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存明巷。
靠北面的府衙白墻黑瓦占地廣大,門口卻無門當石獸,只掛了個低調牌匾。
監察院。
此部立于朝廷八部之外,甚少人知其深不可測,因距離百姓生活很遠,巷外行人眾多,還時常有孩童舉著風車跑過。
監察院內,煥神閣。
觀千劍靜坐軟榻之上,呼吸心跳皆無,仿佛墜入永眠,唯有眉心紫色光弧時有閃爍,露出些許活意。
篤,篤,篤。
有人輕輕敲門,數分鐘后才等到回應。
“進來。”
木門推開條窄縫,一位扎著馬尾、左臉有紫色胎記的中年男子閃身進來。
正是監察院正三品監察使胡鹿門。
“院尊。”
他行了一禮,在桌后木椅坐下,安靜等待。
數十秒后,觀千劍終于睜眼,雙眸中血絲滿布,疲憊畢露。
“你這回來得倒快。”
他一瞥愛將,旋即又闔眸。
屋里別無行色,但角落高幾上的寧神香突地自燃,升起逶迤銀煙。
“屬下一心為公,自是隨時待命。”
胡鹿門嘿嘿一笑,好奇發問。
“院尊,屬下方才在院里見到了夜梟和鬼車,潛蛇宗那二位是走了嗎?”
“走了。”
觀千劍回道。
“他們自進神京城起就沒有回避院里的監視,花錢買了三位宗室后人的血脈后便離開了。”
“我們不做什么嗎?”
胡鹿門試探出言。
“做什么?大家都是各自找出路罷了。乾坤未定,老夫也不能硬說別人的路都是錯的吧?”
觀千劍閉目發笑。
“無非一點龍血,給他們拿去試試不算浪費。對了,之前小程介紹的好人家怎么又被你拒了?元磁尊者之身總往煙花之地過夜不像樣子。”
他略帶責備。
“院尊,下屬天性灑脫,臉上又破了相,不受姑娘喜歡純屬正常;再說真要談婚論嫁,我自己都怕辜負了人家。”
胡鹿門言之鑿鑿。
“行吧,你的私事老夫懶得管;言歸正傳,找你來是有要事。”
觀千劍微微搖頭,神情恢復淡然。
“就一個時辰前,關奇邁那廝要派洪范入紫無常追回《神煞典》,這會人已經出發了。”
“這怎么行?”
胡鹿門面色一沉。
“以紫無常的環境,洪范若沒本事出來,命星落里頭可不好找。”
“是啊,那小子是要挾我呢。”
觀千劍嗤笑一聲。
“掌武院能人不少,他偏讓洪范去,正是要逼我給他派個保姆。這回之后得好好敲打下掌武院,免得關奇邁食髓知味,老想著用這些小事來分我的神。”
“既然如此,院尊尋屬下來,是找我當這個保姆了。”
胡鹿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明明剛剛還問屬下相親的事,原來是隨口應付。”
他故作委屈。
“對,你進過紫無常三次,經驗豐富,保他出來不難。”
觀千劍吩咐完正事,亦忍不住笑。
“以你的才能,若真想成家,老夫給你介紹位宗室女兒也是輕易。”
“那可不必。”
胡鹿門聞言逃也似地起身。
“公主郡主之尊屬下無福消受,我這便動身了…”
三日后,二月十七。
神京往東北方向四千余里,漢州鏡澤城邊境以外。
洪范立足山腰,面前是了無邊際的寒帶原始森林。
長風每每卷過,便激起林濤如線驅馳,仿佛某種巨大綠色生命體的神經訊號。
十里外,濃霧攏著群山。
那霧氣粗看只是尋常,長時間凝視才能發覺有一層極淡的紫色光膜罩在其上,難辨真幻。
那正是紫無常的邊界。
洪范趕到此地是兩日前的事。
彼時兩萬大軍東出邊境,已封鎖了紫無常靠近大華的一側,而北向同樣有河間國的軍隊駐扎。
受掌武院賞格所激,三支衛所軍都已派出斥候小隊深入偵查,至今無一復還。
林濤起伏不斷,如山之夢囈。
腳步聲由遠及近。
“張大人,如何了?”
洪范回首,看向大步過來的漢州掌武院指揮僉事張朝瀚。
“除去咱們的人,明里暗里又有兩批人進去。”
后者回道。
紫無常四面八方都可進入,兼之面積廣大,最多以人畜痕跡辨別行蹤,不可能圍死。
“那算上吳澤浦,紫無常里至少有六波人了。”
洪范頷首,面色凝重。
“還有個好消息,監察院的向導已經到了,正在大帳等待。”
張朝瀚說道。
洪范聞言,知道關奇邁所言不虛,心頭大定。
兩人一同回了大帳,見一位左臉帶有藍紫色胎記的中年男子風塵仆仆,大喇喇靠坐在圈椅內,半只靴子還踩著椅面。
“這位是監察院今日剛趕到的向導,葫、葫蘆們胡鎮撫使,他身負先天二合修為,曾多次進出紫無常。”
張朝瀚伸手介紹道,因帶方言口音,有些嘴瓢。
“嗚好意思…”
他滿臉歉意。
“無妨無妨,這名字本就難念;要怪還得怪我自己,當初把母親逼得去老家鹿門寺求子。”
胡鹿門打了個哈哈。
“未想到胡兄原來是在監察院任職。”
洪范見是熟人,拱手笑道。
“我也沒想到此來要幫的人竟是洪公子。”
胡鹿門嘭的一彈衣擺,起身回了一禮。
“我們何時出發?”
他徑直問道。
“時不我待,自然是越快越好;連日奔波,胡兄可需休息?”
洪范亦舍了客套。
“好歹也入了氣境多年,還不至于如此嬌弱。”
胡鹿門笑道。
“那就現在。”
洪范肅然下令。
兩人回到軍帳,二十四位州部精銳早已待命多時。
洪范帶胡鹿門與一班臨時下屬互相引薦。
“屬下賴華藏,漢州掌武院司業,任第一隊隊正。”
說話者年逾五十,老成穩重,透出重擔在肩的審慎。
“屬下賈玉宸,漢州掌武院執事,任第二隊隊正。”
說話者三十上下,年富力強,滿是搏出前程的好勝。
“屬下徐子昂,漢州掌武院赤綬緹騎,任第三隊隊正。”
說話者二十出頭,風華正茂,隱有前途未卜的猶疑。
從執行層面來說,這二十四人已經是漢州掌武院能掏出的最好配置。
他們全員配玄級兵器,貫通境身著瞻州產的海獸甲,渾然境穿的甚至是四祭蛇人皮甲,兼之一等一的丹、傷、毒藥。
不說人員成本,光穿的用的加總已近一萬五千貫。
但天人武典在前,其余各方敢在掌武院盛怒之下火中取栗,想必投入也不會低。
申時初。
林地深處,千余衛所銳卒無聲肅立。
間隔三百米,一身紫綬帛服的洪范望著遠處霧氣,見它如活物般漲縮不止。
在他身后是抱著雙臂的胡鹿門與二十四位掌武院隊員。
指揮僉事張朝瀚還想再往前相送,但身旁的衛所將軍只是搖頭。
“看來我等只能送到此處了。”
他重重拱手,努力將分別的話語說得標準。
“諸位請回吧。”
洪范微微頷首。
未久,軍隊以比來時快得多的速度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