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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金仙觀主

  張盈盈現在可老實了,也許她跟李琩算不上有多么熟悉,但是她自認為,自己算是非常了解李琩的人之一。

  她很清楚,李琩是一個天生的政治生物,極端自私、薄情寡義、孤僻冷酷,他的寬厚仁德都是裝的。

  而張盈盈本身,也是一個政治敏感度極高的女人,她知道,李琩能夠從諸多皇子中脫穎而出,有其必然性,換句話說,這皇帝注定就是李琩的,別人搶不走。

  她如今是基哥欽定的金仙觀主,但是觀內的事情她一概不管,這一年來,都是獨居在一座私宅中,很少露面。

  因為她覺得,李琩的清算還沒有結束,過早冒頭容易成為目標之一。

  那么她為什么這么心虛呢?因為李琩和韋妃通奸的傳言,是她通過陸瑜給傳出去的,楊釗打死的那個蔣岑舉,是個冤死鬼。

  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她當時錯誤的認定李琩和太子繼位的可能性不大,李琩是因為貴妃這根刺,而太子則是因為韋堅死了,接著王忠嗣又被貶,圣人廢儲的可能性大增。

  所以她背地里主動與四王黨聯系,并且出了一個狠招,只要將李琩和太子妃通奸的事情傳出去,這兩人的名譽也就完蛋了,繼承的資格將會徹底失去。

  而事實證明,她做的很好,一切都沒有問題,圣人移仗華清宮的時候,帶走了四王,并且在華清宮隱約的透露出一絲對榮王琬的寄望。

  只是千算萬算,她也沒算到太子敢兵行險著,直接刺駕。

  那么一切便全都變了,李琩借河西兵之威,趁機上位,成為新的大唐皇帝。

  所以她現在整日戰戰兢兢,就怕四王將她賣了,一旦如此,她都不敢想象李琩會用什么手段對付她。

  “貧道居家清修,不染外事,請恕慢待,兩位輕便吧,”金仙觀隔壁的私宅,張盈盈先是將盧、張二人迎了進來,奉上兩杯茶水之后,還沒等人家說話,就要逐客了。

  她現在不想跟外人打交道,即使對方是蓋嘉運的兒媳。

  就是你們的公公,壞了老娘的好事,否則怎么也輪不到李琩。

  她對李琩的恨,很簡單,源自于李琩每次與她歡好的時候,她從對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李琩看向她的眼神,更像是在審視著一件玩物。

  起初,她確實希望與李琩成為政治聯盟,但是后來相處的久了,她覺得李琩值得利用的價值不大,而且對方也在利用自己,那么這樣的聯盟注定是非常脆弱的,不值得自己苦心經營了。

  盧氏也沒有想到對方態度如此冷漠,頓覺無趣,起身便要帶著張氏離開,結果人剛到大門口,恰好遇到了要從這里經過的王韞秀。

  人家王韞秀只是路過,可不是來找張盈盈的,四女頓時八目相對。

  “你住在這里?”王韞秀挑了挑眉,望了宅內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張盈盈身上的海青道衣,嗤鼻道:

  “裝模作樣,著了道衣,就是修道了?你沒有道心,再怎么修也是白費。”

  張盈盈眼角上揚,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沒有搭理對方。

  倒是盧氏上前打招呼:

  “十二娘這是到哪去?”

  王韞秀立時換了一副面孔,笑呵呵的上前挽著盧氏的手:

  “去青云觀給孩子求一道平安符,不曾想在這里遇到夫人。”

  說罷,王韞秀瞥了一眼張宅方向,冷嘲道:

  “有些門庭,還是不要進去,臟了鞋底。”

  她現在懷著孩子的,而且本身也是度牒女冠,度牒之處,也在輔興坊,她現在肚子大了,不能乘坐馬車,進了坊內的巷子,也不能坐步輦,因為里坊內的路況一般都不太好,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在坊外下了步輦,步行進入。

  她也不知道張盈盈住在這里,竟然還撞著面,只覺一陣晦氣。

  盧氏也憋了一肚子氣,聞言借機道:

  “進去是進去了,一刻時間都沒有,就被人家請出來了。”

  “給她臉了!”王韞秀冷哼一聲:

  “還當自己是外戚呢,皇城都進不去也敢給夫人使臉色,惹怒了蓋帥,一把火燒了她的宅子,也便燒了。”

  張盈盈城府極深,聞言心中雖怒,但面色依然平靜,只是轉身進宅之后,狠狠的摔了一下門。

  這“嘭”的一聲,門外的三女不怒反笑,因為她們看得出,張盈盈動氣了。

  聊天之下,王韞秀才得知二人的目的,聞言道:

  “陛下不喜張去逸,二夫人沒必要攀附他們家,誰當下得勢,誰在族內便有地位,各族皆是如此,我阿爺雖是大宗,然起初并不顯赫,還是后來身兼三職(左羽林大將軍、御史臺大夫、河東節度使),方在族內舉足輕重,地位是要靠自己爭的,不是靠他人施舍。”

  盧氏點了點頭,隨即便要陪著王韞秀去青云觀,她在長安的朋友不多,王韞秀自然也不算,但是盧氏曾經在隋王宅與對方打過交道,還算不陌生。

  況且丈夫跟她說過,陛下對王忠嗣也許沒啥好感,但是對王忠嗣的子女還是很照顧的。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和張氏便陪著王韞秀去了  “探清楚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應該是去拜訪張觀主,但是凳子還沒坐熱,就被攆出來了,”一名金吾衛在輔興坊的衛所內,朝胡鷂子匯報道。

  胡鷂子是五十名河西兵之一,西突厥人,但是他們家是三代之前就遷居涼州,所以早視自己為唐人了,眼下在右金吾擔任兵曹參軍。

  上面的意思,讓他盯著點張二娘,他和達奚射、胡四三人,已經輪流盯了一年了,一年來,但凡見過張盈盈的,他們都將對方的底細調查的清清楚楚。

  胡鷂子聽完匯報,朝著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東西?也敢跟二位夫人擺臉子,這個女人絕對不干凈,咱們只是還沒有拿到她的把柄,上回讓你盯著的那個人,有眉目了嗎?”

  屬下搖頭道:“不敢查了,慶王府的家生奴,眼下在長安都很自由,人家想去哪就去哪,卑職也不敢扣押詢問,怕將事情鬧大。”

  近一年來,出入張二娘宅的人當中,有兩個非常有問題,一個是慶王府的家生奴,一個是刑部司員外郎房琯。

  房琯來過三次,每次都非常的謹慎,以至于胡鷂子他們擔心暴露,躲得很遠,所以并沒有查清楚房琯為什么來這里。

  他們也不好查,畢竟人家是刑部司的二把手。

  “咱們不敢查,有人敢查,你繼續盯著,我去問問王將軍,事情有沒有眉目了,”說罷,胡鷂子便入宮了。

  是的,河西兵出入皇城,都非常的自由,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陛下的親軍,分布在各個衛府,眼下都握著實權呢。

  李琩繼位之初,就冊封蓋擎為右龍武大將軍,眼下蓋擎還兼著這個職位,但是他人不在京,所以當下右龍武管事的,就是王人杰,龍武將軍兼任射生營統領。

  他對房琯的調查,非常深入,對方見過什么人,與誰交情好,離京幾次,他都查的一清二楚。

  房琯做為四王黨麾下的重要謀士之一,李琩自然是要重點關照的,他給王人杰的任務,就是小錯無所謂,要揪出對方的大把柄。

  握著把柄,李琩就可以隨時隨地,對四王黨發難,你們聽話老實了,我便不動如山,但凡不規矩,朕也只能是忍痛清理門戶了。

  “你跟高見打個招呼,房琯、元德秀,李岑,許遠等人,都要盯緊點,我在宮中護衛陛下,不能輕易離開,很多事做起來不方便,外面還是要靠他,”王人杰在龍武衙門吩咐胡鷂子道。

  高見現在支棱了,牛逼了,萬年縣尉,把吉溫給頂了,吉溫去了京兆府,倒也算是升官了。

  而高見當官之后,對外揚言自己是渤海高氏出身,不管是不是吹牛逼,反正高家也沒人來查他,但也沒認他。

  他現在輔佐杜鴻漸管著半個長安的民事刑事,手底下千多號不良人,打探起消息來,比王人杰他們強多了。

  胡鷂子不認字啊,只能一遍一遍的讓王人杰都說清楚了,牢牢記住這些名字之后,便又離宮跑腿去了。

  王人杰在去年,也娶了老婆,武慶的堂侄女。

  他這個人年輕時候很多情,貪過軍餉養女人,但現在畢竟成熟了,年紀也大了,浪子之心也回頭了,安安心心娶了妻子,就等著抱兒子了。

  李琩的那些元從之臣,當下都被安置的很不錯,沒家業的,李琩幫忙成家立業,沒錢的,李琩的賞賜也從不吝嗇。

  因為李琩很清楚,自己的小命全靠這些人保著,不給他們榮華富貴,自己的安危就沒有保障。

  而且李琩已經在禁軍當中,實行藩鎮選拔制了,但是名額有限,一共只有一千個名額,畢竟禁軍都是宗室外戚旁支子弟,忠心還是靠得住的,就是戰斗力實在說不過去。

  那么從藩鎮選拔進來一些,可以適當改善。

  所以李琩頒發詔令:每歲從各鎮選拔驍勇果毅、膂力矯健之士,充入禁軍,戰功優先考量。

一年以來,已經陸續有一百三十人多人,進入羽林軍和龍武軍  房琯出身清河房氏,沒錯,跟房玄齡有關系,他的爺爺叫房玄基,是房玄齡的堂弟。

  此人也屬于宰相二代,父親房融是武周時期的同平章事,所以這小子早早便進了弘文館當學生。

  如果說國子監是國立中央大學,那么弘文館,就是中央黨校。

  也就是說,這小子的起步非常好,但是運氣不好,爹死的太早了,所以他和弟弟房璩只能靠自己打拼。

  打拼了幾年發現一個殘酷的現實,人死人情滅,沒爹的孩子不好混啊,于是呢,他弟弟繼續打拼,而他則是隱居起來讀書。

  按理說,恩主是張說,本不該與四王有關系,但是張說死的早,兩個兒子與房琯關系比較惡劣,因為張均和張垍拿房琯當門客對待,讓人家感受到了屈辱。

  也就是這個時候,慶王李琮在一次宮宴上,贊揚房琯為國士,李隆基考量了一番后,認為確實還湊活,于是給了機會,外放從縣令做起。

  不要小看縣令,縣令和縣尉那是兩回事,縣尉一輩子說不定只是個縣尉,但是縣令,一般也就是三五年,肯定是要遷官的。

  縣令叫一方父母官,縣尉算什么?賣苦力的。

  從那時候開始,房琯與李琮便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是他升官,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

  大唐的官制,對宰相的兒子,是有優待的,各方各面都有,你爹混的越好,你升官越快。

  陸瑜曾經做過房琯的下屬,做為上司,房琯很清楚陸瑜的性格,簡單點來說,就是腦子絕壁有點問題。

  是啊,腦子要是正常,怎么可能檢舉太子妃和隋王通奸呢?基哥那時候可是活著呢,你這不是尿他臉上了嗎?

  嘗過咸淡的基哥自然不會放過你,全家老小死了一個精光。

  如今李琩當了皇帝,那么他們干過的那些事情,是絕對要保密再保密的,張盈盈擔心慶王將他賣了,慶王還擔心張盈盈將他賣了呢。

  雖然張盈盈是主謀,是她色誘陸瑜,但是這種事情全憑一張嘴,誰先告發誰占優。

  畢竟張盈盈和李琮兩人,李琩肯定更偏向于借機干掉李琮。

  “你們沒有暴露吧?”萬年縣衙,高見詢問胡鷂子道。

  胡鷂子一臉吃驚道:

  “你還不知道我?盯梢這種事情,誰能比我強?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我三次都躲得遠遠的,那個姓房的絕對不知道暗中有人在盯著他,他很謹慎的,我就是擔心被發現,所以不敢靠近。”

  杜鴻漸也在一旁聽著,聞言道:

  “這個人與慶王關系密切,平日來往的,也大致都是曾經依附于四王的那些人,我們要盯緊了,難保這些人私下里在密謀什么。”

  “那倒不至于,”胡鷂子道:

  “只要不與衛府牽扯,他們就鬧不出什么事情來。”

  高見皺眉看向杜鴻漸:

  “不好下手啊,沒有緣由,咱們不好審查一個從六品上的大官,那是大理寺的事情,咱們縣衙管不了那么高的。”

  “也不是沒有辦法,”杜鴻漸笑道:

  “這個人情況特殊,極為容易被外放,但是我們可不能讓他走,一旦出去了,更不好查了,找御史臺幫忙,這件事就能辦。”

  因為不是李琩的人,還是李琩對家的人,可是又占著那么重要的位置,所以外放的可能性確實非常大。

  “御史臺怎么幫?”高見好奇道。

  杜鴻漸笑道:

  “風聞奏事嘛,請一御史上奏,就說房琯行為不端,私會女冠,咱們也別說女冠是誰,然后要來審查權,就可以審問姓房的了。”

  刑部司副官,縣衙審問,不符合司法流程,但是為什么杜鴻漸就能說的如此云淡風輕呢?就好像萬年縣要過審查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杜鴻漸是當今陛下的潛邸舊臣,這樣的人,本官上面再加一品,才是他的真實地位。

  我要審查權,你不給,好,我找陛下去要,看你給不給。

  房琯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他見張盈盈的時候太過于鬼鬼祟祟,明擺著有鬼,而且對方還去過一次泰陵,也是偷摸摸去的,在康植的左武衛掩護下,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確實很隱蔽,但是他早就被盯上了啊,要是胡鷂子等人沒盯他,還真就掌握不到人家的行蹤。

  那么杜鴻漸說的找御史臺幫忙,那個人選也很好猜了,被陛下稱之為摯友的摩詰居士。

  這樣一來,就能確保將整件事情壓縮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杜鴻漸要請房琯喝茶了。

  王維得知后,也沒有多想,扭頭就去見了李琩,大概意思就是:你的人,讓我檢舉房琯,我來你這里走個流程。

  那么韓滉第一時間便寫了一道陛下令諭,中書省蓋章之后,派人交給了杜鴻漸。

  那么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很少了,而杜鴻漸也擁有了合法的審問權,不過呢,李琩沒讓他一個人去審,給他配了一個人。

  楊釗。

大熊貓文學    家父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