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順著視線看去,只見白鷺城南方的荒山上,兩道身形破空而至。
其中一人罩著灰色斗篷,看不清楚面容,體型極其魁梧,身高近兩丈,已經遠超出正常人的范疇,好似一頭直立的蠻熊。
旁邊是個身著錦衣華服的青年,容貌俊秀,書生氣十足。
兩人形成了鮮明反差。
“這是…蠻族?”
注意到那斗篷下露出的一抹青色肌膚,朱雀的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這些年來,大元的兵馬屢次南下,鐵蹄已經逼近王城,不斷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情況比我族也好不到哪去,居然還敢來南荼州?”
“正因如此,才不能坐以待斃。”
燭無間搖頭道:“蠻族和大元的矛盾不可調和,最終只有滅族和歸順兩種選擇,所以他們必須要做些什么…”
即便相隔百里,兩人的交談聲依舊清晰傳入耳中。
傾聽片刻,燭無間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看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在打陳墨的主意呢。”
“主上,咱們現在怎么辦?”朱雀問道。
倘若只是一個楚焰璃的話,根本擋不住她們,想要帶走陳墨不是什么難事。
“不急,靜觀其變,我總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
燭無間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上次和玉幽寒交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次必須做到萬無一失,絕對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先看看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然后伺機而動…”
荒山密林。
兩道身影隱匿在婆娑的陰影中。
“你明知道楚焰璃就在城里,還傳訊讓我過來,難道想害死我不成?”烏戈聲音低沉,語氣十分不悅。
“放心,這次來白鷺城的還有一位‘貴客’,為了保護她,楚焰璃絕對不會離開州府半步。”錦衣公子背負雙手,慢悠悠的說道:“況且我人還在這,總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吧?”
烏戈聞言神色緩和了幾分,“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錦衣公子說道:“此前運送的兩批蠻奴,其中一批已經暴露,還有一部分被我藏在城中,等到噬心蠱成熟之后植入體內,就能繼續運往京都了。”
“不過中途出了點岔子,有個惹人厭的家伙破敗了我的計劃,現在雙方只能擺明車馬,真刀真槍的硬碰了。”
“你要我幫你殺掉那個人?”烏戈問道。
錦衣公子搖搖頭,說道:“他我自有辦法處理,但倘若動靜鬧得太響,楚焰璃可能會抽調軍隊封鎖白鷺城,到時想要脫身就更難了。”
“我需要你派出部族精銳,佯攻邊境,聲勢越大越好。”
“如此一來,玄凰和天鳳軍就會優先鎮守邊關,無暇顧及這邊,只要能堅持到明日天明,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佯攻邊境?”
烏戈愣了一下,“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因為你的一句話,就讓我把整個蝕骨部都搭進去?!”
“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死不了幾個人。”錦衣公子擺擺手,不以為意道:“而且蠻族的情況你也清楚,若是不把握這次機會,被滅族是早晚的事,還不如放手一搏…”
“不可能!”
烏戈斷然拒絕道:“咱們當初可是約定好了,我只需要提供蠻族女子給你,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用負責,現在因為你自己的失誤,就要我族來承擔代價?憑什么?”
“咳咳,既然你如此重視約定,那為何還要背著我,和湯興邦暗中交易?”錦衣公子笑容玩味,從袖中取出了一串白骨吊墜。
烏戈瞳孔微微一縮。
“你…”
“因為你的越界之舉,我只能殺了湯興邦,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線路又斷了。”
錦衣公子把玩著那串骨墜,淡淡道:“你說,我要是把這東西送到楚焰璃面前,她會怎么做?”
烏戈嗓子動了動,心頭一陣發寒。
那白骨吊墜上面有著特殊刻印,可以和部族暗中傳信,本想以此來打入白鷺城內部,結果反倒成了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刃!
以楚焰璃的性格,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等到此間事了,便會展開殘酷的報復。
曾經的七部九旗十八洞,現如今只剩下五個部族了,沙蚺和礫脊部已經覆滅,若是被那瘋女人盯上,他們極有可能會步入后塵!
“不行,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烏戈死死盯著那枚吊墜,眼神變得陰沉,灰袍無風自動。
“想搶是吧?我勸你考慮清楚哦。”
錦衣公子笑瞇瞇道,脖頸處隱有血色紋路蔓延,黑色瞳孔染上了一抹猩紅。
感受到那危險的氣息,烏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冒險出手搶奪。
沉默片刻后,咬牙道:“我可以幫你拖延時間,但最多只能到子時,還有,他日事成之后,劃給我族的疆域要再加三成!”
“沒問題。”錦衣公子滿口答應。
“那吊墜…”
“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我保證此事不會泄露出去,畢竟后續還要繼續合作呢。”
“好吧,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烏戈也別無他法,轉身飛離了此地。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錦衣公子嗤笑了一聲,“蠢貨,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居然還做這種春秋大夢?終歸是劣等種族,目光短淺…”
其實要是求穩起見,他昨晚就應該脫身了。
反正有蠻奴在手里,噬心蠱這種東西,以后有的是機會煉制,沒必要如此著急。
只是現在計劃發生了些許改變…
“陳墨,就是那個被武烈看中的容器?”
“呵,我不找你,你還找上我了…既然來了,那就把命留下吧。”
錦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狠意,身形化作血光消失不見。
紫云觀。
前來參加祈福的百姓越來越多,殿前廣場上幾乎人滿為患。
法壇上,經韻班誦經奏樂,聲音悠揚悅耳,氣氛無比祥和,所有香客都沉醉其中,跟著節奏喃喃頌念著。
“太極分玄造,真武應劫生。紫炁貫北極,金闕鎮玄冥…”
眾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空氣都在跟著嗡嗡震顫。
而殿宇中的那尊巨大石像,似乎吸收了某種能量,表面泛起玉石般細膩的光澤,神色也變得越發生動。
轟隆——
就在這時,地面猛然震顫了一下。
眾人險些摔倒在地,誦經聲戛然而止,神色茫然的環顧四周。
“地震了?”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緊接著,更加劇烈的震感傳來,整座道觀都在搖晃,磚瓦如雨點般砸落,地面爬滿了蛛網狀的裂紋。
轟——
伴隨著轟然巨響,一只龐然大物從后院破土而出!
八條觸手勾住螭吻,盤踞在屋頂,碩大頭顱上布滿了槍眼,淋漓鮮血如暴雨傾盆,數十只眼眸有近半數都被刺瞎,模樣極為慘烈!
“妖、妖怪啊!”
“救命啊,是妖族!妖族來了!”
人群頓時騷亂了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香客們爭先恐后的朝著門口擠去。
法壇上,老道士眉頭一皺,大步走向經韻班,搶過一人手中的鼓錘,開始有節奏的敲打了起來,頌念聲驟然變得高亢:
“善男信女輩,誠心誦此經。罪業皆冰釋,福祿自天成。永沐真武恩,常居清靜境…”
空氣霎時一靜。
方才還惶恐不已的百姓紛紛停住腳步,神色逐漸平復了下來,呆站在原地,口中木訥的附和著:“永沐真武恩,常居清靜境…永沐真武恩,常居清靜境…”
見局面穩固下來后,老道士扭頭看向石長老,高聲道:“怎么回事?還沒解決掉那小子?”
“你問老子,老子問誰?”石長老神色猙獰,咬牙切齒道:“玄真,這就是你說的三品武修?!這踏馬分明是道武雙修!”
嘩啦——
玄真撞破屋頂,從后院飛出。
渾身被異火燒的焦黑,看起來比石長老還要凄慘。
此刻,他終于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昨晚和陳墨交手之后,他立刻給“那位大人”送去消息,確定了對方是朝廷的人。
經過大人授意,今天一早便開始提前行動,按照計劃,將陳墨吸引過來后,再聯手石長老將其斬殺!
大人著重交代,此事的優先級尚且還在煉制噬心蠱之上!
玄真一開始也沒太當回事。
畢竟以陳墨之前表現出的戰力,大概也就和自己相當。
雖說對方可能還有底牌,但自己也沒用全力,再加上實力逼近二品的石長老,按理說,應該沒有任何懸念才對…
結果沒想到這人竟強到如此地步!
兩人全程被按在地上摩擦,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不得以,只能先逃出了密室,否則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這家伙到底是什么來頭?!”玄真驚魂未定。
這時,一道青色身影沖天而起。
身披玉石龍鎧,眸中紫金華光熾盛,恍若天神一般,強橫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我還沒用幾分力氣,這就想要逃跑了?”陳墨搖頭道:“真是讓人失望。”
“哼,狂妄!”
石長老猛然吸氣,原本便碩大的身軀飛速膨脹。
肌膚從粉紅變成了青紫,下一刻,濃稠如墨的黑色霧氣噴射而出,其中裹挾無數淡銀色光點,好似夜空中的星辰一般明滅不定。
黑霧將四周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陳墨只覺得臉頰微微發麻,這霧氣不僅帶著強烈毒性,而且還能隔絕神識,讓人無法辨認方向。
而那些漂浮著的銀色光點,仔細看去,是一只只芝麻粒大小的蠱蟲,在觸碰到身體的瞬間便砰然爆裂開來,泛起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而與蠱蟲接觸的位置,玉鱗鎧甲的光澤竟變得黯淡了幾分。
“這是什么東西?”
陳墨眉頭皺起。
這蟲子本身沒有殺傷力,但體液卻具有極強的腐蝕性。
看樣子不僅能腐蝕血肉,而且還能污染法寶和元炁。
若是一只兩只倒也沒什么,可這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放眼望去不計其數,宛如銀色長河般洶涌而來,根本無從躲避,直接便將他淹沒其中!
體內真元飛速流失,鎧甲光芒變得微弱,好似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黑霧之外。
玄真飛身來到石長老身邊,皺眉道:“你有這本事,怎么不早用?差點沒讓他把我打死!”
“廢話,這血腐蠅不分敵我,密室空間那么小,根本施展不開,搞不好咱倆都得跟著陪葬!”石長老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操控黑霧,避免牽扯到下方的香客和孕婦。
血腐蠅只會在毒瘴范圍內活動,只要身處其中的生物都難逃一死。
倘若使用不慎,很可能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他平時都將其藏在墨囊之中,不到緊要關頭,輕易不會動用。
“不過好在有驚無險,只要把他拿下就行。”
“等到教主蘇醒,得知此事,肯定重重有賞,沒準還會幫我突破合道…”
石長老嘴角露出一抹猙獰笑意。
他已經確定了陳墨的身份——
覆滅南部教區的真兇,害得教主肉身被毀,最近又接連摧毀天南多個駐地,差點導致整個計劃失敗…可以說已經成了蠱神教的頭號公敵!
“我教原本是八大頂級勢力之一,雄踞南疆,如今卻落得如此境地,全都是拜他所賜!”
“總算能出口惡氣了…”
“嗯?”
石長老表情僵在了臉上。
只見那空中彌漫的黑霧,突然不收控制的向內收縮,好似被什么東西給抽走了,顏色也變得越發淡薄,短短數息便消散殆盡。
看清眼前的狀況后,石長老和玄真呆愣當場,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
只見陳墨安然無恙,玉鱗鎧甲上流淌著白色火焰,所經之處污濁盡去,煥然一新。
背后浮現出一條巨大手臂,掌心處刻著一個“憎”字,透過半透明的肌膚能看到里面飛舞著的銀色光點。
那茫茫毒瘴和無數血腐蠅,居然被那條手臂盡數吞噬!
“怎、怎么可能?這是什么神通?!”
“就這?”
陳墨一臉無趣,搖頭道:“算了,還是還給你吧。”
說罷,他抬手一揮,黑霧再度從掌心噴涌而出。
“不好!”
“快跑!”
石長老和玄真驚駭欲絕,想要抽身閃躲,然而無數符文鎖鏈憑空浮現,將他們牢牢鎖在了原地,拼盡全力也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毒瘴吞噬!
一只接著一只的血腐蠅撞在身上,血肉在酸液的腐蝕下迅速凋零。
被蠱蟲改造過的身軀,擁有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傷口處不斷長出新的肉芽,然后再被腐蝕,再生長,再腐蝕…如今循環往復,直到肉身徹底崩潰!
這也意味著痛苦被放大了無數倍!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哀嚎聲讓人膽寒。
玄真曾經引以為傲的肉身,已然變得腐朽不堪,雙眼翻白,涕淚橫流,意識在劇烈的疼痛中逐漸崩潰。
“殺、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我會的,但還不到時候,就沖著那些孕婦,你也不配死的如此輕松。”
“不過只是區區凡人而已,物盡其用罷了…你、你何至于此?!”
玄真百思不得其解。
“你當然不會明白。”
陳墨冷冷注視著他,心中怒火翻騰。
他知道這是個吃人的世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凡人在大部分修士眼中只是螻蟻而已。
即便是玄甲軍這種王師官軍,也不會太過在乎普通人的死活。
但或許是身為穿越者的原因,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始終讓他心里感覺不太舒服。
若是為了爭奪機緣,各憑本事,殺多少修士都無所謂,或者像貴妃娘娘這種,無論修行者還是凡人都一視同仁,倒也就罷了。
但為了煉制蠱蟲,將一心求子的婦人當做蟲皿,讓她們在美好的憧憬中淪為養料…這種行為已然觸碰到了陳墨的底線!
雙標?
或許吧。
但他不在乎,他只是遵循本心而已。
“按照你的邏輯,既然我比你強,殺你不是理所當然?你又哪來的怨言呢?”
陳墨催動憎臂,黑霧越發濃重,在玄真身體化作爛泥,散發著腐濁的惡臭,“想要靠蠱蟲長生,最終又因蠱蟲而死,對你來說應該是死得其所了吧?”
法壇上的老道看到這一幕,頓感不妙,誦經的聲音越發急促。
“玄元一氣,天地所鐘。入真武神,煥彼光容。”
“龜蛇繞足,雷部扈從。虛危煥彩,北極復崇…”
香客們跟著頌念,聲音整齊劃一。
一道道肉眼不可見的無形波動,從他們的眉心處彌漫開來,不斷朝著主殿匯聚而去,而那尊“真武神君”的面容也變得越發生動。
到了最后關頭,老道腳踏天罡步,手中長劍猛然指天。
“吾今啟請,速現真形,玄天重耀,道炁昭彰。”
“急急如律令!”
萬里晴空卻有驚雷炸響!
而那尊青石雕琢的“神君”,手指微微顫動,隨后竟陡然睜開了雙眼!
陳墨似有所察,猛然扭頭看去。
“搞了半天,原來藏在這?”
“殷,天,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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