得等他們內部自己出亂子不可。”
他的神色愈發凝重起來。
沉默片刻,顧旭走到陳貴面前,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可愿戴罪立功?”.
秋雨汐汐。
陳貴就這樣穿梭在黑暗之中,一路朝著自己那殘破的家中跑了過去。
其實他如今還是有些小錢的。
畢竟這段時間來,他已經得手了好多次。
但奈何就算他賺到了一些錢,可在這江寧之內,陳氏的掌控之下,他根本就不敢花,只能將那些偷偷帶出來的東西藏在家中的地窖內,每日都要仔仔細細的看上一看。
按照他對顧旭所說的一般。
“他是真的窮怕了!”
雖然不敢賣,也不敢拿出去花,但只要看著這些東西,便能夠讓他感受到心安。
但今夜,這陳貴顯然是沒有心思再去看那些東西。
剛剛回到家中。
他也不管妻子殷切的問候,表情麻木的直接躺回了榻上,腦海里還在不斷回想著顧旭剛剛和他說的那些話。
簡單而言——只要裝作無事發生,那顧氏定會保住他的性命,甚至還不會去追究他的罪責。
若是換做其他人來說這些話的話,那這陳貴顯然是不可能相信的。
但這畢竟是顧氏!
而且,他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可這到底要裝多久?”
“總不能等到,陳氏這群家伙真的查到我的身上吧?”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就這樣在榻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腦子里一片亂麻。
而就在這同一片夜色下。
雨幕之中,一名顧氏親衛正縱馬飛馳,沖出江寧府。
這自然是顧旭的命令。
他必須立刻將消息稟報顧霖。
顧旭才能雖平,卻也深知此事關系重大。
在他看來,此事如今既已挑明,便必須——斬草除根!
大宋如今以漕運為核心。
漕運有如此巨大的漏洞,無論如何都必須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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