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六，下午。
神京器作監。
羅漢松姿態挺拔，傲立于庭中。
“老夫當時聽到你二人約戰的消息著實吃了一驚！”
韓安瀾踏著木屐越過碎石鋪就的步道。
“易奢那種世家紈绔除了爭風吃醋和照譜子練武就干不了別的，還傻不拉幾的給你下戰帖，何苦和他一般見識？”
他語帶憂怒，扯了把長須。
“橫豎是不分生死的切磋，我原是想借此散心。”
洪范輕松回道。
“小打小鬧，倒還惹得韓公替我擔心了。”
“擂臺都安排在接天臺了，這還算小打小鬧？”
韓安瀾聞言發笑。
“事已至此，說這些廢話也無用。市井傳言說你已融合了龍嗣精血，血源品質如何，可還適應？”
龍嗣精血極為寶貴，但天下一二等世家眾多，世系高貴但家聲破敗的“散戶”更是不少，只要開出高價倒也不難購得。
“一切順利，我的真元量增幅了近一倍。”
洪范隨口答道。
“這可是翹楚級別了，一般世家一代未必能出一個！”
韓安瀾意外極了。
“這得多大的價碼？”
“韓公見諒，龍血的來源和代價我不能說。”
洪范故意苦笑道。
“這是自然，是我多問。”
韓安瀾擺了擺手。
賣血丟人，奪血犯罪，而偏偏高濃度龍血遲早會暴露，所以洪范一直想找機會提前釋放風險。
恰好易奢約戰，他順勢公開，以最大程度轉移注意力。
兩人步入天道堂。
這是駐京術圣專用的府衙，屋頂正中用的是價值不菲的一整塊玻璃，透下的金黃色光柱罩著堂下方桌。
方桌上，木盒紅錦托著個拇指大小的琉璃瓶。
“東西就在這兒了，熬了三個大夜，總算是不辱使命。”
韓安瀾走到桌邊，滿足地嘆了一聲。
洪范加快步子，目光定定打量。
瓶內，無想靈已由素材狀態的顆粒狀轉為液態，自白光中折射出七彩，偶爾卷起順逆時針的漩渦。
就仿佛是死而未僵的活物。
“韓公恩情，銘感五內！”
洪范看了良久，未伸手觸碰，先回身深深鞠了一躬。
“何以至此？”
韓安瀾連忙來扶。
“你這些年做出的成果已超過當朝任意一位術圣，相比之下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嗐，洪范你要真是感激，那就多花點時間在術數上，算老夫求你都行！”
他用玩笑的口吻說道，見洪范肅然點頭更露出笑容。
“行啦，此物認主方便；你既來了便現場用了吧。”
韓安瀾隨手捻起瓶子遞來。
“要怎么操作？”
洪范小心接過，感到琉璃冰涼，瓶身里似有沖撞。
“很簡單，在身上劃開個傷口，把這些無主的念頭滴進去就好了。”
韓安瀾說道。
“按照之前試過之人的說法，會有強烈的異物融入感，等六七日完全融合就好了。”
洪范聞言不知為何有些悚然。
雖然很難將這一小瓶清水般的液體與記憶中星球體量的紫色巨神結合起來，但毫無疑問這些念頭就是神明跨世遺留的一小部分。
有點前世歐洲貴族服用木乃伊粉壯陽的既視感。
洪范以指甲在手臂劃開一寸血口，滴落無想靈。
第一感覺是冰涼。
透明液體迅速滲透入體，依次穿過表皮與肌肉，先迷路般靜滯了片刻，而后猛地逆重力朝上流動。
須臾后，無想靈抵達頭顱，使洪范視線模糊、些微恍惚。
但與先前描述不同，異物感立刻消失了。
“感覺如何？”
韓安瀾問道。
“我覺得思維仿佛清明了些。”
洪范答道。
內視中，他看見龍魂樹旁的深黑虛空中有一串透明冰流星環般懸浮環繞，隨心念而動。
設想幾道計算題，剎那間答案便流淌而出。
“自我依舊很清晰，無想靈更像是一個高復雜度的邏輯計算器，能自行解決問題。”
洪范嘴角微微彎起，沉浸于這種新奇感覺。
“你現在就能催使它們了嗎？”
韓安瀾很驚訝。
“大概因為我是星君吧。命星權柄本就是自千眼魔神處剝離，和無想靈同出一源。”
洪范猜測道。
話語間，他自記憶中提取出簡單作戰場景，命無想靈給出應對方案。
由于設計這些方案所需要的邏輯、知識、經驗全都來自于洪范本身，無想靈給出的答案與洪范曾經的應對完全相同；只不過隨著問題漸漸復雜，方案便越來越破碎，顯得力有不逮。
“這一撮無想靈的容量有限，執行的命令不能太過復雜。”
韓安瀾見洪范皺眉，猜到了情況。
“不過這種情況可以改善，在指定場景下你可以通過強化部分條件的機械性來釋放在其他條件下的自由度。”
“我明白。”
洪范深吸口氣，也想到了這一點。
有了無想靈，許多曾經求而未得的殺法都有可能實現，這使他心潮澎湃難以平靜，很快拜別韓安瀾徑直回府。
一個時辰后，神京城南。
洪范站在自花園改來的小練武場中，注視不遠處沙流攀附，塑形出身高一丈的金色武士。
外形微調，與荒沙戰甲形制漸同；全甲兜鍪，唯獨眼縫內并無肉眼。
十余米外的墻根，沈鴻看著主公與自己的甲胄對峙，經不住揉了揉眼。
“沙傀，來戰我。”
洪范掂了掂右手直刀，命令道。
沙傀聞言毫不猶豫，交叉兩步奔來，右拳轟出如雷。
拳至臉前，洪范矮身滑步，刺刀破風，在鋼鐵與砂礫摩擦的尖聲中貫入敵腹一尺。
沙傀沒有反應，朝身下橫掄左臂。
洪范棄刀旋身，繞至其背，前蹴槍尖般扎在沙傀膝彎，激活非牛流體的自鎖效果。
這一手最早由唐星晴開發，后由風天青借鑒，如今已成為天驕中口耳相傳的“對荒沙戰甲策略”。
關節旋轉被打斷，沙傀動作陡然頓挫。
洪范見狀伺機近身，方欲出手便見沙傀大臂以人體不可能的角度反揮過來，倉促格擋下反被擊傷小臂。
“倒忘了你只是個無骨無肉的沙殼子。”
他先驚后喜，終于用出全力，但每每留下的傷痕都在呼吸間被修復。
數十秒后，沙傀的恢復力與行動力終于下降，耗盡真元后散作沙土。
“沈鴻，怎么樣？”
洪范握了握震到微酸的手腕，問道。
“少爺，或許是屬下眼界短淺，我覺得這尊沙傀儡無傷無死，比一般的先天高手還厲害多了！”
沈鴻目中仍是不可思議。
“若是一般二三合的先天，我們朱衣騎結陣后大有勝算，可若是對上這么個玩意，除了逃似乎別無他法。”
“我亦有同感。”
洪范點點頭。
“沙傀的力量、速度大約在我全力的七成，即便如此也相當于同境界武者的平均水平；再加上它不懼受傷，威脅度還要更高。唯一的問題是真元損耗比荒沙戰甲大不少。”
他臉上居然露出惡心的表情。
“我得了沙世界這么多年，從來都是自己穿著沙甲，現在才知道別人與我對打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少爺，所以這家伙真不是你在遙控？”
沈鴻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見它方才不僅會佯攻，還會露出破綻誘敵。”
“那就是無想靈的能力。”
洪范答道。
“它的決策思維天然與我一致，只不過理性分析能力較弱，沒法處理太復雜的情況。”
他說著調動靈臺上再生出的無想靈，二度塑形出沙傀。
這一回交手數回合后，洪范猛地脫離戰團，將高速運轉的真元瞬間鎮靜。
另一邊沙傀慣性移動數步，居然也茫然站定。
“這？”
沈鴻看不明白。
“它有觸覺，能感知氣流與聲音的震動，能追蹤先天靈氣的流動，唯獨沒有一般意義上的視覺。”
洪范開口道。
“再來。”
沙傀聽到他的聲音，猛然鎖定加速。
這時門口傳來呼喚。
“少爺，少爺…”
桃紅在院門處露出身形。
“少爺，天鵬山屈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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