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在百米,霧氣在散溢。
以不可捉摸的輕柔與不懷好意的沉默。
洪范裸露在外的肌膚傳來濕潤的觸感,里衣領口漸漸發潮。
水是一切生命的源頭,此時的浸潤則像某種穿越時空的交互。
和誰交互?
或者說和什么在交互?
眾人緊閉雙唇揣摩答案。
“你們是怕了。”
胡鹿門點破實情,引來許多怒視。
“倒也不必這么怕…”
一陣林濤卷過,掩去人聲。
每個人都很凝重。
唯有監察院的鎮撫使渾身輕松,仿佛早就想回到這里。
“你們來之前應該有聽說,進了紫無常后得找到門才能出來。”
胡鹿門伸手揮散飄到身前的紫色絲縷。
洪范點點頭,好似從對方的話音里察覺到了興奮。
“這個‘門’指的不是一扇實際意義上的門,而是類似旅途的終點。”
胡鹿門負手行至眾人之前,說道。
“我第一次進紫無常經歷的是深處大地之下的洞穴環境。
其最窄處不如成人大臂,寬闊處足夠讓象群奔行;好在一同進去的還有一位是土行武者,能輕易拓寬道路,如是沿著地穴一路往上,最后的門是通往地表的光照。
我上次進紫無常的環境則是許多蜿蜒匯合的支流,門是七百里外的出海口。”
洪范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監察院所記錄的環境還有許多:元磁方向混亂的虛空,沒有邊界的汪洋,無盡連接的白色建筑內部…”
胡鹿門一邊舉例一邊感慨。
若是在神京聽到這樣的魔幻經歷,洪范可能會心馳神往,但他現在只覺得詭異緊張。
“總之,紫無常的門可能會很離譜,但盡管把心放回肚里。有胡某人在,必帶你出來。”
胡鹿門對著洪范自信說道。
“走吧,站近一點,免得進去以后散了。”
步入濃霧,仿佛參與一場捉迷藏。
洪范每往前一步,世界便后退一步。
五米,隱去鳥鳴;十米,聽不見林濤。
二十米,胡鹿門、賴華藏等人先后在身旁迷失,只剩孤單的林間獸徑吞噬腳步。
霧氣與聲光一同稀釋。
唯有黑暗漂浮于空無。
“胡鹿門?”
洪范喊了一聲,腳下踏空,墜穿現世。
時間剎那失能。
如一顆石子撞入蛛網般的限界帷幕,他在碰撞中鈍化思維,丟失掉越來越多的后天概念。
新舊、大小、輕重、軟硬…
最后只剩原始的靈性,成為無所不能的起源。
靈,重新結合念,產生相。
記憶爆炸。
世界第二次展開,洪范貪婪去看。
他看到嵌入山體的人形骨架、填滿湖泊的怪獸遺骸、捅穿雨云的巨木、改變地貌的星球建筑。
金屬流星在高密度大氣上如水漂濺躍,擊碎烏黑云礁化生的巨獸。
視野的極高處有龍,其毀滅的吐息響過深空中的恒星風暴…
無窮無盡的信息沖刷過洪范的靈智,最后如指間沙般流失、遺忘。
知覺回返。
光輻射在面頰,體感溫暖。
睜開眼,視野清晰,淡藍天頂有兩顆針尖大小的橙色太陽,腳下踩著兩個方向不同的影子。
洪范發現自己正站在荒蕪且黯淡的原野,地表零星散著些怪莫怪樣的黑色植物。
葉片蜷曲窄小,角質層厚且氣孔下陷,莖稈肉質。
很典型的干旱氣候特征。
“都過來了,感覺如何?”
胡鹿門的聲音在十幾米外傳來。
洪范這才重新拾起自己的身份與目的,掃視四面,見所有二十五位同伴全須全尾分散站立。
“還不錯,這里的氧氣含量很高,先天靈氣也很充裕。”
他深深呼吸,體會全身組織器官的狀態,回道。
接著洪范用幾分鐘時間對每個人關心了幾句,在對話中觀察表情神態,確認一切正常,提著的心略微放下。
東天堆滿了灰色雨云。
原野一覽無余,鐵色植物散亂成簇,遠處是紫紅色的丘陵。
“暫時沒什么危險,我們運氣不錯。”
胡鹿門笑道。
“看到東北面那個山坡了嗎,那是附近的制高點,我們先往那去。”
洪范下達命令。
隊伍徒步前進,人人腳步輕盈。
過分的輕盈。
“不對。”
胡鹿門突然停下步子。
周圍人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重力有問題。”
洪范亦開口道,焦躁中用錯了詞匯。
“我的意思是元磁在發生輕微且持續的變化。”
他早先便覺得空氣流動紊亂,遙遠處大氣的折射率也不太對,只以為紫無常自成一方世界,不能用大華常識揣測。
但變化的烈度在迅速升高。
數息之后,所有人都聽到風中傳來火焰的聲響,本就厚重的云層在持續往東方擠壓,露出的天空從淡藍轉為粉紅。
“天要黑了,好快!”
賴華藏指向東方。
眾人依言看去,見云裂中有龐然至極的暗色正在移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碾過天宇。
恐懼凝為實質,凍住了所有人的步伐。
暗色的光學體積迅速膨脹,很快顯露出天文級別的球形外輪廓,如一整塊懸浮的大理石。
“那是什么?”
徐子昂看著天球表面冰藍色的反光紋理,聲音止不住的抖。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大氣層…”
洪范呢喃道。
兩顆太陽中靠東的一顆已被掩蓋,另一顆則膨脹到黃豆大小,視覺上扭曲成環狀。
這是光線在強引力場中彎曲產生的愛因斯坦環現象。
“什么意思?”
徐子昂喉結滾動,茫然不解。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解釋。”
洪范心神散亂,手里捏滿了汗。
余光中,星球的邊緣滲出幽藍華彩。
地鳴的火響暫時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腳下的切實震動。
“我先去高點觀察,你們往回退!”
他忍不住喝令道,高速飛掠到山坡頂端,身后是不顧命令緊隨的胡鹿門。
坡頂海拔大約三百米。
山巔頭頂,冰藍色行星已占據了五分之一的天穹。
遠風夾冰帶雪狂飆而過,降溫快得像跳崖。
“天球在交會。”
洪范深深吸了口氣。
居高臨下,他目睹數十里外的森林南北開裂,更遠處浮焰般的高山無聲崩塌。
“這就是紫無常的離譜嗎?”
沙流在星君腳邊漂浮環繞。
第一次,洪范感到命星如此活躍,仿佛在回應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