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的意思就是并州與北方草原的貿易活動很早就開始了,從西漢的時候就和當時強大的匈奴人有商業貿易往來。
后來匈奴分裂,南匈奴遷居并州,并州人繼續和南匈奴人有很多的商業往來。
及至鮮卑人趁著草原空虛占據草原發展壯大之后,并州人又和鮮卑人有商業貿易,也不只是并州,幽州,涼州,甚至冀州都和草原上諸多部落有貿易往來。
這不是突然出現的情況,而是很有歷史淵源的,此前每一任皇帝、地方主官都沒有提出過要禁止雙邊貿易,因為除了鐵器之外,也有很多其他的商品輸送到了草原,換來了草原的馬匹和骨制品等等商品,滿足了中原漢人的一部分需求。
這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
并州雖然并不富庶,人口也不多,但是靠著和各部族發展貿易關系而崛起的家族還是有很多的,這些人都是維系地方安全穩定的重要力量,如果斷了他們的財路,恐怕會讓他們感到失望,從而引起一些不可預知的風險。
許成一套長篇大論說了很久,但是袁樹給他的反應卻讓他很是失望。
袁樹的態度很明確。
“我只是禁止了鐵器的貿易,其他的貿易又沒有禁止,其他的貿易他們完全可以繼續,我并不會阻攔,只是少了一項貿易的商品,難道就傷筋動骨了?難道你們的貿易全都是鐵器貿易?”
許成搖了搖頭。
“對草原部族的貿易,鐵器堪稱是半壁江山,如果禁止了鐵器的貿易,那等于斬斷了這貿易的一條胳膊,這樣大的損失,對于并州人來說,損失真的會很大,他們未必能夠接受啊。”
袁樹對此毫無觸動。
他只是搖頭。
“只是斷了一條胳膊而已,難道就不能活下去嗎?他們賣出的鐵器被鮮卑人做成武器南下寇邊,每年為此死傷的士兵百姓可是連命都沒了,兩相比較,孰輕孰重?許縣令,你分不清嗎?”
許成當然不是分不清,他當然知道這群家伙賣出去的鐵都變成了鮮卑人砍過來的刀,但問題在于,刀子又不是砍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安全的太原郡,在晉陽縣,這里地勢優越,易守難攻,且交通不便,縱馬馳騁的鮮卑人基本上不走這條路來威脅他。
就算來了,他直接躲在晉陽城里,靠著高高的城墻,那也是足夠安全的。
被鮮卑人砍的是云中郡,五原郡,雁門郡這些地方,是這些地方的人,和他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他是廬江郡人,又在太原郡晉陽縣任職,他只要為這兩個地方的人說話就行了,至于其他郡國的人,對他來說就是外國人,血緣不親、關系不近,何苦來哉?
而且他任職以來,與晉陽本地的那些大族相處的還是不錯的,很愉快,逢年過節收受禮品也是慣例,吃得飽飽的,那就更要為這些有所付出的人說話、謀取利益了。
他覺得這么點職業操守還是要有的。
而且他也想當然的認為袁樹的想法與他一樣。
袁樹的過往履歷他也有所耳聞。
生在汝南郡,學在右扶風,發達在雒陽,又大發慈悲的救了一群東郡人,如此說來,只要避開這四個地方,其他的地方對于袁樹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
就算他是并州牧,但是并州北部那些邊郡能給他帶來什么利益?是能給他帶來錢還是權勢?
什么都沒有,全都是麻煩,各種各樣的麻煩。
本地人的麻煩,外地人的麻煩,外族人的麻煩,各種缺錢、缺糧食、缺兵馬,就沒有不缺的,純賠錢貨,任何人只要置身局中,累不死你也要煩死你。
袁樹號稱是要討伐鮮卑來的并州,可是討伐鮮卑需要的是錢糧,是人口,是后勤運輸的民夫,這些,北部幾個郡能給他嗎?
給不了!
他們自身難保,人口稀少,能存在就算不錯了,還指望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什么幫助、油水?
朝廷都無法從他們身上獲得什么稅收,只有投入,無底洞一樣的投入,天知道朝廷是如何的有苦說不出,要不是涼州“珠玉在前”,并州怕也是要成為被開除漢籍的存在了。
與之相比,能給袁樹帶來正向收益的太原郡、上黨郡才是真正值得袁樹好好關心呵護的地方。
并州就這兩個郡拿得出手,就這兩個郡能有點油水,你現在把這兩個郡賺外快的半拉胳膊砍掉,他們就真的不剩下什么了。
許成認為袁樹雖然有才華,但是畢竟年輕,經驗不足,未必能參透這里頭的玄機,所以干脆把話說開了。
“使君,并州雖說是九個郡,但是時至今日,還能有稅收上繳給朝廷的,只剩下太原郡和上黨郡,其余七個郡能維持自身收支平衡、不要朝廷額外貼補已是萬幸,使君,這兩個郡上繳給朝廷的稅收里,何嘗沒有販售鐵器的收益?朝廷用于天下賑災的錢款里,何嘗沒有這一筆錢?”
袁樹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你接著說。”
許成一看游說有效,頓時大喜,立刻乘勝追擊。
“您來并州是想要討伐鮮卑的,誰能討伐鮮卑的錢糧呢?難道需要跨越三百里路讓朝廷運輸嗎?那該是多大的損耗?最后,還是需要并州提供,可其余七個郡多殘破不堪,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糧能夠提供?
并州所能供給兵馬錢糧者,唯有太原郡、上黨郡,能夠為您的大軍營造聲勢、使之如虎添翼的,也是太原郡和上黨郡,讓太原郡和上黨郡受到損失,對于您來說,難道是一件好事嗎?這難道不是您應該避免的嗎?”
袁樹繼續點頭。
“嗯,有道理,你接著說。”
許成很高興,于是再接再厲。
“使君,您是并州牧,是并州的主宰,手握一州生靈生殺大權,并州人的生與死、能否榮耀,都在您的一念之間,所以您想要辦成的事情,一定可以辦到,您想要禁止販售鐵器,也一定可以做到。
但是使君,就算并州不販售了,幽州還是可以販售,涼州也可以販售,您可以控制并州,但是控制不了幽州和涼州啊,屆時鮮卑人在并州買不到,便去幽州和涼州買,買的更多,這只會讓幽州和涼州獲利!”
“鮮卑人也是如此,他們在并州買不到,憎恨并州人,等從幽州、涼州買來鐵器之后,做成刀兵,再殺來并州,把全部的怒火都傾瀉在并州,這難道也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鮮卑人本來就年年南下,所求者,無非是那些東西,他們買不到,就會來搶,直接賣給他們,使他們不要來搶,不僅不會死人,還能賺一筆錢,大家都能相安無事,何樂而不為?”
“使君,或許您不知道,朝廷收降南匈奴之后,每歲都要給他們一定的賞賜,看起來很多,但是相較于之前南匈奴年年南下鬧事、而后朝廷發兵反擊的軍費,根本不值一提啊!
前人不是不知道此等卑劣酋虜奸詐狡猾,不是不知道他們有好處就跟隨,沒有好處就造反,但是仔細算一筆賬,這錢實在是花的太多了,打,要花錢,不打,也要花錢,花的還更少,那為何不選擇更少的那一項呢?”
連著說了許多,許成深吸一口氣,看著自己手頭有一杯水,就拿起來咕嘟咕嘟喝下了肚子,滋潤了一下干渴的喉嚨。
袁樹看他不說了,便笑著問道:“你是說完了?”
許成一愣,抬頭看向袁樹,見袁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頓時心中有些忐忑。
自己剛才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于是他趕快站起來向袁樹行禮。
“屬下一時心急,為使君和并州的前途而焦慮,所以多說了幾句,如有冒犯,還望使君海涵!”
“這不是重點,多說幾句少說幾句無所謂的,我不是那種堵塞言路的人。”
袁樹先是擺了擺手,而后直勾勾的盯著許成,冷笑道:“我所在意的是,你似乎對我經營并州、全滅鮮卑的方針有一些異議?你好像并不認同我的方略?你好像認為打仗都是不需要的?只要給錢就可以了?”
許成聞言,面色大變,頓時心下驚懼,趕快離開座位,快步小跑到袁樹面前跪伏于地。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還請使君明察!屬下…屬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
許成或許是被嚇到了,腦子有點懵,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只是”了好久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終于把袁樹的耐心耗盡了。
“許縣令,我還挺失望的,此前你與我談論并州風土人情,讓我覺得你是一個能吏,我本以為你可以做出一番成績,還有提拔你的心思,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為了蠅頭小利而拋棄了成就大業的可能,說吧,那些請你當說客的人都是哪些人?還有,他們出了什么價錢讓你來游說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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