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藍玉此番已經如此關切,朱允熥心底也是帶著喜意。
至少,自己舅姥爺已經初步被勸服了。
朱允熥謹慎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偷聽后,再次湊近藍玉,壓低聲音,仿佛生怕周圍還隱藏了呂氏的耳目:“很簡單,去孝陵,刨開大哥的墳墓。”
聽到這話,藍玉陡然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朱允熥,仿佛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不,仿佛眼前站著一個瘋子!
此刻!
藍玉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原本,他還滿心期待朱允熥能說出一個絕妙的驗證辦法,可現在,聽到的竟是去孝陵刨墳?
藍玉真的懵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眼前的朱允熥是不是瘋了。
“你瘋了!”
藍玉壓低聲音,卻難掩語氣中的震驚與憤怒:“是你不想要命了,還是我不想要命了?”
藍玉沒好氣的說道。
這一次,他真的覺得朱允熥精神失常了。
畢竟,正常人誰能想到去刨墳,而且還是孝陵,那可是大明的皇陵!
不說那里有精銳的守陵軍日夜把守,戒備森嚴,就算真的能混進去,哪怕只是有意圖地靠近,還沒動手,就是大罪。要是真的付諸行動,挖了皇陵,那更是足以株連九族的滅頂之災。
“舅姥爺。”
朱允熥一臉正色,目光堅定:“我沒有瘋,我是認真的。”
“現在,只有這樣才能驗證我說的話是真的。”
“而且,這件事我敢負責,如果真的不是,我愿意自己去皇祖父那里領罪,絕對不會牽連舅姥爺。”
話音落。
藍玉的心,被朱允熥這番話激起了千層浪。
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大到他不敢輕易做決定。
看著朱允熥信誓旦旦的樣子,藍玉又有些心軟,可理智告訴他,這事兒風險太大,不能沖動。
而且總感覺有些不切實際,為了一個感覺去刨墳?還是昔日皇長孫的墳?
真的瘋了吧!
“允熥。”
藍玉蹲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你說的這些太過虛妄了,而且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我不可能單憑你幾句話,就真的去孝陵,除非我瘋了。”
可聽到這話。
“舅姥爺,你要信我啊!”
朱允熥急了,眼眶微微泛紅:“我說的都是真的。”
看著藍玉不為所動,他的心里愈發焦急。
也正在這時。
殿外傳來一陣高呼聲:“太子殿下到!”
只見朱標邁著沉穩的步伐,大步向著大殿內走來,他身姿挺拔,面容威嚴,舉手投足間盡顯太子風范。
看到朱標來到,藍玉立刻站直身體,恭敬的躬身相迎:“臣參見太子殿下。”
縱然如今是國公,但面對朱標,藍玉也不敢表現出什么無禮來,聲音都帶著濃濃的敬重。
“兒臣參見父君。”朱允熥也慌忙行禮參拜,動作略顯慌亂,頭低得更深了。
朱標走進來,看到兩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大舅免禮吧。”
在這私下的場合里,朱標還是以長輩之禮對待藍玉,盡顯他的寬厚。
“多謝殿下。”
藍玉立刻道謝,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激。
今日能夠獲封國公,這可是朱標的恩典。
而朱允熥仍然躬身參拜著,沒有朱標的指示,他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站起來。
“你也免禮吧。”
朱標看著朱允熥,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輕輕搖了搖頭。
朱允熥的怯懦,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心里總有些不是滋味。
“謝父君。”
朱允熥立刻道謝,可面對朱標,他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渾身透著一股自卑。
“允熥。”
朱標看著朱允熥,眉頭微微皺起:“你是孤的兒子,也是孤的嫡子。”
“為何渾身上下毫無皇族的氣質?”
“難道孤真的薄待了你,還是誰欺負了你不成?”
看著朱標這不悅的樣子。
朱允熥被嚇得渾身一顫,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聲音顫抖的回道:“兒…兒臣讓父君失望了。”
“唉。”朱標長嘆一聲,朱允熥的這種表現,無疑讓他更加失望。
一旁的藍玉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忍,當即站出來,開口道:“殿下,允熥這孩子從小就沒有娘,而且…而且據臣所知,允熥在東宮內也過得并不好。”
一聽這。
“過得不好?”
朱標眉頭一皺,眼神中閃過一絲關切,立刻問道:“難道真的有誰敢欺負你不成?”
“是當初那個掌宮太監?”
“孤不是已經處置了他嗎?難道還有人敢欺負你?”
說到這,朱標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如果真的還有人敢在東宮欺負朱允熥,那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失職。
“父君。”
朱允熥低著頭,聲音微弱:“沒有人欺負兒臣。”
“只是…只是兒臣太過無能,讓父君失望了。”
說出此話時,朱允熥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呂氏那兇狠的眼神和威脅的話語。
當初在文淵閣大殿后,呂氏曾經惡狠狠地威脅過他,如果他膽敢在外人面前說半句不該說的話,第一個就會殺了云雨。
朱允熥很清楚,呂氏心狠手辣,這話絕非虛言。
在這世上,朱允熥在乎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云雨絕對是其中一個,而且還是最為親近的。
畢竟自從大哥走后,一直都是云雨陪伴著他,安慰著他,給予他溫暖和關懷。
“你啊,如今已經這么大了。”
朱標無奈的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冠軍侯也比你大不了幾歲,他卻已經名揚天下,封狼居胥了。”
“孤也不求你能夠做到他那等地步,但也不希望你墮了我皇族的威嚴。”
朱標說完,轉過身去,似乎不想再看到朱允熥這副懦弱的樣子。
或許是心底的排斥,每次與朱允熥待在一起,就讓朱標想到了死去的妻子,那種痛苦和愧疚,讓他從心底就對朱允熥產生了抗拒。
藍玉此刻卻是忽然請命道,眼中帶著期待的光芒:“臣最近正好有時間,要不讓臣好好教導允熥一番?”
藍玉心想,朱允熥說朱應是朱雄英之言,雖然太過突兀,也有些不切實際,但朱允熥可是自己實打實的外甥孫。
如果能把他調教好,未來成為儲君,那他未來也將更上一層樓,而且可保家族昌盛啊,這是必然的選擇。
藍玉可不想再看著朱允熥這樣卑微下去,他要讓朱允熥重拾皇族的自信與威嚴。
聽到藍玉的話,朱標又看了看眼前懦弱的朱允熥,稍微思慮一刻后,點了點頭:“你性格如此懦弱,或許也的確需要你舅姥爺好好教導你一番,至少要具備一些武風之氣。”
可就在朱標話音落下,呂氏端著一杯茶,儀態優雅,也“恰合時宜”的走了進來,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殿下,允熥每日都有先生為他上課,如若離開了東宮,那豈不是要耽誤學業了?”
“畢竟允熥如今還未到在外開府的年齡。”
呂氏的聲音輕柔,卻暗藏機鋒,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
聽到這話。
朱標也是稍微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呂氏所言不無道理,可藍玉的提議也讓他心動。
畢竟,藍玉是朝中名將,有著豐富的軍事經驗和果敢的性格,精通武藝騎射,如果能教導朱允熥,或許真的能讓他有所改變。
藍玉立刻接口道,目光堅定道:“允熥也無需整日上課。”
“就在臣休沐之期,每日臣都會找半日時間來教導允熥,不會耽誤其他的。”
藍玉的話,直接堵死了呂氏接下來的話,讓她一時語塞。
聞言,朱標點了點頭:“如此也行。”
“殿下圣明。”藍玉當即躬身一拜,大聲道:“臣一定會好好教導允熥的,畢竟允熥乃是殿下的嫡子,更是臣的外甥孫,臣一定會讓他成器。”
藍玉的聲音充滿了自信還有一種無形的得意。
而一旁,呂氏表面上依舊保持著微笑,可心底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藍玉如若只是來一日還好,可如若真的教導起朱允熥,往后還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變化。
呂氏深知藍玉的影響力和手段,她擔心朱允熥在藍玉的教導下,會變得不再受自己控制,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
呂氏定了定神,再次開口:“允炆還比允熥大一些,舅爺畢竟是當朝國公,更是北伐功臣。”
“允熥能夠得舅爺親自教導,一定可以在武德方面有所成才,但允炆還未得到真正的頂級武藝良師,允炆仰慕冠軍侯已久,不知能否得冠軍侯教導一番武藝?”
呂氏這一下是真的急了,慌亂之中,她又犯了在文淵殿同樣的錯誤。
她不該在朱標面前提及讓別人教導允炆,尤其是冠軍侯,這無疑是在挑戰朱標的權威和決策,更是帶著一種拉攏朝臣之意。
果然,在聽到呂氏這話后,朱標眉頭略微一皺,繼而道:“冠軍侯一載北伐何等辛苦,如今父皇已經恩賜其休沐,孤又怎能去打擾他?”
“大舅也是北伐功臣,既然已經教導了允熥了,那就讓允炆也在大舅手下一起學習武藝吧。”
朱標的話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他的決定,無人可以輕易更改。
此話落。
藍玉卻是笑了:“殿下圣明,雖說允炆并非嫡子,只是庶出,但畢竟是殿下的兒子,臣也一定會好好教導的。”
藍玉的話,一語雙關。
一則是打壓了呂氏的氣焰,讓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不過是妾,她的兒子也是庶。
二則也是帶著一種對呂氏的嘲弄,暗示她不要妄圖操控一切。
一旁呂氏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竟換來這樣的結果。
將自己兒子交到藍玉手底下去練,那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呂氏不敢想象。
“殿下,這…這…”呂氏有些著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用什么托詞來拒絕。
“呂氏。”
藍玉看著呂氏這副模樣,立刻道:“難道舅爺還沒有資格教導允炆嗎?”
藍玉的眼中,帶著一絲輕蔑。
在他看來,呂氏不過是個婦人之見,妄圖干涉朝政和皇子的教育,實在是不自量力。
“好了。”
朱標不耐煩地的了揮手:“就依大舅所言,允熥與允炆都歸于大舅教導一番,我皇族子弟除了重文,一樣也理當學習武藝騎射。”
朱標思慮一刻,也是當即拍板。
他不想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畢竟對于他而言,還有更重要的政務需要處理。
“殿下圣明。”
藍玉立刻應道,心中暗自得意。
他知道,自己這次不僅得到了教導朱允熥的機會,還順帶將允炆也納入了自己的門下,這對他來說,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狠狠打壓呂氏母子的機會。
“孤要處置政務了。”
朱標說罷,便向著大殿主位走去,準備開始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你們都退下吧。”
“臣告退。”
藍玉大聲道,然后直接拉著朱允熥向著殿外走去。
在經過呂氏的時候,藍玉還帶著幾分冷笑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輸了。”
呂氏看著朱標的背影,心中充滿了不安:“這是對我有了防范了,還是打算重點培養朱允熥了?”
呂氏敏銳地感受到了朱標在對待朱允熥上面的變化。
以前,在東宮事務上,尤其是公子教導方面,朱標總是聽她的。
可今日,朱標卻一反常態,這讓呂氏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擔憂。
顯然。
在文淵閣內,朱元璋對朱標說的話,朱標還是聽進去了。
雖說朱標厭惡朱允熥,但作為嫡子,還是理當培養的。
嫡庶有分,這是朱元璋定下的皇明祖訓,朱標也不敢輕易違背。
到了大殿外。
得到了教導朱允熥的機會,藍玉也是十分高興,他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臉上洋溢著笑容,繼而笑道:“允熥!”
“舅姥爺得你皇祖父恩賜休沐近一個月,這一段時間舅姥爺就好好教導你,哪怕以后沒有這等休沐之期了,舅姥爺也會來東宮看你的。”
“有舅姥爺在,以后那呂氏不敢欺負你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對舅姥爺說,舅姥爺為你做主。”
藍玉今天讓呂氏吃癟了,心里極為興奮。
當然,最為關鍵的還是得到了教導朱允熥的機會,這讓他看到了改變朱允熥的希望。
他相信,以自己的手段,一定可以扭轉朱允熥這懦弱卑微的性格,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皇族子弟,得到朱標的看重。
但此刻朱允熥關心的并非是自己能得到藍玉的教導,他仍然牽掛著自己的大哥。
“舅姥爺。”
朱允熥一臉嚴肅的說道,眼中透著堅定:“剛剛我給你說的辦法,你一定要去做。”
“你相信我。”
一聽這。
“你怎么還沒有忘記這事?”
藍玉表情一僵,發楞的看著朱允熥。
原本他都想著朱允熥能夠得到自己教導而高興,忘記了之前“刨墳”的那件事,感情他還一直惦記著。
“只有大哥回來,我們才能真正的安寧。”
朱允熥凝視著藍玉,握住藍玉的手臂,充滿了祈求:“而且…而且,我真的想大哥了。”
“舅姥爺,拜托了。”
朱允熥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對大哥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涌。
他真的太想大哥了。
如今看到了自己的大哥,他非常確定就是大哥。
朱允熥是真的不想放過這種機會。
見此!
藍玉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拍了拍朱允熥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先不說這個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舅姥爺會考慮的。”
藍玉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還是覺得這事兒太過荒唐,一時半會兒實在難以下定決心。
畢竟。
太過突厄了。
而且只是朱允熥一人之言。
藍玉怎么敢啊?
目光一轉。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藍玉的府上,燈火通明。
此刻的藍玉,從東宮回來已經有兩個時辰了,他坐在自己的寢房內,一臉疲憊。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更夫的打更聲,打破這夜晚的寧靜。
藍玉雙眼無神,呆滯地坐著,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他的面前,放著一杯已經涼透的茶,熱氣早已消散殆盡。
“老爺。”
一個中年女子緩步走到了藍玉的面前,一臉關心地問道。
她正是藍玉的正妻,牧氏。
牧氏看著藍玉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滿是擔憂。
牧氏說完話,藍玉仍然是發呆,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你今日剛剛凱旋歸來,而且還得到了皇上和太子的信任,封為國公,這應該是高興的事啊。”
牧氏繼續說道,試圖喚醒藍玉的注意:“老爺你怎么反倒是心不在焉了?難道又發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牧氏的聲音輕柔,充滿了關切。
這時!
藍玉終于有了動靜,他緩緩抬起頭,一臉嚴肅的看著牧氏,問道:“你說,人死能復生嗎?”
藍玉的聲音低沉,仿佛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
但雙眼之中都透著難言的關切之意。
顯然這一個問題十分重要。
一聽這話,牧氏有些狐疑的看著藍玉,充滿了不解:“老爺,你在說什么胡話呢?”
“人死了怎么可能復生?”
牧氏的眼神中,帶著一絲驚訝和擔憂。
她不明白,藍玉怎么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一回答,讓藍玉帶著幾分失望,他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從東宮回來后,藍玉一直在回想朱允熥的表現。
那認真的樣子,那發誓的樣子,還有那期盼的樣子,根本就沒有任何瘋癲,也沒有任何玩笑。
而且,藍玉又回想起了朱應的樣貌,特別是那一雙眼睛。
越想,藍玉就越是覺得朱允熥說的似乎有些真實,似乎真的有些道理。
感覺朱應的身影真的與朱雄英重合了一樣。
“難道允熥說的是對的?”
藍玉心底暗暗想著,心中愈發躁動不安:“朱應真的是雄英不成?”
“可…可是人死怎么復生啊?不可能啊?”
藍玉的內心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覺得朱允熥的話太過離奇,違背常理。另一方面,他又無法完全忽視朱允熥那堅定的眼神和信誓旦旦的樣子。
他很清楚,如果朱應真的是朱雄英,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只要有這一層身份在,以前所有的不快都是一個笑話,他甚至都可以直接負荊請罪到朱應面前,不管朱應怎么打他罵他都行。
只要自己大外甥孫還活著,以后的大明他就真的可以橫著走了。
皇長孫啊!
他的大外甥孫啊!
這一個位置根深蒂固,無人可以撼動與質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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