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只覺得腦子像是被撞了一下,“嗡”的一聲就一片空白。
這一刻,他耳朵邊上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但他覺得他還可以搶救一下,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他盡快做出應有的舉動。
于是他果斷向袁樹求饒。
“使君明鑒!使君明鑒!并沒有什么人請動屬下來游說使君!屬下只是自己覺得使君這樣做會讓一些并州人感到驚慌失措,恐怕傷了使君的英明,這才提出自己的建議,并沒有什么人花錢請屬下來游說啊!”
袁樹提起筆,在面前的一份公文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嗎?那我換個角度來問你,在你之前兩年半的任期里,哪些本地豪族與你有所往來?他們在這兩年半里給了你多少錢?你除了朝廷官俸之外,還拿了多少好處?”
許成直接愣住了。
不是說…
你來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嗎?
你怎么又開始翻舊賬了呢?
這不合適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詢問道:“使君之前不是說,使君未來之前,都既往不咎嗎?”
袁樹抬眼看了看他愣住的樣子,笑了一聲。
“我是說過,聽話辦事的人我當然既往不咎,聽懂了嗎?聽話辦事的人,聽我的話,為我辦事,而不是聽別人的話,為別人當說客來游說我,你這樣做,讓我有理由相信之后我讓你辦事的時候你會陽奉陰違,不聽我的號令,這樣的屬下,怎么能留呢?”
許成呆在當場,宛若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眼神發直。
袁樹見他如此,忍不住嘆了口氣。
“人啊,就是如此,目光短淺,只看著眼前的好處,眼前但凡有一丁點損失都跟要了命一樣的跳腳起來叫嚷,完全看不到這點損失可能換來未來更大的好處。
一般平民這樣做也就算了,他們做一天活吃一天飯,手停口停,長遠眼光對他們來說反而有害,要是他們反對我的意見,我不會和他們計較,但是你這樣的官員,還有那些儲備豐厚的豪族就不應該了。
損失一些,換取未來更大的可能,這對于你們來說是小投入、大回報的事情,全力參與,難道我會虧待你們嗎?退一萬步說,你們不相信我,不相信以后有大的好處,也行啊,遵照命令辦事就是了。
你剛才也說了,我是并州牧,操控一州生靈的生殺大權,包括你們這些官吏,六百石以下我不僅能自主任免,還能審判處刑,一千石以下的官員我能自主任免,上表朝廷之后一樣能誅殺。
就算二千石郡守,在我這里也是下屬,也要老老實實喊我一聲使君,我要罷免他們的職位,不過是半個月的事情,官員尚且如此,至于那些本地豪族,真以為我下不去手嗎?真以為我是心軟無能之人嗎?”
袁樹這番話就像是連珠炮一樣打在了許成的心里,直接就把他的防線打的七零八落。
在巨大的恐懼的威懾之下,許成終于交代了。
原來還真沒有人主動找他讓他幫忙當說客,而是他自己主動成為了這個說客。
原因也很簡單,當了兩年半縣令,拿了不少好處,和這群本地人相處的還挺愉快。
之前袁樹下達禁令之后,在與這群“友人”交談此事的時候,聽到他們表示袁樹這樣搞會讓他們損失慘重,于是便覺得自己無論出于哪個方面,都應該站出來對袁樹進行勸誡。
這么搞,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只會便宜了外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難道不應該停止嗎?
他這么交代了,袁樹也是頗為無奈,本以為這家伙或多或少有點腦子不好,沒想到他是真的腦子不好,人家還沒請求你辦事,你就主動來辦事討好人家…
有你這么當官兒的嗎?
你這縣令好歹也是百里侯,就那么沒排面?隨隨便便一戶豪強就能讓你主動討好?你這縣令干什么吃的?
袁樹問了許成這個問題,結果許成透露出來,說他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討好太原王氏家族。
雖然這個家族的宗族地不在晉陽,但是影響力遍布整個太原郡,甚至在并州都有很大的聲勢,不少族人都在雒陽做官,許成想要討好這個家族,進一步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
袁樹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許成,我問你,我汝南袁氏和他太原王氏比起來,哪一個聲望更高、勢力更強?你不來討好我,卻去討好區區一個地方土豪,你是瞎了眼嗎?太原王氏算什么東西?它們能給你的,我不能給你?”
許成聞言,先是一愣,而后猛然抬頭看向袁樹,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似乎才意識到這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奇妙的聯系。
對啊!
汝南袁氏無論是聲望還是勢力還是政治地位,都遠遠超過太原王氏,太原王氏甚至還要在汝南袁氏的羽翼下求取生存,這種情況下,他不去討好袁氏出身的袁樹,卻要為了太原王氏而悖逆袁樹的決斷,這…
這不是十分愚蠢的事情嗎?
這簡直太愚蠢了!
他怎么就沒有轉過這個彎來呢?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挺委屈的,而且這個事情也不能怪他。
實在是汝南袁氏門第太高,他自己潛意識里都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家族,所以連討好都不敢討好。
而太原王氏雖然弱小,卻是他能夠觸碰到的、能夠接觸的。
所以很明顯對于他來說,討好太原王氏的收益率要更高一些,至于汝南袁氏,想要討好這個家族,本身都是一種特權了。
可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怎么后悔也沒用,許成叩頭向袁樹請饒,希望袁樹可以饒過他這一次。
袁樹本來想殺了許成,殺雞儆猴,但是他想了想,忽然覺得許成這種思路的人估計在整個并州也不少。
汝南袁氏聲勢高,權力大,政治能量極強,這對于全天下人來說,完全是高高在上的云端家族,就連討好都是一種特權。
說直接一點——
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給袁氏當狗的。
所以很顯然的,很多人想要獲取進身之階,卻連討好袁氏的資格都沒有,所以自然也就知難而退,選擇了其他更差一點的討好對象,獲取實實在在能夠抓在手里的好處。
袁樹招募學生,深入群體之中,的確提拔了一批人才,獲得了愛才的名聲,但是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袁樹的也是高高在上的云端之子,他們想要討好、巴結、當狗,卻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原本,這些人很愿意討好袁氏,獲得袁氏的欣賞,但是卻因為沒有途徑、缺少門路而作罷,轉而投靠其他勢力。
而當這些勢力與袁氏的利益產生分歧的時候,這些人又會因為政治上的因素而被迫跟隨其他勢力,無法遵從本心跟隨袁氏,從而成為那個被袁氏擊潰的倒霉替死鬼。
袁樹頓時感覺到了這種結構性的矛盾。
這不是一兩個人的問題,這是一整個體制的問題,高高在上的最高權力者和基層之間有著幾乎不可互相觸碰交流的鴻溝,而這根本也不是最高權力者一定想要的。
許成的確是個糊涂蛋,但是他所表現出來的矛盾心理,也是古往今來很多事情的真實寫照,所以,后來才有了科舉制度,才有了糊名制度,才有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傳奇。
懷著一絲絲的感慨,袁樹讓許成把他知道的關于太原王氏家族在內的諸多本地豪強經營鐵器販售行當的規模告訴了他。
關于他們這群人與北方草原部族之間的貿易往來,但凡是許成知道的,也全都告訴了袁樹,袁樹由此掌握了不少重要的情報。
于是,袁樹沒有選擇殺死許成,而僅僅是革除他的職位。
“念你認錯態度較好,在我這里尚且是初犯,我便不殺你,但是這個職位你也別做了,回家鄉反省去吧!”
袁樹大手一揮,使用自己的權力,將許成革職,然后直接寫了一封奏表,向朝廷說明許成為地方勢力張目、不遵從州牧號令的事情,表示自己將許成革職,然后推薦自己的部下王朗承擔起這個晉陽縣縣令的職位。
雖然這是一封將要送給中央的奏表,也是需要中央許可才能任命一千石的縣令之職,不過袁樹有的是便宜行事之權。
所以在把許成趕走了之后,袁樹直接就讓王朗前去接替這個縣令的職位。
于是,王朗懷著一種莫名其妙就升官的情緒來到了晉陽縣府,手持袁樹的命令開始履行自己的職位。
雖然正式的朝廷任命還沒有到,不過也不會有人覺得王朗做不了這個職位,畢竟他的身后,是袁樹這尊大佛。
袁樹革去了許成縣令的職位、換上自己人擔當這個職位的事情很快就在晉陽本地傳開,又進一步在太原郡內傳播,頓時引起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首先是太原郡太守臧旻,他直接傳達公文給郡內各縣縣令、縣長,讓他們充分領會袁樹頒布的政策的用意以及他執行政策的決心。
臧旻表示,自己作為太守,已經決定要堅決執行袁樹頒布的政令,絕不違背,你們底下這些人該怎么做,心里也應該很清楚。
不要為了蠅頭小利以至于讓自己失去了職位,大家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千萬不要自誤!千萬不要丟了前程!
官方尚且說的如此明白,那本地勢力自然也全都明白了。
許成是因為不滿意袁樹的政令而被革職,并且是光速革職,立刻趕走,然后馬上換上了自己人成為晉陽縣令。
這說明啥?
說明袁樹的意志非常堅決,不容改變,且手腕強硬,說罷免就罷免,底氣十足。
誰還敢觸他的霉頭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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