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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歸山耀祖、百步云梯

  黃歸山抱著自己的老妻,繼續在茅草屋中忍饑挨餓。

  但是突然間,他們聽見田間地頭傳來了一陣人群噪雜的聲音,甚至還有犬吠聲,應該是一大群人正在迅速的朝著他們趕過來。

  兩人陡然變色,黃歸山更是直接挺起了身子,面色陰沉。

  蠶娘低聲:“當家的,又、又是管事的要來拆家了嗎?”

  她的聲音顫抖,惶恐至極。

  黃歸山面色變換幾番,他自忖自己淪落至此,無甚可以再被圖謀的,且他年幼時就已經離開黃家,族中更是沒有什么仇人,應當犯不著有人非要弄死他。

  索性的,他將老妻緩緩的扶起來,兩人依偎著坐在茅草屋中,低聲:

  “不管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很快的,人聲、犬吠聲、馬嘶聲,將兩人所在的茅草屋包圍了個嚴嚴實實。

  他們兩人并沒有猜錯,這一大群人馬就是沖著他們來的。

  但是等待了片刻鐘,那一大群人馬并沒有一人走出,更沒有急切的掀翻茅草屋,將兩人抓了去。

  反而一個讓兩人極其眼熟的身影,對方佝僂著,小心翼翼湊到草扎的門外,咳嗽出聲:

  “咳咳!歸山大哥、蠶嫂子,你們歇息著呢?族里有事找你們。”

  對方言語幾句,見屋里面沒有動靜,便更加小心翼翼的打開草門,往內里瞧過來。

  當看見黃歸山兩人,正坐在屋中看他們時,這人的腰彎得更低了,謙卑的走入草屋中,身形都在發抖。

  “拜見、拜見大哥大嫂。”

  黃歸山兩口子,瞧見靈谷管事竟然如此謙卑,兩人面上更是驚奇,同時他們腦中也騰的冒出了一個極不可思議的念頭。

  “莫非…”

  那靈谷管事見兩人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他面上冷汗直冒,噗通一下就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膝行著走到兩人跟前,磕頭道:

  “大哥大嫂,外面有貴人要見您倆。”

  瞧見對方這舉動,黃歸山的眼睛發光,他咽了咽嗓子,沙啞著道:“不、不可能的,今年才一年而已。”

  但就在這時,茅草屋外面響起了一陣呼聲:

  “黃家子弟,拜見黃歸山煉師。”

  并有輕喝聲響起:“貴脈余真傳,正在山門處等候。”

  聽見這話,黃歸山和老妻兩人的臉色陡然變得潮紅,整個人的腰桿子也是瞬間挺起,容光煥發。

  而那跪在地上的靈谷管事,對方聽見屋子外的話,臉色瞬間煞白。

  此人也想到了田間流傳過黃歸山有個天廟弟子的傳聞,當時眾人皆是嗤之以鼻。

  現如今看來,這傳言竟然是真的、真的!

  并且對方的弟子,今年還奪得了真傳的身份。這可是黃家近一甲子,都沒有再出現的優秀子弟!

  黃歸山緊緊把著老妻的手,憋著嗓子,良久后,方才一連吐出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

  他低下頭,臉上帶著笑意,連忙安撫了一下同樣激動,但又惶恐的老妻。

  正當兩人相互整理了一下身上寒酸的衣袍,要走出去時,草屋外忽然又跪下一道身影。

  對方身量苗條,聲色柔美,低聲呼道:

  “奴婢奉真傳老爺之令,前來接引黃師。

  老爺已經自行前往蓮花峰,讓黃師不必著急,可以好生歇息幾日,擇日再上山祭祖。

  諸力士、童子、鑾駕等,皆已留在鰲魚峰上,聽候黃師的差遣。”

  聽見余缺已經離去的話,黃歸山和老妻的面色都是微變,但是當又聽見余缺將力士童子等人都留下了時,黃歸山的面色恢復,還露出了思索之色,并點頭道:

  “缺兒穩重,先赴蓮花峰,才最為穩妥。

  你且進來。”

  “是。”那自稱奴婢的侍女,伏身應諾,然后掀開草門,掩著屋內,讓她身后的一行侍女們次第而入。

  眾多侍女們,手中分別捧著食盒、香果、清水、銅鏡、符咒、屏風種種。

  她們行走在狹窄的茅草屋中,秩序井然,并且在請示了黃歸山后,即刻就將那丑態百出的管事,直接搬出了茅草屋。

  很快的,隨后趕來的其余力士童子們,將方圓百丈圍住,并且驅離了那些逗留在茅草屋外的黃家主仆,免得彼輩打攪了兩人。

  只見黃歸山和老妻兩人,他們盤坐在茅草屋中,面前已經擺上玉碗玉筷,桌上是簡簡單單的幾樣小菜,此外還有花果、米粥等物。

  樣式并不算多,但是這些菜肴皆是精美無比,且上面竟然還蕩漾著靈機,特別是那米粥,內里所用的米谷,竟然正是他們操持了一年,但從未吃上一粒的靈谷。

  蠶娘望著身前的飯菜,局促到了極致,哪怕是在她尚未家道中落前,幼年時也從未享用過此等飯食。

  黃歸山看著左右低頭的侍女,還有擋在門口的屏風,他輕嘆一聲:

  “吃吧,吃好了,換好衣服,我們就出去做事。”

  蠶娘低頭應下,并揪著黃歸山的衣袖,小聲問:

  “我們要為那余老爺——余缺,做什么事?”

  黃歸山面上啞然一笑,他撫著老妻枯瘦的手掌,道:

  “今日出去,不為旁人做事,只為我們自己。”

  他停頓一息:“重新做人。”

  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隨即拿起桌上的碗筷,默默的吃起。

  兩人食不言,且都是小口,舉止細微,但他們就好似蠶吃桑葉般,細細密密的,不一會兒就將桌上的飯菜吃了大半。

  一旁的侍女們瞧見,即刻就欠身,要去屋外再取飯食。

  反正這些飯食都是真傳弟子的待遇,當中蘊含靈氣,又采用了藥食煉法,入腹即會化掉,哪怕是腸穿肚爛之人,也能進食不少。

  似黃歸山他們這般,只是長期挨餓的人,就算吃到撐住,也不至于撐死。

  不過黃歸山還是伸手制止了對方:“無須浪費,這些即可。”

  兩人繼續默默的食用著,將餐盤皆數食用干凈。

  此刻在茅草屋外。

  黃家主仆們,個個下馬等候著,但他們等待了許久,都沒見黃歸山從茅草屋中走出。

  其中一些個年輕的子弟,按捺不住,不由的口中嘀咕:

  “這么久了還不見人影,是新姑娘出嫁嗎?”

  還有人甚至直接呼喝著左右的管事們:

  “你們幾個,還不快去催催,讓那老黃趕緊出來。”

  “真是的,就算他收了個真傳徒兒,但他也只是我黃家的支脈,哪能讓主家嫡脈等這么久。

  家主們也還在祠堂里等著他,要給他恢復名籍呢。”

  前來迎接黃歸山的黃家人,以嫡脈的年輕子弟為首,剩下穩重的,則是黃家中地位次要的黃姓執事等等。

  諸如黃家家主等人,他們自持身份,并未主動前來,并且都在祠堂中商量著余缺成為真傳弟子這一大事。

  于是在家主嫡子的默許下,便真有管事的上前,想要催促黃歸山。

  但是隨行鑾駕的力士等人,都宛若石頭一般站在百丈范圍內,不讓任何一人靠近,免得沖撞了主人。

  這批力士侍女們,除去年紀不大的童子們之外,所有人都將隨著余缺,一起入駐真傳洞府。

  可以說,在余缺并未拒絕他們的那一刻,他們這輩子就已經是和余缺綁定在了一起。

  既然內里那人乃是余缺的師父,且余缺發話,讓他們視師如主,那么便是站死在此地,也不能讓旁人冒犯了黃歸山。

  面對力士們的冷漠,數個黃家子弟跋扈,直接打馬而出,游走在真傳鑾駕外。

  他們大呼小叫,紛紛呼喝黃歸山的大名,其中有人覬覦的看著真傳鑾駕,還伸手要摸摸,甚至要跳上去試試。

  但是啪的,一根根旗幡就從力士們手中投出,將他們坐下的馬匹直接貫穿,釘死在了地面上。

  那些意圖冒犯鑾駕的幾人,更是被力士們變換身形,運用法力,合力禁錮,直接踩在了地上。

  “爾敢!此乃黃家祖峰。”

  “耀祖哥,救我,把這群道兵奴仆殺了。”

  茅草屋百丈之外,頓時吵吵嚷嚷的,黃家人瞧見力士們竟然真敢動手,一個個臉色也是變化。

  為首的嫡子黃耀祖,他更是手指捏得青紫。

  此人本就對余缺又嫉又妒,也瞧不起黃歸山這個破落支脈,如今見對方麾下的奴仆竟然敢對自家人出手,心間簡直是羞怒至極。

  他黃耀祖等了這么久,教訓不了那黃歸山,莫非還教訓不了這些道兵走狗不成!

  但是當黃耀祖要跨步走出時,旁邊的幾個黃姓執事們,都是色變,只得硬著頭皮走出,將黃耀祖擋在身后,并且厲聲喝出:

  “將這群人推出去,斬了。

  以下犯上,苛待我黃家族人,又蠱惑旁人沖撞真傳,死不足惜。”

  于是負責管理此地靈谷的管事,還有一干早就犯了眾怒的人等,紛紛都被抓雞仔似的抓起來,當著真傳鑾駕的面,干脆利落的殺掉。

  那些躁動的黃家子弟們,雖然都跋扈,但是并不蠢,他們瞧見自家這邊退讓了,還借口殺了人,紛紛都偃旗息鼓,白著臉,老老實實的等著黃歸山出門。

  與此同時。

  黃歸山站在草屋內,他身著新衣,通過門上的縫隙,看著外面吵鬧不堪的一幕。

  黃歸山那本是歡喜的面孔,忽然又是嘆息不已。

  “這偌大的黃家,規矩竟然散亂到了如此地步么。”黃歸山自語著。

  身旁的老妻在侍女們伺候下,也換上了一席新衣。

  老妻沒聽清,對方小步的走到他身旁,低聲問:“山郎,你在說什么?”

  黃歸山捏起老妻的手,發現在靈食和衣袍的滋養下,兩人的不說徹底恢復了生機,但也是年輕了不下五歲。

  “沒什么,只是發現祖峰雖大,寄居卻不易。

  走吧。”

  “嗯。”

  隨即,黃歸山夫婦倆走出。

  眾力士抬鑾、眾侍女捧衣、眾童子吟詠。

  兩人直接登上了鑾駕,蒞臨黃耀祖等人跟前。

  雖然他們已經出了茅草屋,但是真傳鑾駕本身就有百丈寬長。

  一干的黃家人等,依舊是只能遙遙望著黃歸山夫婦,無法靠近相談。

  在黃歸山的吩咐下,力士們一聲聲傳話:

  “歸山不孝,冒犯祖宗,因有不孝弟子余缺,幸得真箓,飛揚跋扈,枉顧祖庭,驚擾先人。

  歸山慚愧,無顏入祠見廟,今僅以支脈之身,自行上山,負荊請罪,祭拜祖宗,告慰先人…”

  等候的黃家人等們,聽見后頓時面面相覷,都有些手足無措。

  有人想要奔走上前,將真傳鑾駕攔住。

  但鑾駕本身便是一件法寶,力士們見有人阻攔,也不好踐踏而走,便紛紛腳下踩著云氣,踏空飛過了對方。

  在黃歸山的指引下,眾人繞著小道,朝著鰲魚峰的頂上飛去。

  就在剛才,黃歸山直接熄滅了認祖歸宗的念頭。

  他既然都已經身在山中了,又何必再執著于“歸山”與否。

  至于祭祖之事。

  哪怕他只是個支脈,也是有資格上山祭祖的,自行前去即可。

  等到真傳鑾駕徹底消失在了眼中,田間地頭的黃家人等,方才終于想起來,要連忙將這里的事情稟告給家主他們。

  于是黃家家主們議事中,得知黃歸山竟然沒有趕來祠堂,而是直接朝著山頂上奔去,他們同樣是面色變化。

  當黃家家主等人從祠堂密室中奔出時,卻發現那真傳鑾駕已經是明晃晃的從祠堂一側飛過去,他們也不好飛上去,將鑾駕直接打下來。

  更讓眾人色變的是,他們隱隱間都聽見一聲嘆息聲,眼睜睜看著那鑾駕并未被山頂的陣法阻攔,而是云開霧避,直接飛上了山頂。

  另外一邊。

  余缺趕赴蓮花峰后,令隨行的七品力士先返回黃家,他則是獨自走上了“百步云梯”,

  此云梯高聳,又名“龜蛇守云梯”,乃是當前登上蓮花峰的唯一路徑,且唯有黃山內門及以上的弟子門人才可以攀爬。

  一切的外人、道兵、坐騎等等,皆不可涉足。

  否則的話,外來者會被黃山的龜蛇二將一口吞下,不死也殘。

  余缺獨行著,他發現百步雖然不多,但是一步一坎間,其落差以丈來計算。

  云梯名中的“百步”,應當不是指的凡人百步,而有可能是傳言中能“提挈天地,把握陰陽”的上古真人之百步。

  足足一刻鐘后,他方才跨過云梯,繼而登頂蓮花峰。

  此峰高聳于黃山山脈之上,俯視周遭萬里一切等閑,別無旁物。

  山峰頂上,廟宇錯落,但此處不似光明頂上那般耀眼刺目,建筑反而透露出一種古樸小巧之意。

  正中央的廟觀,僅僅三丈大小而已,裝飾也樸素,紅墻青瓦蓮花紋,觀名“黃山”二字。

  但余缺一眼看去,發現此觀自然天成,竟給他一種生機勃勃、好似新萌之芽的感覺,此觀渾然不像是死物,而更像是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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