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的人群仍然在發出議論的聲音，而站在儀式場地其中一角的領頭信徒則低聲喝道：“——肅靜。”
他的嗓音并不響亮，卻神奇地傳遍了周圍的空間。其中仿佛蘊含著不可思議的魔力，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然后，人們才注意到了我正在朝著儀式場地的中心移動。所有的目光像是聚光燈一樣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冬車也移動到了儀式場地的其中一個位置，當我在中心位置就位之后，降靈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以冬車為首，十幾個信徒在儀式場地的不同位置做出了低頭握手祈禱的動作，他們默契地將自己的法力注入了地上的陣法。以他們所處的不同點位為起始，構筑陣法的線條像是被打火機點燃的導火線一樣燃燒起來。
一條條火線從外圍向內圈推進，經過了設置在陣法各處的無數蠟燭。蠟燭依次升騰起橘紅色的火苗，營造出來一股原始神圣的氛圍。
每經過一批蠟燭，火線上燃燒的火焰就變得旺盛一分。最初只是指頭大小的火苗，逐漸變得比人的身體還要高大。當四面八方的火線推進到我所處的中心位置時，火焰儼然變成了一道道威嚴的火墻，朝著我圍堵而至。
我沒有做出任何躲避和招架的動作，而是徹底敞開心神，迎接這些火焰。
所有的火焰都在同一時間撞到了我的身上，把這具身軀點燃。我仿佛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木樁，視野全部被焰色的光芒所占據，耳畔盡是不絕于耳的燃燒聲。
一開始，我還能夠憑借自己的精神感知力去觀察到周圍的場景。我可以看到那些仍然在虔誠祈禱的信徒，可以看到在儀式場地外圍維持秩序的獵魔人們，還可以看到那數百個圍觀儀式的幸存者紛紛壓抑不住，發出了震驚和恐慌的聲音。
他們眼里的這個場景像是什么呢？一群掌握神秘力量的大人鄭重其事地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圍起來，在宗教祭祀的氛圍之下將其點著燃燒，怎么看都像是邪惡蠻荒的人祭儀式。那樣難免會出現驚恐的反應。
我回憶起自己很久以前調查的某個地方封建迷信勢力，他們的教主在最后由于謊言被拆穿，而被憤怒絕望的信徒們綁起來燒死了。當時目睹那一幕的時候，我可沒有想過自己將來也會扮演在視覺效果上相似的角色。只不過同樣是被信徒們圍起來點著，那個教主最后是在慘嚎之中死亡，我卻是要藉由降靈儀式恢復自己作為大無常的所有力量。
逐漸地，就像是無法用正常的五感觀察周圍的場景變化一樣，我的精神感知也被籠罩住了。并不是被黑暗所覆蓋，而是被燃燒的光芒所占據。四面八方的火光進入了我的精神領域。極致的光明與極致的黑暗沒有差別，眼下的現象仿佛在訴說這個道理。
我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無窮無盡的火光之中，我感受到束縛自己的阻力正在退潮。并不是自發性地退去，而是在遭受破壞。原本宛如鋼鐵鎖鏈般堅不可摧的阻力，現在變得像是遇到了噴火器灼燒的蜘蛛絲，脆弱地分解消失。
不知何時起，我忽然發現了，這片無窮無盡的火光并不是周圍纏繞自己身軀的火焰，而是自己此前一直沒有能夠在城市結界內部發揮出來的全部力量。當我產生這種意識的剎那，所有的火光都朝著我的身體內部洶涌集中。
我正在變得巨大。或許在物理角度上看不出來很大變化，不過我的存在規模正在急劇提升，很快就到達了無處不在的阻力允許我到達的極限。我像是被關在一個小盒子里的猛獸幼崽，剛剛出生的時候還可以從容置身其中，卻無法在成長之后依舊如此。
然而我的迅速成長并不是這個小盒子可以關住的。在這股突飛猛進的勢頭之下，阻力只能節節敗退。我的力量瘋狂暴漲，感知力也在快速恢復，能夠重新感知到周圍的場景了。不止如此，我還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避難所之外的無數街道，以及更遠處的城市區劃。
以至于對這個阻撓自己的阻力本身，我也有了更加全面的把握。這種禁止自己發揮力量的環境，令我聯想到了充滿灰色霧氣的虛境。
封殺法力的灰色霧氣應該是神印力量的具現，換而言之，那是一種真靈之力；而城市結界阻力的源頭則是“世外桃源”，是在定義上近乎于真靈的究極存在。兩者在一些方面有著共同之處。
而現在的我多多少少可以憑感覺明白，無論是虛境還是“世外桃源”，它們對于法力的封殺，其實都不是在針對法力本身，或者說不全是。至少神印之主和桃源鄉主孟章，這兩個人都是有意識地在達成封殺法力的結果。但是達成這個效果的神印和“世外桃源”所展開的原理，與其說是“封殺法力”，不如說是“排斥自己之外的世界觀”。
以真靈之力形成的虛境也是另外一種結構的“世外桃源”，雖然規模遠比“世外桃源”迷你，但或許也具有另外一個宇宙的性質，有著與我們所知曉的常識世界和怪異世界都不同的底層秩序。我們這個宇宙的力量，可能很難在另外一個宇宙正常運行，只有真靈之力才是例外。
也有可能，只要有著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可以形成破例的結果。就好像之前的我可以在城市結界內部發揮出來部分力量一樣，如果現在的我重生到了虛境還在的時期，或許也能夠在沒有小碗祝福的條件下在虛境里發揮出來部分力量。
通過結合小碗的祝福和神印碎片之力，我在虛境里可以發揮出所有的力量，但是在這個地方就有問題了。因為灰色霧氣和城市結界阻力終究是存在著不同的性質，我對于神印碎片之力的利用率不足以讓自己順滑地混入此地。僅僅靠著小碗的祝福，無法幫助我徹底無視城市結界的阻力，或者說，我能夠侵徹最外層最堅固的結界，本來就有一部分是占了祝福的便宜。
或許宣明之所以能夠做到其他大無常無法做到的事情，成功地入侵到了城市結界的內部，也是因為有著其他大無常所不具備的虛境經驗。
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還沒有真正創生，“世外桃源”作為另外一個世界觀，還是有著某些不夠完善的地方。參考水師玄武和戌狗都可以在這里正常發揮力量的情報，它可能會把自己展開城市結界之際就在內部的對象識別為自己的世界觀本來就有的內容。從這一點來看，它并不是真的無法兼容我們，只是也可以選擇不去兼容而已。
我現在可以通過儀式的手段在這里降靈自己的力量，宣明似乎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無視這里的阻力，說不定這些都是“世外桃源”的“防火墻”不夠完善的證據。還是說假設我真的穿越到了另外一個宇宙，也能夠靠著類似的方法發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總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好像是把力量投影到另外一個宇宙、還意圖以本體入侵其中的邪神一樣。
我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籠罩全身的火焰已經全部被這具身軀所吸收，身體也從弱小的少年形態恢復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青年形態。而我的感知則遍及了整座城市，除了被“世外之壁”封鎖的市中心區域，每一處角落都處在我的注視之下。
分布在城市各處的桃源鄉信徒和宣明信徒們，以及在邊邊角角的地方躲藏的幸存者們，這些群體也都暴露在了我的視野里。
我吐出了一口氣，旋即，無邊無際的火海把整座城市頃刻吞沒。天空是宣明展開的橘黃色火海，而地上則是我展開的橘紅色火海。無數的桃源鄉信徒，以及數百上千萬的怪獸們，統統都連自己遭到攻擊都來不及意識到，一瞬間悉數灰飛煙滅。
避難所內部的獵魔人和幸存者們并未意識到這座城市的勢力格局發生了如此地覆天翻的變化，他們目睹自己被如此之多的火焰所籠罩，紛紛驚慌失措起來，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這些火焰對自己沒有任何危害。
他們的情緒迅速地平復了下來，除了意識到自己的安全外，也有我不希望他們反應過度的原因。這也是一種變相的法天象地，現在的我作為完全體大無常，光是在心里想著他們沒有必要害怕，他們的心理活動就會在無形間受到感染。
“莊成前輩…你成功了！”冬車發出了喜悅的聲音。
我點頭。
此時此刻，我已經恢復了所有的力量。
然后，我伸出手，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
躲藏在城市各處的普通幸存者們此刻也都是被火焰所吞沒的狀態，他們當然都沒被燒傷，只是都處于非常不安的狀態。而我這一個動作做出來，他們全部被化為巨大手掌的火焰抓取。再往后一拉，他們都被迫從不同的方向跨越空間，集中到了展廳的空地上。人數不多，只有兩百出頭。
接著，我再次做了一次抓取，分布在不同地方的宣明信徒們也都被一口氣轉移到了這個地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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