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天書院看的那個人…好像有些眼熟。”
“季憂,當初人族使團造訪雪域時,有一個因蠻族襲殺而重傷昏迷的人,就是他。”
“怪不得公主與他認識,原來那家伙就是打傷了朝倉將軍的人,竟如此年輕。”
盛京仙園之中,從天書院歸來的鱗斗與牙山正端坐于閑庭之間低聲閑聊。
他們并未在天書院待太長的時間,畢竟此次拜訪完全是臨時起意,唯有封陽一人還算是有些目的,其他人則都算是陪同前來的,并沒什么非看不可的東西。
于是在內外院游逛一陣,見識了內院弟子在紫竹禪林的修行場景之后,他們便回來了。
出于所關心事物的不同,牙山在確認了季憂的身份后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朝倉的傷勢,有種忽生戰意的感覺。
而鱗斗所想的則是封陽那微微揚起的耳廓,以及那微粉的臉頰。
那些,可都是妖族女子動情的表現…
只是封陽后續的回應似乎又否定了這一點,讓他覺得似乎是自己想多了一樣。
他踩著閑庭邊一顆青石,思緒反復不斷之際不斷地將其踩入花池的地面,表情看上去略顯煩躁。
“天書院的左丘殿主確實與傳聞之中一樣精于算計,雖然不顯山漏水,但實際卻一直在觀察我們。”
“上五境圓滿,這可是臨仙前的最后一個境界,不知我族的妖王境對上他可有勝算。”
仙園東側的觀星樓上,夜寒一邊飲茶一邊對著妹妹念叨著。
不過說著說著,他發現妹妹并未回應,于是轉頭看去。
此時的封陽正端著茶杯,視線雖然是在看高起的日頭,但眼神卻有些渙散,一看便知其有些心不在焉。
夜寒見狀放下茶杯:“此次前往天書院,可曾看到了自己想看的?”
封陽聞聲點頭:“稍微有了些了解吧。”
“你的態度,其實是令為兄是有些意外的。”
“為何意外?”封陽不解地看向他。
“你剛剛抵達云州那日,羽凌為了討好你,曾命家臣送來一箱醫書,此事你可知道?”
封陽不知他為何提起此事,但還是點了點頭:“小柔后來轉交給我了,內容還算不錯。”
“其實那些醫書一開始并非是小柔轉交的,是我送到了你的房中,看到了你房中那些畫像,隨后才叫小柔不要驚動你的。還有帶領族人遷徙那日,你說你因為第一次親眼得見九州所以在北境耽擱了一段時間,實際是去了豐州對吧?”
夜寒轉頭看向能望見尼山的方向喃喃開口:“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有些事情你是瞞不過我的,你喜歡那個叫季憂的人族,可你今日為何不曾與他說話。”
聽到喜歡二字,封陽的睫毛不禁微顫。
她確實沒想到兄長觀察的會如此仔細,也沒想到會在此刻被戳女子心事。
不過她并沒有任何的慌張,只是以蔥白的手指輕輕點著桌面。
“未曾來到九州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父皇和你,以及五大族長為何固執地想要回到九州,而當我真正看到九州之后我才覺得,我們的族人確實不該在寒天凍地之中受難,我仍舊不喜歡戰爭,卻心疼族人的境遇。”
封陽看向夜寒:“我們要留在云州,就必然不會和人族和睦,而我是妖族的公主,我要考慮子民的感受。”
夜寒微微一怔:“所以你才不愿把他放在眼中?”
“喜歡是我自己的事情,像喜歡星辰,喜歡日月,但可以不被星辰知曉,可以不被日月明白,自然也可以與他無關。”
封陽說話間眺望碧空,柔軟的嗓音平如靜水,無波無瀾。
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是可以與對方無關的事。
就像星辰也不知你喜歡他,日月也不知你喜歡他,你也不需要他們一定要喜歡。
夜寒聽后微微一怔,不曾想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凝視妹妹許久后才開口:“我不知你竟是這樣想的。”
封陽轉過頭:“我早已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你可會覺得難過?”
“或許會有些,但我對他的了解只是來自聽聞,倒未有太過強烈的實感。”
“既然是這樣,那就從五族世子當中選一個嫁了吧。”
“我不嫁。”
“為何不嫁?”
封陽將茶杯放到桌上:“我可以為族人不語,也可以為自己不嫁。”
夜寒瞬間直起了腰身:“難道你還能終身不嫁不成?”
“大兄難道還怕養不起我不成?”
“封陽…”
“大兄不必勸說,你知道我自小便不聽人勸,連父皇都做不到的事情,大兄又如何做到。”
封陽放下茶杯后款款起身:“馬上就要回去了,人族有好些小物件極有意思,我約了小柔要一起逛街,大兄可否一起?”
夜寒沉默許久后抬起搖搖頭:“好好玩吧,記得給母后帶些禮物。”
“那封陽便先行告退。”
“封陽。”
封陽剛走出一步,聽到兄長的叫喊不禁停步轉眸,疑惑地看著他。
“昨日便有人在城中見過季憂了,從春華巷入內向西,第二個胡同轉入進去,便是他現在的住所”夜寒轉動了一下手腕的骨雕手串:“先賢圣地是妖族的機會,我們會在其開啟之時發動戰爭,徹底奪取其氣運,而你與他的下次再見或許就真的是你生我死了。”
封陽聽后沉默了許久,紅唇不禁微微抿了起來,而后欠身告辭。
憑欄眺望妹妹穿庭而過,夜寒將手扶在了欄桿上。
父皇一直對他說,想要真正成為九州之主,最重要的是就是天道意志與氣運,所以他并未欺騙封陽。
人族想要修復先賢圣地,續接氣運,而妖族則是要趁此時機取而代之。
以季憂戰力與性格,將這日月換新天之后,他必然不會對妖族屈服,即便請五大族長聯手怕是也無法不傷其性命地將其留住,就更難把他給妹妹當奴了。
而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真要留下恐怕也是后患,所以妹妹的心意必定是個遺憾,但他希望能盡量讓妹妹的遺憾少一些,少一些也好。
夜寒看了許久,隨后一巴掌拍在了木欄上。
草,該死的人族黃毛!!
“封陽殿下。”
“鱗斗公子,午安。”
“殿下要去何處?”
前院茶亭,鱗斗見到封陽穿庭而來不禁殷勤開口。
封陽帶著婢女站定緩釋一禮:“受兄長囑咐,我要出去為母后買些禮物帶回。”
“這幾日游逛,我對盛京也算有些了解,殿下可需要我陪同前去?”
“不必了麻煩了,況且女子之物也不好帶男子去選。”
“倒是鱗斗唐突了…”
封陽以淺笑回應,隨后輕喚婢女小柔,二人便離開了仙園。
盛京城很大,光是東西兩市就足夠逛個兩日,而毗鄰永盛大街的商鋪更是多不勝數,叫人眼花繚亂。
封陽公主幾乎給身邊的每個人都挑了禮物,父皇母后,弟弟妹妹,還有她的師傅百里圣手。
另外她還買了一些小巧玲瓏的玩意,泥哨、撥浪鼓、小銅鑼、鳩車等等,每樣都要了十幾個,打算帶回云州,把這些東西放到新建的醫館里,送給那些前來看病的孩童。
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很多,不過倒不需要她們手提,商家是可以送貨的,只需要吩咐她們送去仙園即可,所以逛來逛去,她們手中之物并未增多。
從日昳的未時逛到申時,日頭走向了下旋。
此時的封陽帶著婢女小柔來到了長街中端,此地有一條春風巷,從中穿過就是春華巷。
當看到面前這條幽深的巷子,封陽不禁輕輕停步。
她知道兄長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也清楚兄長言語之間的暗示。
這或許是她最后一次來盛京了,再加上她不愿意上戰場,更不愿意看到生靈涂炭之景,所以這很可能是最后的機會,以后不會再有了。
于是在思索許久之后,封陽邁步進了巷子,緋色的眼眸有些閃爍。
作為貼身婢女,小柔自然是跟在她后面的,她本來都準備好直接向南回園子了,不曾想公主卻忽然轉了向,于是便露出了一個疑惑的目光。
不過盡管疑惑,她還是跟了上去,接著就穿街越巷地隨自家公主來到了一扇雙開門的門樓前。
而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自家公主走到這兒就停了,也沒說敲門,就是靜靜地站著。
“公主…?”
“先在這里待一會兒。”
封陽站在隔壁院深處的槐樹枝下,望著那扇木門有些遲疑。
只顧著再也不會回來了,于是匆匆到了這里,可等到了之后她才發現自己似乎沒什么敲門的理由。
當年在雪域的時候她就對季憂暗自生情了,而后又在漫長的了解之中越發覺得憧憬,可這說到底都是一件單方面的事情,而對方并不知道。
敲了門該說什么?問好還是敘舊?無論哪個想法,都讓她覺得刻意且奇怪。
與此同時,小院之中正茶香四溢。
季憂正坐在茶桌前,以紙筆書寫著這幾日的所得,寫著寫著便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匡誠皺了皺眉。
“從我一回來你就看我,能看出大胖小子來?”
“不是,我是方才才聽元辰說的,季兄今日又去天書院了?”
季憂將手中的毛筆架在耳后:“之前跟你說修行上有所疑惑,這幾日一直都在天書院尋找答案。”
匡誠聽后不禁挺身:“那季兄可知道妖族今日在殿前奏稟,而后去拜訪了天書院。”
“我知道,妖族使團去的時候我還見過的。”
“那妖族公主你也見過了?”
季憂點了點頭:“見了。”
匡誠張了張嘴:“那為何不把她領到咱們院子里來?”
聽到這句話,正在廢寢忘食看話本的元辰忽然抬頭,心說妖族公主?難道我又要有個阿姐了?
季憂聽后瞬間瞇起眼睛:“你這腦袋是租來的吧,這么著急用出去?”
匡誠微微一怔:“季兄沒有與她交談?”
“萍水相逢而已,只是稍稍打了個招呼。”
“不對的季兄,封陽殿下是想念你的,你們怎么能只打了個招呼?”
“你要沒事就吃點溜溜梅。”季憂將元辰面前那只盛著蜜餞小籠屜拉到了他的面前。
匡誠看了一眼上面的杏干:“我說的是真的,雖然你們多年未見,但封陽殿下確實對你念念不忘。”
季憂看向元辰:“看見沒有?”
元辰抬起茫然的眼眸:“怎么了姐夫?”
“看公輸仇大作看壞腦子的病例。”
“我有證據!”匡誠挺起胸膛。
季憂將手中的案卷放下:“什么證據?”
“當年我在豐州負責過妖石貿易,當時就發現妖族商人很喜歡買一些豐州的風物畫冊,后來打聽了之后才知道通商一事是封陽殿下負責的,我猜她是想知道季兄生活的地方,于是我給你寫了一本傳記。”
“對,就是我寫完說丟了的那本,其實是被我故意丟給了妖族。”
匡誠抿了下嘴:“那本傳記里寫了你在萬涿山殺邪尸的事情,結果這次入境,封陽殿下特地去了山上看了那個地方,還看了許久,眼神就像是魏蕊看我一樣。”
季憂鼓了鼓掌:“說的好,等到傲嬌鬼提劍不知道要殺誰的時候就這么說,陸家姐妹也推到你身上。”
匡誠立慫:“不了不了,這事大可不必。”
“妖族與人族不可能和平共處,封陽是個極為理智的女子,就算真的有好感也不會放任。”
“季兄對封陽公主印象很好么?”
“去過雪域一趟之后,我發現生活在那里的妖族似乎都有種傲然于冷風中的堅韌之美,比人族的爾虞我詐要強太多。”
季憂說完話起身:“餓了,出去吃一頓,我馬上就走了,你的差旅費花不完我不安心。”
匡誠聽后起身,拉上沉浸在書中難以自拔的元辰,往季憂走的方向跟去。
剛剛跨過的門檻,三人瞬間就愣住了,因為彼時的巷子里,封陽正靜靜地望著他們。
妖族不修天道,但先天就五感通達,尤其是天妖境的大妖,所以這位公主殿下很容易就能聽到院中的閑聊聲。
當聽到什么妖族公主對你念念不忘,她一整只都要傻了,然后才從聲音中發現那個一路隨行的大夏官員竟然就是季憂的那位摯友,也恍然明白自己所流露出思念都被對方看去了。
身為女子自然是會羞澀的,妖族也不例外,所以她差一點就要跑了。
但當聽到季憂說妖族都有于傲然于冷風中的堅韌之美時,她卻又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自己與族人。
季憂和匡誠也傻了,完全沒想到妖族公主會出現在門外。
“封陽殿下…?”
“我走錯了…”
封陽瞬間回神,轉身就朝巷外匆匆走去。
不過走著走著,她就想起了臨行前兄長所說的最后一面,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
人這一生會有數不清的遺憾,而這些遺憾通常都是當初選錯了造成的。
封陽沉默許久,而后轉身回去:“季公子,好久不見,我以為這是前門的,沒想到走錯到了后門…”
季憂看了一眼匡誠:“是啊,前門是有些不太明顯,不怪殿下走錯…”
“那個…季公子的手臂可痊愈了?”
“早就痊愈了,沒有留下什么不適感,這還要多謝公主當初的悉心照顧。”
封陽聽他說“悉心照料”四字,頓時想起曾在雪域為他搖晃尾巴的事情,剛浮上臉頰的緋色便又濃了一層。
其實她到現在都不知道當時是怎么想的,畢竟她們妖族女子的尾巴是只能晃給夫君看的。
季憂看著她忽然沉默后不禁主動開口:“百里大夫如今可好?”
“師父他也在云州,身體倒還硬朗,如今正在潛心種植那些在雪域養不活的草本,想要研究些藥劑。”
“看來百里大夫還是閑不下來”
“師父是這樣子的,畢竟醫術是他畢生的追求。”
封陽是側身而站的,這是她們妖族的禮節,規定是待嫁閨中的女子不可以輕易以正面與男子對視。
也就是這略微偏轉的的腳步,讓季憂注意到這位妖族公主微微揚起的粉色耳尖,以及其臀兒后面的一團微晃。
壞了,公輸仇個狗日的竟然真是個寫實派…
封陽正等著季憂繼續開口,卻忽然發現對方沒了聲音,稍稍抬眸才注意到對方的眼神。
倏然之間,妖族公主將自己那不安分的尾巴藏了起來。
我就說是這樣的。
匡誠咽了下唾沫,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季憂。
午后斜陽西去,燦爛的火燒云染遍了天空,將尼山渲染的無比壯闊。
而在尼山深處,天書院自在殿的幽靜大廳之中,左丘陽和幾位核心長老爭當初隨使團去過西域的葛長老叫了過來,聽他重新講述了雪域之行。
在聽到他說妖族公主曾貼身照顧季憂的事情之后,他們不禁的紛紛起身,重新湊到了那副布卷前。
隨后左丘殿主握住毛筆,將各種雜亂信息中的“靈劍山小鑒主”“丹宗”“陸家”等一一圈出。
今日午時接見妖族使團時,他們發現那位妖族公主的眼眸之中全都是季憂身影,那時候他們才忽然察覺到,自己先前的思路似乎有所不對。
而當這些相關信息被剔除之后,他們則瞬間屏住了呼吸。
干了,他們一直根據這玩意兒分析妖族忽然出使人族的目的,但怎么拼都拼不起來,現在才知道錯的多離譜。
妖族公主的行蹤,包括她打聽的事情根本就和妖族的目的無關,她是喜歡季憂,所以才會暗戳戳打聽靈劍山和丹宗!
“這季憂,未婚妻都找到別族去了?!”
“太花花了,狗日的,實在太花花了…”
“我聽說他隨使團出使到雪域的時候被蠻族兵王打傷,醒來以后必須坐輪椅,誰能想到他坐輪椅也不閑著啊!!”
議論聲中,左丘陽放下手中的毛筆重新看向那張布卷。
排除了因為烏龍而被雜糅進來的信息之后,妖族這幾日到處打聽的事情瞬間就變得清晰了起來,在他的眼眸之中迅速排成了一條線。
妖族是在探查人族氣運,意在先賢圣地。
一瞬間,左丘陽就意識到了當先賢圣地被修復的那一刻,青云天下就一定會再起風雨。
(最后一個劇情要開始了,封陽必須得提前露面進入故事線,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放到這里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